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金美玉?
要不是他遇上舞弊,以他院试乡试都是第一的成绩,会试殿试考个探花也不是没可能啊!
不就是那个薛湛运气好家世好,没人敢动他吗!
她至于这么夸他?!
萧泽听了忙道:“朕读书读得不好,要是有薛世子十分之一的聪明,先生们做梦都要笑醒了,离楚先生也差得远,实在不敢比。”
而薛延芳哼了声:“你这小女子倒是会说话,这里三个人都被你夸了一遍。那薛湛是老夫侄孙,你知道老夫喜欢他,才如此拍马屁,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出口就是良金美玉?”
江蓠跪下回话:“妾身句句属实,我等做枪替,历年的科举程文都必须熟记于心。虽未见过薛世子的面,但文如其人,景仁三年殿试放榜后,朝廷版印了程文集供天下学子参考,取了薛世子作答的论、诏、告、表、判和策问,二十年来仅此一位人中龙凤,程文收录了他二三两场所有答卷。其文斐然成章,字字珠玑,尤其判词写得精妙绝伦,常言道‘观其判,知其才干’,其中第二条‘知情藏匿有罪’,短短数言,既契合律令,又尽显慈悲之心,薛世子是才德兼备的君子,当世罕有。”
薛延芳没想到她对自家后辈的答卷这么熟悉,语气稍稍缓和,“老夫看过他的文章,但六年前的科举范文,记不大清了。你说他判词写得好,我在家中教他的时候,教的是他的策问,依你看如何?”
江蓠拜了一拜,“策问有五道,第一问舜帝为何在退位后南巡于苍梧之野,其言中正圆融,字句谨慎;第二问教化天下百姓该以何为先,其所谈教书育人,言辞恳切,之后更是躬身践行;第三问今之良将如何取韬略于古之良将,其言挥斥八极,博古通今,更引国朝对北狄战事为例,酣畅淋漓,读之热血沸腾;第四问历代选贤考核之法是否可施于今日,其言明辨义理,细致入微,将国策深剖详解,定是生平有志钻研于此;第五问本朝兵制较前朝有何利弊,其言一挥而就,举重若轻,无可挑剔,料想是家学渊源。”
薛延芳听后,半晌不语,从椅上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来到她面前,“如你所说,他的文章竟没有一丝不好之处?”
江蓠抬起头望着他,“妾身妄言。薛世子当年不过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没有像其他年纪相仿的考生那样徜徉恣意、洋洋洒洒一番,第三问虽写得大快人心,但还是有所藏拙,收尾得有些平了。”
薛延芳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可知是何故?”
“妾身猜得出,不敢当着薛阁老的面说。”
九年前献宗皇帝在位,北狄举兵南侵。靖武侯薛祈奉命北上御敌,出京前突然丢了兵符,献宗大怒,将他关入天牢,还是安阳大长公主进宫为丈夫求情,才把他放了出来,但朝廷从此卸了薛家的兵权。
因为薛祈没去带兵,献宗在内阁的决议下临时换了个纸上谈兵的将领,边疆守军连连溃败,差点被一网打尽,危难关头献宗命楚王萧铎带兵支援,苦战三月终于打赢,结果这萧铎凯旋回京,以清君侧换内阁为名,入宫将献宗杀害。
丢兵符是天大的错,引起的一连串后果极其严重。作为靖武侯独子,薛湛背着父亲的罪名,在这位弑君登基的皇帝举办的春闱里,不能不谨慎,若是写得太慷慨激昂,未免有反讽今上用兵不当之意。萧铎赏识他的才华,点他做了探花,自此薛家才从低迷中回过气来。
薛延芳长叹一声,没追问下去,对小皇帝道:“陛下,现在可诰封夫人了。”
这句话萧泽可算听懂了,把金案上准备好的诰书递给他。
薛延芳展开玉轴,清清嗓子,朗声宣读起来。
江蓠的心落回肚子里,下意识看了眼楚青崖,他面色淡然地垂袖立着,见她看过来,把脸一撇,眼睛对着窗。
……这狗官又闹什么脾气?
