不就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么,骂他的人多了去,梅夫子都排不上号。
“爹,喝口茶润润喉咙,您若不尽兴,待会儿再接着骂。”章鸣珂双手递上茶杯,面上甚至挂着笑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不管您承不承认,女婿就是半个儿,爹教训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鸣珂保证今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许氏听着他不着调的话,眼见着梅夫子脸色越来越沉郁,山雨欲来,赶忙上前岔开话头:“馥馥,你给评评理,每回生气,就说是我养的好女儿,你写了锦绣文章,让他赞不绝口的时候,就自夸,说他教女有方。哦,合着好的都是他教的,坏的都是跟我学的?”
许氏状似板着脸,眼中却含着笑意。
一席话,把泠香逗笑了,章鸣珂直接爽朗笑出声来,被梅夫子狠狠瞪一眼。
梅夫子不接他手里的茶,他便一直端着,在梅夫子面前杵着。
还是许氏过来,接下章鸣珂手中茶杯:“你爹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们别往心里去。”
她再把茶杯递给梅夫子时,梅夫子接了,许氏便知,梅夫子的态度已经软下来,至少不会急着赶人家孩子走了。
“泠香,你先陪你爹下几盘棋,娘去烧几道菜。”许氏说着,又招呼章鸣珂,“柴不够了,鸣珂出来帮忙劈些柴火。”
泠香明白,爹爹是有话问她,正好她也有话想跟爹爹说,好让爹爹宽心,便冲章鸣珂使眼色,示意他先出去。
章鸣珂哪里干过劈柴这样的粗活?可泠香让他去干,他便去。
少年背影略显单薄,却是高大修长。
梅夫子望着他背影,待他乖乖走出去,方小声冲女儿道:“还肯听你的话,也不算一无是处。”
闻言,梅泠香眸光一亮,双手搭在梅夫子衣袖上:“爹爹肯接受他了?”
梅夫子状似嫌弃拂开她:“早着呢,爹有话问你,你实话实说,别跟我打马虎眼。”
泠香无奈颔首,姿态恭顺。
“他先是被书院开除,又在大婚之夜弃你而去,可见他不管读书还是做人,都不是个好的,这样的男子,你还愿意跟着他过?”梅夫子咳嗽了几声。
待他顺过气来,梅泠香坐在他身侧,轻声应:“爹爹,这世上读书不成的也不止他一人,书读得好的也不是都过得好,不管他曾经什么样,他已答应女儿愿意学好,女儿便信他会变好。做生意也罢,习武也罢,总有他能吃的那碗饭,女儿愿意跟着他。”
“至于成婚那晚,女儿也有错处,不能全怪他。”梅泠香没有细说,只央求道,“女儿已原谅他了,爹爹也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这番话,她倒不只是为了宽慰父亲,也有几分真心在,婚约成契,她不会轻易撕毁。
梅夫子不信自己的女儿能有什么错处,能让章鸣珂抛下新婚妻子出去喝酒,彻夜不归。
可他是父亲,有些私房话,女儿同她娘说方便,他这个做爹的却不好过问。
“到现在,你还想着骗爹!你愿意嫁给他,纯粹是为了给爹筹钱治病,短短两日,他能有什么魅力,能让你愿意跟他?”梅夫子还是心疼女儿,越说越急,不想让女儿芳华耽误在章鸣珂这样的纨绔子身上。
在他看来,男人的承诺用来哄女子的时候,须得大打折扣。
第9章 装醉(2更)
“馥馥,你听爹的,早些与他和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爹断然不会为了苟全性命,眼睁睁看着你身陷火坑。”梅夫子话说得很重,“你若不听,爹从明日起便不再服药。”
“爹爹!”泠香听着,甚是心焦。
前世里,爹爹病得越来越重,直到去世,难道是因为爹爹中途停了药?
此刻她已无从探求,却很心慌。
“女儿承认,我答应嫁进章家的时候,确实是为了爹爹说的原因。新婚之夜,他离我而去,女儿也生过他的气。可经过昨日的相处,女儿觉得章家上下都很好。婆母待我极好,郎君也愿意听我的,这一点爹爹方才也是亲眼所见,是不是?他模样生得好,又事事肯依着我,女儿为何不能是心甘情愿呢?”
“昨日他被我派人叫回去,又被婆母罚跪祠堂到子时,已经知道错了,也向女儿保证他会做个好夫君。”泠香嗓音发着颤,担心又动容,“爹爹且安心吃药,给他一些时间,也给女儿一些时间好不好?”
女儿担心得泪盈于睫,梅夫子心一软,终于松了口。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咔嚓声,他叹道:“罢了,爹不逼你就是。你须记着,爹娘只你这么一个女儿,日子再清贫,也没叫你受委屈,你嫁到别人家,也切莫委屈自己。”
悉心教养的女儿,为了他,在别人家委曲求全讨生活,那是梅夫子宁死也不愿见到的。
泠香搬出棋盘,要陪梅夫子对弈。
可梅夫子心里有牵挂,静不下来。
外头劈柴声停歇,倒有脚步声往外走。
梅夫子只当章鸣珂吃不得苦,不愿继续干苦差事,想跟着他带来的丫鬟小厮们开溜。
像他那样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蓦地,梅夫子将迟迟未落的棋子丢回棋碗,撑着桌沿起身,咳嗽着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