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晟王被……被……”云舒气都没喘匀,跑到孔无霜跟前一脸惊讶。
“被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吞吞吐吐的。”霜凝催促。
孔无霜也将眼神从亭下方水池中的锦鲤身上移开,落在了云舒身上,她手中还端着一碟鱼食,看来刚才正是在喂锦鲤,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将其放去了一旁桌上。
云舒一狠心,“晟王被老太爷废去了王爵。”
孔无霜眼神中生起了波澜,“爷爷消去了他的王爵?”
最重要的事说出口了,接下来的话便不再犹豫,云舒噼里啪啦将她打探到的今日发生在琼林宴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罢,孔无霜却不太关注她失去了晟王妃这一尊贵身份,反因云舒口中新科状元郎谢景行乃是天外居士一事而久久回不过神。
她当初会被晟王所迷惑,除了因为晟王在外表现出的温文尔雅,甚爱读诗习文的表象之外,更是因为晟王处处讨她的欢心。
两人相交之初,谈论的最多的便是华夏诗,还有将华夏诗带来大炎朝的天外居士,晟王或许是摸清了她的性子,甚至对她直言相说,天外居士是他崇敬之人。
直到后来她发现了晟王的真面目,才明了晟王当初会那般言说,完全是因为她才是憧憬天外居士的那个人,晟王只是投其所好罢了。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天外居士是谁,新科进士游街时,她见到的那张生得俊逸非凡,满眼温柔宠溺的脸又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孔无霜的心忽然急速跳动起来,人生中第一次跳得那般快。
云舒又犹豫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听说陛下还为刚从金匾城回来的安小公子和状元郎赐婚了,不日就将完婚……”这件事情与晟王府无关,不过,云舒悄悄抬眼,瞄了一眼孔无霜的神情,还是说了出来。
孔无霜再回过神时便听到了这句话,当即紧握手掌,涂着豆蔻的指甲将掌心刺破,隐隐飘出来一股血腥味。
“小姐。”霜凝嗅到味道,连忙将她紧握的双拳分开,“小姐,你又何苦伤了自己?”
接着便匆匆忙忙去拿了伤药过来,为孔无霜涂上,过程中孔无霜却一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
而此时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的谢景行,正带着家人往家中赶去。
周宁和谢定安带着元宝走在最前,而屿哥儿也不知怎么从顾绍嘉的眼皮子底下逃脱了出来,正跟在谢景行身边,两人听着双胞胎叽叽喳喳的话语声,脸上都带着一抹笑意。
男俊哥儿精致,还都是一副安静倾听的模样,就算还未成婚,看着却像是已经有了夫夫相。
一直到了长公主府门口,屿哥儿都未停步,相当自然地牵着谢若继续往谢宅走去。
而此时乘着马车从皇宫追赶上来的顾绍嘉几人也到了长公主府门口,顾绍嘉三人步下马车,就看见屿哥儿高高兴兴地还在往前走。
安庭轩将泰安帝送回了乾清宫,看着他歇下后就出了宫,而顾绍嘉和安淮闻一直在宫外等着他,屿哥儿本是与他们一起的,可一不留神,屿哥儿就不见了人影。
现在看见屿哥儿居然连家门都不进,像是早已经成了谢家人,三人心中都生出无奈来。
安庭轩几步上前抓住了屿哥儿的后颈。
屿哥儿猛地被一股大力往后扯去,连忙松开谢若的手,惊慌回头,正对上安庭轩黑沉的脸色。
再往后看去,顾绍嘉和安淮闻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通州府,而是京城,他的家就在几步远处。
他连忙讨好笑道:“二哥,爹,娘,你们也回来了,我……我……我就是想先送双胞胎回去,再回府。”
他在安庭轩的大手下挣扎不得,不过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用尽全力表明自己说的就是实话。
三人会信他才怪。
他求救地看着谢景行,悄悄探出脚地想往谢景行那边挪过去,可后颈还被安庭轩辖制住,再怎么偷偷摸摸的,他一动安庭轩便发现了。
周宁和谢定安站在一旁,没有多说话,还拉住了双胞胎,没让他们过去。
谢景行心中叹息一声,又给自己鼓了鼓劲,走到安庭轩身前,扬起一抹笑,“伯父,伯母。”最后对上了安庭轩锐利的双眼,“二哥。”
安庭轩眉尖一跳,“这就喊上二哥了?”
谢景行道:“陛下已赐婚,早晚的事,我先喊着熟悉熟悉。”
安庭轩真是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读书人,还是天外居士呢!他来回扫视谢景行,奇怪他到底是怎么修炼出这副看着温润如玉却又不要脸的模样的。
顾绍嘉应了一声,走了过来,先将安庭轩的手从屿哥儿身上拿开,自己却又伸出手牵住了屿哥儿的手腕,无奈道:“屿哥儿,你现在到底是谁家的小哥儿?”
