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得懂粤语,”蒋柏图不再吓唬她,大发善心跟她闲聊,“是广东人?”
“……是,”陈佳弥握手机的手紧了紧,心情依然有点紧张,但还是乖乖地如实回答说,“潮汕那边的。”
“uncle lee的同乡。”蒋柏图快速瞥她一眼。
她有潮汕美女明显的特征,美在骨相,轮廓明朗,皮肤白皙,她个子不矮却给人小家碧玉的感觉。
陈佳弥没心思分析他讲的uncle lee是谁,她眼下只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犯愁,她微微侧身,鬼鬼祟祟地在手机上给陈华爱发消息:小姑,我在陌生人的车上,如果我六点还没回去的话,你就报警吧。
“在这边读书,还是过来旅游?”蒋柏图猝不及防又是一句问。
陈佳弥将手机锁屏,正想回答,陈华爱的电话打了进来,她犹豫了下,接起:“喂,小姑。”讲的是潮州话。
陈华爱也讲潮州话,她着急得很,嗓门很大:“怎么了二妹,让我报警是什么意思?你遇到坏人了?”
“暂时没事啦小姑,等我回去再给你讲哦。”陈佳弥讲得很小声,她讲家乡话时有种别样的趣味,发音软软的,温柔好听。
蒋柏图忍不住又看她一眼。
陈佳弥作贼心虚挂了电话,好在蒋柏图没再问她问题,他安静地开着车,也不再吓唬她了,还挺好心地问她:“住哪里?不远的话可以送你回去。”他的国语讲得很好,在不擅长讲国语的香港人中非常难得。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问陈佳弥忽然觉得安全了。她评估他不是坏人,于是那点想招惹他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她放松心态,没有拒绝,缓缓盯着他看一会才说:“湾仔,轩尼诗道。”
之后两人都沉默。
陈佳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发现车速似乎越来越慢了,即使是畅通无人的道路,他也是慢慢地开,仿佛带她在兜风。
车速慢,没有发动机的聒噪轰鸣声,车里安静但很尴尬,陈佳弥想找话题,却发现自己变得很笨拙。
主动追人这方面她不擅长,她开不了口,忽然自己想起做空姐的那两年,不知被男乘客搭讪过多少次。
但她从不把那种搭讪当真,她会把对方递来的名片带下飞机,回到后瑞村的出租屋时看一眼上面的姓名,然后心无波澜地把名片扔进垃圾桶。
大家都说她眼界高,事实似乎也是如此,过于普通的男人她没办法逼自己接受。
她也曾在国际航班的头等舱里看上过一两个男人,但她没有勇气递名片,最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人走,没有机会再遇见。
鬼使神差地,她开始在包里翻找,拿到笔和手帕纸,把纸摊开,默默地低头写字,写完了把手帕纸对折,想想怕字迹被遮掩,又摊开来,反向对折,把字露在外面。
到湾仔,走上浪漫的轩尼诗道,路过复古的循道卫理大厦,陈佳弥看叮叮车和红色的士从眼前划过,这是她熟悉的地盘,她已经完全放松警惕,看到一个方便停车的地方,她喊停:“我在这里下车就好,谢谢哦,麻烦你啦。”
蒋柏图没应声,车子缓缓停下,她轻快下车,关车门时也是轻轻的,生怕弄坏了他的车。下了车跳上人行道,又回转身,隔着车窗玻璃朝蒋柏图微笑挥手道别。
蒋柏图就那么看着她,一点反应也没给。他从后视镜里看她往反方向走去,她身材苗条,走路仪态很好看,挺直身板,像特地练过。
蒋柏图没意识到自己看得有点久,收回目光时,看到副驾座上一张手帕纸,他拿起纸,闻到淡淡清香,夹在纸中的港纸掉落。
一百元的港纸。
这是给他的车费?
