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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到她时,为何会想到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呢?”裴医生笑着问。
    -“不知道...”蒋勋说,“就是下意识的,当你问我那个问题时,我眼前就自动浮现了一盏灯。你见过那种灯吗,小小的一只,不太起眼,亮着暖黄色的光。有时候会亮在我床头,有时又亮在院落中。”
    蒋勋随自己的想象抬起头,“每当我看出去,屋外雪白一片,到处是萧瑟和冰冷,天也是铅灰色的,但有一盏小小的灯在那亮着。”
    -“这大概就是她给我的感觉。”
    蒋勋描述得并不具象,可裴医生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副画面,那画面让她感到宁静和温暖。她深想了下蒋勋的话,不禁为他的比喻而感到有趣。
    -“有意思。”裴医生摘下眼镜,拿出一张纸巾慢慢擦拭,然后说,“蒋先生,当人们描述另一个人时,通常会选择用一些客观的词汇,比如聪明,踏实,自私,或者贪婪等。而您对这位女士的形容,却是一种出自于您自己,独有的感受。可见..."
    裴医生刻意停顿下来。
    -“可见什么?” 蒋勋扭头看她。
    -“可见她并不像您之前所说的,对您来说是个普通的存在。”裴医生不急不忙地擦完眼镜带上。
    那双镜片后的眼神过于敏锐,蒋勋看着,忽然有点懊悔自己不该和她吐露太多。
    他头扭回去,又快速扭回来,“你们心理医生就爱用这一套玄乎的理论去揣测别人。她对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待一起时间久了,又是封闭环境,我有一点...”
    蒋勋花了几秒去想一个妥帖的词-“有一点习惯了。”
    -“是吗。”裴医生对他的反驳不以为意,“那您可以继续保持这个「习惯」,相处下去,自然能分辨是不是,只是习惯而已。”
    她的话弯弯绕绕,看似是迷宫,其实却直指向一个出口。
    蒋勋捕捉到了那个出口,他半个身体回转,扫向裴医生镜片后的那双眼,
    -“你言外之意是不是想说我对她的不是习惯,是喜欢。”
    茶桌因他的碰撞而有轻微的颤动,蒋勋从措辞到语气,都像在说,你简直是荒谬。
    裴医生笑笑不说话。
    她很清楚,蒋勋在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已经说明了某种东西,但她更清楚,他潜意识里竖起的高墙,会让他不敢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不敢承认自己的喜欢,没有喜欢的人,没有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很想要的东西。
    只要表现得不在乎,不期待,就没有任何能伤害得了他。
    这不是一种无所谓,这是种逃避。
    蒋勋还在陈述他对傅云娇的不在意,裴医生放下茶碗,轻声止住他,
    -“蒋先生,不如试一试吧。”
    -“试什么?”
    -“试一试,您和她在非特殊情境下,正常相处一个月,看您会有什么感受。”
    -“我为什么要试?”
    -“您不想知道答案嘛?”裴医生笑得温和,
    “蒋先生,习惯,或是喜欢,不是求和公式。靠你罗列各项相加,最终就能得到答案。您或许会认为感情的萌生是需要有一个支点,有一个充分必要条件。但往往,他就是来得猝不及防,像冻土深埋的一粒种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破土而出。”
    “所以,不妨耐心试一试吧,用感受和本能,代替逻辑,告诉您这个答案是什么。”
    “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建议而已,您完全可以选择试,或者不试。”
    茶杯底沁了淡青色的底,裴医生捏起杯口,缓缓说,“这茶凉了,我去续一壶热水。”
    她若无其事地朝屋内走去,留蒋勋独坐廊下,等换了热茶再回来,蒋勋仍保持她离去时的姿势。
    一天之后,试或者不试,蒋勋选择了前者。
    裴医生猜对了。
    也就因为这三个字,促使蒋勋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傅云娇的电话。
    他说服自己,他这样做不是在等一个答案,而只是,只是想用事实作为反驳裴医生的论据。
    仅此而已。
    听筒内长时干扰的风啸让蒋勋感到心烦,他皱了眉,问,“傅云娇...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电话那边,傅云娇的平淡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综合评估后,我们认为你前两周表现不错,算是通过试用期,可以转正了。”
    “喔。”
    “转正后也不再单单是做打扫...你可以作为我的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沙发边的关姨疑惑望向蒋勋,这怎么又和说好的不一样了?他刚才可说的是只要傅云娇负责他今后的三餐啊。
    这边关姨面露不解,那边蒋勋扬了语调,说话口吻像是一种对傅云娇的嘉奖,“这份工作简单来说也是升职,薪水,福利都会相应提高,试用期三个月,你觉得怎么样。”
    蒋勋暗暗把裴医生建议的时间拉长了一倍。
    冬天的黄昏短暂而急促,天一下变暗,城市的霓虹倏然闪烁在傅云娇眼边,仿佛是种暗示。
    莫名其妙的辞退到莫名其妙的升职,蒋勋的捉摸不定让傅云娇联想到古装剧中的昏君...杀伐决断全凭心情。
    谁知道下一次又会是什么变化。
    她昵着满目繁华,看没有尽头的车流像鱼群,有序地穿游在车道内。
    车辆需要有自己行进的轨道,人也一样。
    盲目变道,只会引发事故,傅云娇想到这,心里有了打算,
    “傅云娇...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蒋勋的声音透过电流,比与他面对面时更显冷清,“你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提...薪资方面,也能面谈。”
    这份工作能吸引她的,可能也只有薪水。
    傅云娇说,“蒋先生,容我考虑下吧。”
    蒋勋静了会,才说,“你要考虑多久。”
    “等春节结束前,我会给您一个答复。”
    “为什么要考虑这么久?”
