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谨礼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就在程漱以为他已经晕过去、要将他带走时,时谨礼突然说:“我想过,但我觉得你不可能是个凡人。”
程漱哦了一声,略带趣味地看向他,问:“怎么说?”
“我刚刚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时谨礼虚弱地说,他的声音很低,细若蚊吟,程漱得凑近才能听见他说话,“中元节前,岳攀攀,他来事务所,是你接待的他。你一开始没想过利用他,但后来发现,他是一个很容易受蛊惑的人,对吧?”
程漱的目光变化起来,他笑着点点头:“然后?”
“那只希恶鬼我见过,法力不高,但我和游执第一次见岳攀攀的时候都没看出他身上的异样,再结合那只被你重伤的蓬头鬼的证词,你应该在岳攀攀的身上设下了某种保护的禁制。”
程漱不置可否,时谨礼继续说:“还有红檀市论坛里的希恶鬼游戏,一开始负责网上舆论监控的人,不是杨智,是你。”
“嗯,”程漱仍旧笑着,那笑容中带着赞许和满意,像是在说我的小师弟果然聪明,“还有呢?”
“拘魂鬼……它手里的生辰八字是你给的,我第一次抓它的时候,也是你突然出现将我引开,放它走了。论坛里的私信也是你发给步雅的,对吧?”
程漱点头。
“最主要是,你那天在医院和我说,要杀你的是琵琶鬼。”时谨礼睁开眼睛看着他,“那只鬼是奉游执的命令来的,不可能杀你。”
程漱的脸色稍稍有了些许变化,他仍旧笑着,目光却沉了下来:“为什么不可能?我这个兄弟,可是恨我入骨。”
“他跟你不一样,他从不滥杀无辜。”
银勾吕夷看见黑暗中的程漱猝然变了脸,颤抖着说:“我王……”
程漱拎着时谨礼的右手将他拉近,凑在他面前寒声说:“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悯华。”
“你这么怕他?”时谨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与他对视。
他们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见了赤|裸的愤怒和杀意,程漱危险地眯着眼睛,过了很久,突然扯了扯嘴角,问:“你知道我的法力为什么能恢复得这么快吗?你猜,国庆假的时候,你和他去保护那只画皮鬼时,我在家里做什么?”
时谨礼猛然想起他回事务所那天,站在悯华神像前、慌乱地将线香洒了一地的程漱。
“你——”
“是啊,供在那里的,早就不是悯华的神像了,我只需要动动手脚,你们参拜时贡献的灵力就会全部流进我的身体里,你知道游执有多虔诚吗?”
时谨礼死死瞪着他。
“他来报到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谁了,他真是一点没变,那张脸、那个名字。”程漱悬在空中,拎着时谨礼缓缓向前去,银勾吕夷跟在他的身后,很快就出了三十六狱,“本想赶他走,后来却发现我这个傻弟弟比谁都好用。本来还想慢慢与你们周旋,但你不在红檀时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加快脚步。”
“那只神通鬼果然是你杀的。”
“是。”程漱笑着说。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离开三十六狱,到得罗酆山的山体内部,程漱在一处法阵前停下,银勾吕夷上前,双双结印,法阵紫光一闪,将他们送至山顶。
“如今大荒重归我手,多年梦想就在今朝,阿礼,师弟,悯华,你好好看看吧。”
他扬手将时谨礼扔在地上,时谨礼蜷起身体,背部着地,震得后脑勺愈发疼痛,他咬牙直起身,勉强向下看去,只见远处鬼门关黑洞洞一片,黄泉路两侧皆是恶鬼,忘川河水浑黑,其中是数不清的魂魄。
酆都城中门窗紧闭,黑甲阴兵持剑巡逻,两鬼一组,一旦看见探头的鬼,就地诛杀。地府已成废墟,阎君不知所踪,十殿门前阎罗雕像尊尊断首,头颅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酆都城中……”时谨礼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山下景象,只见酆都城正中,所有建筑夷为平地,恶鬼们围在一起蹦蹦跳跳,像是在庆贺,亦像是在做法。
程漱弯腰抓住时谨礼的后领,将他拎起来,扬手扔给银勾吕夷:“你二人带悯华真君休养去罢,别叫他死了,我还要他看着我实现我们的千年景愿。”
吕夷颔首,抱着时谨礼乘阴风离去了,时谨礼半睁着眼睛,只见他带着自己沿忘川而下,到达古大荒平原时,聚集在那里的恶鬼纷纷抬头望着他们。
吕夷落在地上,说:“跪拜。”
众鬼面面相觑,而后问:“他是何人?”
“悯华真君。”银勾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鬼当即下跪膜拜,时谨礼别过脸,吕夷便继续带他行走。
到了平原尽头、往生塔下,吕夷抱着他转身,银勾施法,塔前众鬼又是俯首一拜。待得塔门大开,银勾吕夷带着时谨礼入内,原本的往生塔已被改造成了鬼王的临时宫殿,法阵将他们送到顶层,吕夷随手将他一放,微微颔首,退出门离开了。
时谨礼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他闭着眼睛,舔舐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呼吸粗重,胸前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让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