她无心管他,反正这个劫是渡完了,她要是没答好,不但没有诰命,刚才指不定就被这精神抖擞的老人家拖出殿了。
楚青崖官拜一品,她拿到的诰命便也是一品,文书用五彩丝织就,绣着鸾鸟,翰林院拟的行文,中书科抄的玉箸篆,写了好些漂亮得体的瞎话,句句都不像在说她,钤着天子“制诰之宝”的印鉴。
江蓠谢恩后跪直身子,双手接过,薛延芳虚扶一把。
“江夫人,老夫看过你代田安国写的卷子,你才气甚高,心性也甚高,为何愿意冒险替人考试?”
她言简意赅地道:“谋生而已。家母生前多病,家父早亡,不做就活不下去,做了也不由自己脱身。”
薛延芳捋着胡子,肃然道:“楚大人为你挣了个功过相抵,本来不应封你诰命,但若三品以上的夫人只有你不受封,外人觉得奇怪,难免引发事端,届时此事暴露,激起朝廷民间议论,更被有心人利用,那就震动天下了。在府牢关了二十天,是你咎由自取,你认不认?”
“认。”
“那今后便清白做人,勤俭持家,不要辜负楚大人和他父母对你的爱重。”他语重心长地说。
楚青崖在一旁重重点了几下头,被逮个正着,薛延芳敲着拐杖对他道:“明渊,你也不要因着此事,和你夫人日日提、夜夜提,拿这个来要挟她,叫她吃了亏也不敢说。成了婚,夫妻就是一体,不要像现在这样斗气,你们还是父母指腹为婚的,多少要孝顺。”
“我没跟她斗气。”楚青崖脱口道。
他就是有!
江蓠用眼神狠狠剐他。
薛延芳一把年纪,受不了年轻人打情骂俏,目光转向托着腮笑嘻嘻的小皇帝,又头痛地叹了口气,“陛下,咱们先前是怎么约定的?”
萧泽规规矩矩地坐正了。
“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和楚大人说?”薛延芳和蔼地提醒。
“哦,对了……”萧泽很认真地道,“朕叫他们仔细找了,没收到楚先生八月份在贡院里写的折子,所以朕不知道田安国死了,给他评了第一。”
楚青崖皱眉,“陛下能看懂那张卷子么?为何要改成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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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当众表白是真的,好狗不骗人
小镇做题家狗狗醋疯了,人家考得又好家世又好。薛男神的卷子参考了明朝建文二年会试题
第27章 刑部衙
“看不懂,但薛先生给朕讲了意思。田安国……不对,是夫人写‘郑伯克段于鄢’,朕一看就想起了父皇呢!小弟弟还在的时候,父皇就说过一定要爱护他,我们要好好相处,不要像父皇和叔伯们一样打来打去。朕以前不懂为什么母后不喜欢朕,问了人就知道了,原来是因为母后生我的时候难产了两天,很疼很疼,一直没办法忘掉,所以她喜欢小弟弟,可是小弟弟没到一岁就去世了,她也跟着生了病。如果母后还在,我就告诉她我不怪她了,以前总是惹她生气,是想要她来和我说说话,陪陪我。我很喜欢夫人写的,所以就给她第一了,楚先生,你不要生气呀。”
萧泽眼里溢出泪水,全是悲伤。
楚青崖朝他伸出手,他跑下来,扑进温暖的怀里,“楚先生,你走了以后我天天想你,除了薛先生,我都不敢跟别人说。昨天我又梦到你和爹爹带我去骑马了……”
薛延芳叹了口气,摇摇头,“陛下长大了,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粘着楚先生了。陛下知道为什么有人不让楚先生把那封折子递到宫里来吗?”
萧泽扒着楚青崖的衣领子哭,“我不知道,我很笨的。”
楚青崖抱着他,娴熟地哄着:“陛下哪里笨了,不是连白居易的诗都会背么?等再过几年,陛下就懂了。”
“我五岁的时候你就这么说,可是我到现在还是没有变聪明……爹爹都说我不是当皇帝的料……”
江蓠忍不住道:“先帝重武功,陛下把身体练好,无病无灾的,就已经非常好了。”
萧泽抹抹眼泪,“夫人,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让楚先生把折子给我看啊?”