    “春节事情多...”
    傅云娇听见蒋勋哼了声,“你总有忙不完的事。”
    “嗯...”傅云娇握着电话的手指被冻得有些发麻,她想结束通话,敷衍客气道,“蒋先生,没事我先挂了。”
    那头没声响。
    傅云娇等了几秒,拇指挪到红点,搭上按键的一霎,那个声音又传来。
    “等等。”
    “嗯?”
    “这是关姨的电话。”蒋勋顿了顿说,
    “你把我微信给我加了。”
    ...捉摸不透的昏君。
    ***
    傅云娇这一考虑,就过去了三天。
    微信对话框,以傅云娇的好友通过验证为开始,再以蒋勋拟定的薪资表接收为结束。
    除此之外,他们间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傅云娇的微信朋友圈也是仅三天可见。
    蒋勋指尖滑下,松开,又滑下,瞥了她纯白色的背景图片几秒,把屏幕熄灭,丢向床边。
    除夕夜转眼即到,按规矩,蒋勋需要参加蒋氏的年夜饭。
    年夜饭安排在老宅,数不清的人,流水一般的菜肴,银行,商会,物流,车队,各行各业只要是和蒋氏生意有挂钩的人都会借着这个节日的由头往来走动。
    明面吃的是饭,实际维系的是关系。灯火通明下上演人际秀,身份轻重,从座位安排就能看出一斑。
    前两年蒋勋住在医院,顺理成章地让蒋氏有理由对外宣称他在休养,不宜出席宴会。但今年,外界纷纷知道他出院,也知道蒋振庭迎娶新妇的消息。
    蒋振庭这样在意形象的人,自然要掩人耳目,叮嘱蒋勋配合和他携手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假象,免得落人口舌,说他弃自己亲生儿子于不顾。
    “收拾得精神点。”这是蒋振庭丢给蒋勋的话。
    短短六个字,蒋勋明白他的意思。
    他换上假肢,选了一身新中式的长衫长裤,外搭盖过腿柱的大衣。
    一身宽松清孑,足够遮挡住他区于常人的所有。
    这是他希望的,这也是蒋振庭希望的。
    车停在地下车库,蒋勋避过人群,从地库私人电梯直乘上了蒋宅五层。
    大门敲开,蒋振庭端坐在室内中央一座檀木太师椅内,身两旁依次坐了他大肚挺起的老婆-章凝和蒋勋同父异母的姐姐,蒋桢。
    满屋里,好像都是他该称为家人的人。
    蒋振庭右手执了一串沉香手串,珠子一粒粒数过去。
    蒋勋喊了声,爸。
    “来了。” 蒋振庭沉声应了他句,扬手朝边挥了下,“坐。”
    蒋桢后仰在木椅内,瞧了蒋勋一眼,“好久不见啊,弟弟。”
    “姐。” 蒋勋淡漠地称呼她。
    蒋桢的五官大部分遗传自蒋振庭,天庭饱满主富而寿,山根丰隆,下颌利落,一双眼狭长。比起蒋勋,眉眼不仅不输精致,更多出几分神似蒋振庭的凌厉。
    不止长相,蒋桢因自小在蒋振庭身边长大,野心和手腕也是一脉相传。何况,蒋振庭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教会她,什么是狠,什么是绝。
    从前蒋勋是她最大的威胁,他是她父亲出轨后的私生子,是她母亲临死都咽不下的一口气。
    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握了蒋氏不小的一笔股份。
    蒋桢原计划是稍使手段,先把蒋勋孤立出去,再不声不响熬个几年,慢慢架空蒋振庭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蒋氏。但没想到蒋振庭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居然用人工受孕的方式让比她还小一岁的章凝怀了双胞胎。
    没了这个“蒋勋”,还会有下个“蒋勋。”
    蒋桢知道,蒋振庭从没把她这个女儿放继承人的顺位上,她若要想得到那些,就只有靠自己去争去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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