屿哥儿笑得怯生生的,“当然是阿娘家的小哥儿了,这一辈子都是阿娘的小哥儿,难道阿娘是不想要我了吗?”
顾绍嘉看他装模作样的,面上面无表情,心中却很是欣慰,她家小哥儿是越来越活泼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屿哥儿的额头,“你就装吧。”
屿哥儿抬手捂住额头,“娘。”躲闪间对上谢景行温柔看着他的双眼,屿哥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笑意。
顾绍嘉也看向谢景行,眼神复杂,他们捧在掌心中养了十年的小哥儿,直到无奈离开他们身边时,都还是一副怯生生、小心翼翼的模样,而现在能这般活泼,洋溢着生机和活力,都是由面前这个与他家本来毫无关系的汉子养出来的,她心中心绪激荡。
一直到屿哥儿都有些奇怪顾绍嘉为何一直不出声地看着谢景行时,顾绍嘉才牵着他转身,扔下了一句话,“看个好的日子,早些来提亲。”
屿哥儿都还未回过神来,谢景行带笑的声音就响起,“是,伯母。”
第211章
泰安帝并没有找早早入睡,他已是许久没能睡个好觉了,今日就算屿哥儿与安庭轩回来,又发生了种种让他心情舒畅的大事,可谓是他这十几年来最为高兴的一日,可等安庭轩离去之后,泰安帝还是从龙床上起了身。
魏总管听见动静,连忙从外间进来,服侍他披了衣衫。
月亮如水,月光清幽,在乾清宫殿中洒下满是银辉。
魏总管将殿中烛火全部点燃,又去为泰安帝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泰安帝背着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间高挂的圆月,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魏总管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心中叹息了一声,将茶放在御案上,他也走去了窗边,轻声道:“陛下先去喝杯热茶暖暖身体吧。”
泰安帝扶着他的手臂,“今日月色真好啊,许久没看见这么美的月色了,只是可惜,有人怕是无心赏月的。”
魏总管附和道:“此次能削去圣顾绍弘的王爵,属实是一大喜事,看来孔首辅还是对得起先帝临终嘱托。”
泰安帝面上笑意却淡了些,结接过魏总管递到他手边的茶盏,捧在掌心,并没喝,而是垂下了眼道:“只是削去王爵,还未斩草除根,没到可以放得下心的时候。”
他眼神悠悠,忽而道:“那人可还得宠?”
他这话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可魏总管却很快反应过来,答道:“是,自秦姑娘进了顾绍弘后院,一向最得顾绍弘宠爱,就算之后顾绍弘后院有新人入了身顾绍弘的眼,可也没人能越过秦姑娘去。”
泰安帝掀开茶盖轻轻拨了拨茶汤,呷了一口清甜的茶水,“让她按照计划行事吧。”
魏总管一怔,可他并没多问,而是立即应是。
不过未等他下去安排,泰安帝就已将茶盏放下,手指轻轻敲在御案上,淡淡地道:“也将于太医那处保存着的有关朕身体情况的脉案选个时间透露给慈宁宫的人。”
魏总管心一紧,他张了张唇,眼含悲戚,泰安帝却神色不变,仔细看去,他眼中还浮起了微不可查的期待与笑意。
魏总管年纪不小,已经六十有余,不过往日跟在泰安帝身边时,看着仍是精神矍铄,可此时他的脊背却弯了下去,良久,他才嘶哑着声音道:“是。”
总是睡不着的,往日总是枯守在黑夜之中,翻来覆去等待第二日的到来,可今日泰安帝却有心情赏月,而魏总管为他泡的茶是桂花木樨茶,茶盏中飘出来的桂花的清甜香味从他的鼻尖掠过,一路侵入了他的心间。
圆月还孤单单地悬挂在宫墙之上,墙上本是空无一人,可随着那抹熟悉的桂花香越来越浓烈,忽然在这般宁静清凉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出现了一抹身影,那是一个明艳如烈火般的女子,她唇角勾着灿烂的笑容,垂眼看着殿中早已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少年的泰安帝,“你便是顾绍嘉的那个宝贝弟弟,当朝皇帝顾绍飞?长得还挺俊。”
她总是神采飞扬,相熟后每每谈起太后与何怀仁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很是不屑他们的手段。若是知道现在自己也捣鼓这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应是会失望吧,可谁让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皇帝呢,她早就知道的。
在泰安帝逐渐变得飘忽的神情中,魏总管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给他搭在了身上。
暖意袭来,泰安帝回过神,忽而道:“不行,朕得为屿哥儿选个最近的好日子,总要看着他成婚才好。”
……
谢景行一家人回去之后都显得很是兴奋,或许再过不久,他家就能再多一口人了,虽然屿哥儿与谢家人一直都是当作一家人般相处,可在名分上到底还不是真正的谢家人。