蒋柏图有点无语。他随手将钞票扔进储物箱,随后看手帕纸上几行娟秀字迹,写着一串手机号码,旁边备注:vx同号。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我叫陈佳弥。
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好人一生平安哦~
下边画一个大大的笑脸,旁边写一行字:笑口常开~
他看完留言立即伸目光去找她——
街的尽头尚有落日余晖,温柔缱绻,而陈佳弥的身影已从轩尼诗道上消失。
第2章 哄小孩
正是晚市时间,陈华爱在茶餐厅里来来回回,收银催餐安排人送外卖等等,忙得团团转。
一对小情侣用完餐,拉着手到收银台要买单,陈华爱立马小跑过来,在收银机上查看消费金额,笑脸相迎说:“二百六十八啊,靓仔。”
等客人买好单,厨房出餐铃响,她又走开想去帮忙上餐,余光瞥见陈佳弥进来,她精神一振,才想起忙得忘记报警的事了。
“二妹回来啦。”陈华爱粗略把陈佳弥打量一番,看着完好无损,仍然关心一句,“没什么事吧?”
“没事啦。”陈佳弥笑笑,卸下背包放到收银台后,“小姑,要不要我帮忙?”
茶餐厅里人人忙得要命,那年纪比陈佳弥的阿嫲小不了多少岁的服务员手脚也麻利得很,端着一份套餐送到客人桌上。只是那服务态度嘛,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黑口黑面,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饿不饿?饿了就吃饱再做事。”陈华爱一向心疼这个小侄女,待她极好。
“还真有点饿,”陈佳弥笑嘻嘻,“小姑,我要炒公仔面加冻柠乐。”
“收到。”陈华爱给她插队加单。
等出餐期间,陈佳弥也充当起服务员,上餐收拾桌子什么的,她做得相当好。毕竟做空姐的时候,做的工作其实也同服务员差不多,只是空姐这个职业本身有它的光环,才让人觉得光鲜。
陈佳弥辞职后,被家人劈头盖脸地训过了,大家都不理解,多么光鲜的工作,收入也不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
尤其是她老妈郑芳如天天念叨,说读了那么多年书好不容易出来工作,才做两年就不做了!现在好了吧,都玩了一个月了还找不到新工作。
虽然知道她老妈正在更年期,但被念了一个月,陈佳弥实在是烦了,她二话不说,办了旅游签证跑来香港找她小姑。
从小到大只有小姑理解她疼她,假如有可能的话,她也想像小姑这样,永居香港,少回去受气。
她喜欢香港,觉得香港这个城市真自由。至少不会像内地一样,普通女性过了三十五岁在职场就会受到年龄歧视。在这里,只要你身体还行,八十岁都能找到工作。
陈佳弥还年轻,在内地找工作难当然不是因为年龄,而在于她想转行。
刚辞职那会,她很认真地在找工作,但简历发出去几十份,全部石沉大海。主要原因是她只有做空姐的两年工作经验,但对其他行业一无所知,且学历并不出众。
她不想再做空姐,坚定想转行,想进写字楼,想坐在办公室里舒服地办公。到后来她慢慢把找工作这件事放下了,趁着得闲报了个文秘书培训班,上课学习之余每天背单词,打算考英语八级,也一边在自学法语。
她做事一向有规划,也乐于学习新东西。
至于为什么辞职,陈佳弥没跟家人讲过,她心底记恨父母的偏心,早已没有跟父母求安慰的欲望。
陈佳弥在家排行第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所以她小的时候,在家里总是被父母忽略的那一个。那些不公平的待遇使她自小独立,心智早熟。
在最后那一个月的飞行中,她每次上飞机前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有心理恐惧,是因为飞行中遭遇了一次飞机故障,当时飞机失控,眼看着就要坠毁,但后来在机长争分夺秒的努力下,飞机奇迹般安全降落。
当时她怕得要死,觉得自己才二十出头,还没有活够,才不要就那么上西天。
那次事件后,她停飞了一个月,觉得自己克服了心理问题后,她又飞了一个月。但实际上最后飞的那个月她状态非常差,每次在飞机上度日如年,连简单的端茶倒水都做不好。
最后她想通了,命和身心健康比工作更重要,于是她提出了辞职申请。
然后,她成了无业游民。
陈佳弥吃完晚餐后,在茶餐厅帮忙到很晚才跟小姑一起回家。
她姑丈还要忙收尾工作,要晚些才回。
搭电梯上楼时,遇到楼下的女邻居,陈华爱扯扯陈佳弥,示意她离远点。陈佳弥不明所以,只觉得小姑怪怪的,但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什么。
等到家,陈佳弥终于忍不住问:“小姑,刚才电梯那个人跟你有过节啊?”