“是因为想让陛下疏远他。夫君去豫昌省是负责查科场舞弊,中举人里却有作弊者的名字,就是表明他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有负陛下对他的信任。”
薛延芳肯首道:“正是,幸亏楚大人放榜那天及时去贡院,给了莘莘学子一个交代,不然闹大了,对他和朝廷的声誉很不利。”
“截折子的人只截了这封,没有截别的,就说明他们对每一封从永州到京城的折子内容都了如指掌。”江蓠补充。
薛阁老担忧:“正是如此,到底是什么人有这种能耐?”
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青崖脸上,他慎重道:“每封重要的文书都是派缁衣卫送出去的,到了宫中由司礼监接收,应该是宫里出了问题。只有这一封丢了,幸好进展没受影响。要追查一个月前丢的折子,意义不大,也不见得能查出确切的人,只能以后再小心些。”
萧泽闷闷不乐地说:“查不出来就不查了嘛,反正我最喜欢楚先生了,不会骂他。”
薛延芳沉下脸:“陛下不能说这种任性的话。”
萧泽把头一缩。
出了华盖殿,朝阳已经从东边升了起来。
江蓠一上车,就拆了头上那堆碍事的钗环,四仰八叉地躺下来。跪了半天,她腰酸得不行,回去得叫丫鬟捶捶背。
楚青崖要去官署,此时左手支着额角,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耳朵里忽然吹来一口气。
他睁眼,江蓠爬了起来,悄悄地问他:“夫君,我能问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吗?”
这时候却乖乖叫他夫君了。
“问。”
江蓠趴在他肩上,极小声地附耳道:“他真不是你儿子?”
楚青崖沉默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能这么大逆不道。
他把她的脸扳过去,揪着她的耳朵,咬牙切齿地低声问:“他是你生的?”
“我哪生得出这么大的。”
“你不生,我哪来的儿子?”
江蓠知道自己问了一句特别傻的话,讪讪道:“我就是看你操心得跟他亲爹似的。”
“他亲爹已经在皇陵躺了十个月了,”楚青崖没好气道,“夫人积点口德吧。”
“你是不是因为有一个孩子要带,所以才不想生?”她又问。
楚青崖撩开车帘,深吸了一大口早晨清寒的空气,又唰地放下,幽幽地盯着她:“你生不生?我们现在就要一个。”
江蓠两手推着他:“我开玩笑,开玩笑,藩王未灭何以家为啊楚大人,要谨记你的大任。”
楚青崖冷笑:“我看灭了齐王,你能跑出去再给我造个韩王魏王,拖着一辈子都不生。你不是说给我生孩子,还不如让你死吗?”
江蓠如实道:“我虽然骗你的多,但这句话可是真的。我娘就是生孩子生出的病,让我给谁生孩子,都不如让我死。”
他愣了一下,没说话了。
马车拐过街角,就看到了刑部衙门,楚青崖把乌纱戴上,语气复杂地道:“太医说你不易受孕。”
“真的呀?”她翘着嘴唇笑了。
楚青崖看得生气,对准那两瓣嘴唇咬了一口,推门下了车。
江蓠高高兴兴地对车夫道:“快些回府,我补个觉。”
还没走出几丈远,车又停下了。
一只绯红的广袖伸进来,江蓠往后退,被一把拽出车,打横抱着走到石狮子后面,往地上一放。
“你做什么?”她紧张地拍了一下他的手,压低嗓音,“他们看到了!”
“那就站直了。”
楚青崖从容不迫地挽起她的胳膊,往官署里走去。
刑部衙门建得恢弘气派,五进院子共有国朝十个省的清吏司,并督捕司、提牢厅、赃罚库、赎罪秋审等处,一路上尽是些青袍的小官抱着文书走来走去,有的褡裢里装着笔墨,有的手上拿着包子在啃,冷不丁见到上峰来了,还携着位锦衣华服的夫人,都忘了擦嘴边的油。
“见过大人。”
“恭贺大人新婚。”
“夫人万福。”
“请夫人的安。”
江蓠摆出一副温柔贤淑的笑脸,随着楚青崖去尚书值所,恨不得长出双翅膀飞走,指甲掐着他的手背,低低道:“你想被御史参一本啊,有带家眷上值的理?”
“我带的是戴罪立功的证人。”
“就你理多!”
屋门一关上,她用手掌扇了扇风,被那么多人盯着,汗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