回去后谢景行与周宁和谢定安一起商量了不少有关三书六礼的事情,谢景行手中有商行分的售卖玻璃的银子,银钱上自然是不愁的。
一旁双胞胎也时不时插两句话,直到月上中天,双胞胎困地眼都睁不开了,大家才各自回房间歇息。
第二日一早,谢宅就迎来了圣旨,而且还不止一道,而是两道。
谢景行并不是头一次迎接圣旨了,不过除他之外的其他谢家人却都是头一次,一时之间都有些惊慌,好在谢宅有长公主府派来的管家和侍从,一家人迎接圣旨的礼节才能做到没有分毫差错。
这次传旨的还是魏总管,魏总管笑得慈祥,看着满面红光的,只是眼底有一团乌黑,因为太过高兴,没有人太过关注。
一道圣旨自然便是正式的赐婚圣旨了,出乎谢景行意料的是,昨日赐婚时只说择日成婚,并未提起确切的成婚时间,可今日的圣旨上却明确提出泰安帝昨日连夜让钦天监挑了一个最好的日子,就在今年的五月二十一。
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二,只有不到两月的时间,谢景行是真没想到日子居然选得这般近,虽然这正中他下怀,可心中也不由升起了一丝疑虑。
看泰安帝的表现分明是无比看重屿哥儿的,论理不该这般仓促才对,可看魏总管笑容满面,以及周宁和谢定安惊喜的表情,他也压下了心中疑惑,只剩下满满的开心。
有了赐婚圣旨珠玉在前,第二道圣旨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不过谢家人也还高兴了一阵,毕竟第二道圣旨也与谢景行密切相关,更是他辛苦读书,考得状元的回报。
谢景行作为一甲状元郎,被正式地授予了翰林院修撰一职。
这是定例,一甲三人,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皆被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一职,皆是史官。
翰林院修撰品职高半阶,主掌修史、实,且还算得上是皇帝近臣,需要与其他人一同记录皇帝言行实录,同皇帝讲经论史等等。而编修则是主要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注)
别看官职低,可进士之中也唯有一甲三人殿试过后能被直接授官,其他的二、三甲进士、同近士还得先经过朝考,朝考合格者才能成为翰林院庶吉士。
翰林院庶吉士更是无品级,只是在翰林院进行为期三年学习时的一种职位罢了,可就算是无品级的庶吉士,也只取三十名。
剩下的人之中,又取一百人分到各部去观政学习,剩下的就只能等着吏部看地方上有无空余的微末官职,到时一一分配了。
若是无空缺,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得到一官半职。
而三十名庶吉士也不是就能高枕无忧,在翰林院三年期满后还要经考核,若是考核优秀才能留任翰林院,成为翰林院编修或检讨,万一考核成绩差,则是被外放到地方去做地方官员。
京官和地方官,不用想便知京官的前途更加远大,更别说在大炎朝可有“非翰林不入内阁”一说,这便更是让进士、同进士出身之士用尽全力也想要留在翰林院中。
不过最终能留下之人却是寥寥,还都是要排在二甲前十才有较大机会。
不过其他人也并不是就在翰林院混日子,毕竟三年后外放为地方官,那也有富饶平顺之地和贫瘠之地之分,这可和他们在翰林院三年的表现息息相关。
不过这些都与谢景行无关,他已被赐官了,只是谢景行却并不需要立即就去翰林院上职。
新科进士们除却京城人士,几乎都是千里迢迢从其他省份赶来京城的,现已风光上榜,自然要衣锦还乡。朝考后,朝廷会给新科进士们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能回家乡告知父老乡亲上榜的喜讯并好好庆贺一番。
一个月的假期也不是朝廷胡乱定下的,自然是估算过,就是算离京城最远的新科进士也能走个来回,而且若是故乡实在离得太远,因故耽搁,只要能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回京,朝廷也不会怪罪。
欢天喜地地将魏总管送出门后,谢景行才与周宁和谢定安坐在一处,三人都有些烦恼,他们一家人都来了京城,只给周广德送了个口信回去,也不知他们在周家村会如何担心?
本来想着能抽空回去一趟,他们已经离开周家村五年了,都很是想念周家村,更不知现在的周家村是什么境况。
不过就算谢景行此次称春闱成绩不佳,有乡试解元这一重身份撑腰,周家村村民也能在十里八乡横着走了。
周家村人都不是飞扬跋扈之人,自然不会仗着谢景行出自周家村去欺辱他人,怕都会更加谨言慎行,生怕给谢景行找麻烦,加上又有竹扇这桩买卖,日子自然过得不会差。就算谢景行现在不回乡,他也不用担忧周家村村民。
只是他要成亲,外祖一家若是不能出席,定是遗憾。
可现在成婚在即,要将三书六礼走完都很是仓促,再回去一趟,无论如何也赶不及,如此就必须得有所取舍。
谢景行皱着眉,周宁也面带愁绪,他们都不曾担忧过周广德一家人会不会赶来京城,若是他们因担心旅途劳累擅自做主不让周广德一家前来,周广德才是会大发雷霆。
现在只看是他们去接,还是让周广德一家自己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