“没有,”陈华爱挑挑眉,不大正经地笑笑,“妹妹仔,知不知道什么是一楼一凤呀?那位阿姐就是啊。”
一楼一凤,是指一栋住宅单位内允许有一个性服务者的存在。
陈佳弥还真知道,但她有点疑惑,“她看起来年纪好大了哦。”
“唔,正是因为年纪大,所以这类人被江湖人称为凤姑。”陈华爱换好拖鞋往里走,去收衣服准备洗澡。
哦,原来是这样。
陈佳弥进客厅放下包,倒一杯水喝着,边走到窗边,伸目光看香港的霓虹夜景,又听她小姑在卫生间里边洗脸边问:“对了二妹,你今天是搭出租车回来的吗?让我报警是怎么回事?”
说起搭车,陈佳弥猝然想起那个既好心又蔫坏的男人,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留下的手帕纸呢?会不会被他随手扔掉了?
“没事啦,当时情况有点复杂,”陈佳弥不打算告诉小姑今天的遭遇,想想说,“是我误会人家了。”
她说着去包里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添加好友的申请。
结果有点失望,没有好友申请,但有郑芳如发的信息,问她出来玩了好几天了,几时才舍得回。
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自陈佳弥失业后就越来越紧张,已经很难平心静气地沟通了。
陈佳弥看到郑芳如的信息心情就控制不住地烦躁,她忍着躁意慢吞吞地把信息回了:签证到期就回。
签证有效期七天,这是过港的第三天,她还有四天时间可以清净。
还有前同事周莉发来的信息,约她去酒吧玩,说要给她介绍男生。
陈佳弥对认识男生不感兴趣,回复:我过香港来了哦。
周莉:哇你去香港玩了啊!
周莉:什么时候回来?方便帮我带点港货回来吗?
陈佳弥:可以呀,要带什么?
周莉:等会儿,我列个清单给你。
陈佳弥:好。
聊完,陈佳弥去收自己的衣服,把包带进房间,顺便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她小姑这套房子是三居室,七百尺左右的单位。房子面积在内地人眼里算不得大,房间很小,放张小床,一张小书桌,一个小衣柜,人活动起来委委屈屈。
寸土寸金的香港,动辄几百上千万的房子,在普通人当中,能自己买得起房就已经很厉害了。她常听小姑说,香港演艺圈里的那些艺人也有很多人买不起房。
陈华爱当初嫁给吴先生的时候,吴先生算不得有钱人,但好在人很勤奋实在,也疼老婆。他开茶餐厅是他自己主厨,一开开了二十几年,到现在也算中产家庭,不需要去排队申请政府居屋。
陈华爱洗好澡出来,想到点事,去切一份水果拼盘,端到陈佳弥面前,哄小孩子一样说:“二妹,儿童节快乐!”
小时候,每年六一儿童节,陈佳弥都会收到小姑的礼物或者红包。想不到她已经这么大了,小姑还当她是小孩,她受宠地笑着感谢:“谢谢小姑!”然后美滋滋地叉起一块哈密瓜吃。
真甜。
陈华爱说:“明晚阿怡同阿豪放假回来,后面两天可以让他们带你出去好好玩。”
“嗯好啊。”陈佳弥吃着水果,口齿不清问一句,“表妹表弟每周放假都回家吗?”
“基本上都回,学校的伙食不对他们胃口。”
陈华爱将果盘放书桌,人倚着书桌,指尖捏起一粒提子吃。
她神清气爽,穿条吊带短睡裙,性感得很,体态也非常年轻。她年轻时是个精致美人,如今四十几岁依然精致,染一头香槟色短发,干练利落,有点女强人的味道,非常前卫,各方面都保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