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信纸拍在床边:“你看看,谁能想到那背叛师恩,薄情寡义的李谦,居然也是个痴情种,为了个女人费尽心思与我作对,现在居然为了她去搞了个比试,让她赢了元常石做甚么女将军!真是天大的笑话!”
何筠伸手将那封信展开,细细看了起来,惊愕之情不亚于他。
何启简嗤道,“这就是你看上的人,为了个女人昏了头,连自己在做甚么都不知道了,若是他有一半心思放在你身上,何家必定——”
话出一半,看何筠低头为他搅弄着碗里的汤药,也知自己这番话说得过了。
他这个女儿明明样样都好,不论是相貌品行还是为人处世,他都没担心过,只是在这姻缘上……
何启简叹道:“算了,他们如何跟我们也没关系,就让那李元朗去作罢,我就看看他最后能有什么结果。”
“父亲。”何筠舀起汤药,小心地喂到他的嘴边,见何启简喝了下去,才道:“现在朝廷内斗如此严总,父亲您有没有想过结束这场闹剧?”
“什么话?”何启简原本沟壑纵横的眉间听着这话愈加深了一点。
何启简人到晚年,被自己亲手栽培也最看重的爱徒插了一刀,脾气就大了许多。
听见何筠这么说,气得咳了好几声。
何筠放下药碗,连忙拍背顺着他的气。
何启简好了些就拂开她的手气怒道:“什么叫我结束,这件事是因谁而起?李元朗这小子,我当初如何培养他,你也清楚,当时我还想着我百年之后有他能照拂你,但哪能想到,他现在就跟我势同水火了。”
更何况,这段时间李元朗明显是在跟他示弱,这几天请帖都发了好几封,摆明了想要和谈。
但何启简怎可能再接受,不管是因着什么契机,何启简都不想再和这小子扯上关系。
就算圣上想要撮合他们坐下何谈,他也没有应过,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有何谈的可能。
“可是父亲,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没什么好处,爹爹,您坐上了这个位置这么久,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局势吗,我们何必僵持不下呢,两败俱伤的玩法,又让多少人看笑话,圣上是您的弟子,李谦也是您的弟子,世上有多少人在赞誉您呢,您如此良师,也该享清福了。”
何启简不耐:“朝廷的事,我说了几次了,这些都不需要你一个姑娘家操心,你只需要把心思都用在自己身上就行。”
何筠抿唇:“父亲,为何我就不能说些自己的想法?”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还有那横亘的皱纹,默然道:“父亲,您一直以来,栽培了许多人,他们有人确实聪慧但却配不起自己的野心,但也有人蠢笨如猪,根本不值得你花费时间,父亲。”
何筠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丝毫不让:“为何您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呢?”
”为什么您宁愿重视那些人,也不肯正视地看看我呢?”
“我难道配不上您的栽培吗?”
“可是你是女子!”
何启简被何筠这番话给惊到了,他从未想到自己女儿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女子又能如何!”何筠似是受够了,说的话也完全没有想要留下余地:“那为什么李元朗肯为心爱的女子这样谋一个出路,父亲,我从未怀疑过你疼我之心,可您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您可以为那些人谋前程,探出路,那我呢?”
“筠儿,官场岂是那么好做的!如今这朝局能善了的又有多少,你也该懂的啊!”
“可我也并非是想让您帮我在官途探路,您之前不是问我为何要出门吗?因为只有在外面我才能感受到我是个真正的人,我和那些乡野女童玩闹,和那些贫农交谈时都让我明白我在真实地活着。”
“在那里,我不再是什么世家小姐,也不再是什么闺阁榜样,我教他们识字,他们叫我老师,我也是有所长的,我也可以帮到别人,我只是想在乡野中自己造个私塾,多简单的愿望,可我却知道您根本不会同意。”
何启简震惊:“你……”
何筠打断了他,这是她第一次打断父亲的话:
“母亲死前曾说,她最对不住你,没有为您添下男丁继承香火支棱门楣,但您仍然愿意为了她抛弃世俗流言,一直撑着没有娶别人,所以我一直顺您,敬您,从未忤逆于您……”
“可是你母亲也觉对不住你,没有为你留个兄弟帮衬着你!”何启简咳得发狠,但还是撑着把话说完:“我以为你知道父亲的心思,我们何府虽荣,但我一走,你无兄长又无长辈,你又该如何自处,到时候我又该如何瞑目,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可是这些我都不需要!我为甚么就一定需要一个老什子兄弟来帮衬我!锦荣府里兄弟众多,可那边的女眷却不堪其苦,还得样样为她们哥哥打好关系,处理麻烦。”
何筠看着他,似是下了决心,说的话也完全没有留下一丝余地,“您一直觉得女子就得温柔贤淑,恭顺礼德,所以我一直按着您的要求,未曾行差踏错,也不敢做错一步,可是您真的觉得这些都是必要的吗,您看不起岑青茗,可我却最佩服她这样。
您看,若她只是陪在李谦身边,做一个温婉妇人,她的名字会从您嘴里说出来吗?若她跟我一样,将来要作为一个男人的点缀,那您又怎会将她放在眼里?
您嘲讽她,觉得她不配为将。
可是她不是也做到了吗?
她成功了啊,她赢了比试,她做上了将军,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明明也有才识能力都不亚于别人之下,蔡伟薛泰他们这些人哪个比得上我,那我凭什么就要被关在这方寸之地,学习怎么做一个男人的附庸!”
“筠儿?”何启简看着自己的女儿脸,明明是最熟悉的面容,但此刻却如此陌生。
“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讨厌那些明明只学了点皮毛却自命不凡的男人,也讨厌那些为了权势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男人,但即使这般讨厌,我也觉得无所属。”何筠含泪喊出这句,“因为我想让您满意!”
“我想让您骄傲的,可是您从来没有看到过我,您只是一味偏袒那些略有小才而不知上进的人。”
“你的那些门生,明明知道您已年老,明明知晓您不易动怒,但为了心中权欲一直推着你在往前争!”
何启简还在怔愣。
何筠却擦了擦面上的泪,放下药碗起身出去了。
“筠儿,筠儿,何筠!”何启简气急,喉腔火辣,他忍着喉咙的痒意,嘶哑开口:“你要去哪?!”
何筠看着父亲,眼里有一丝怜悯,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他,她说:“父亲,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话落,不管何启简的再三挽留,何筠转身出了门口。
屋外,天空湛蓝,没有一丝阴霾,夏日的太阳毫不留情地刺进何筠的眼里。
何筠被那烈日刺的留下了泪,是啊,她也应当有自己的生活的。
一个山匪之女都能做到事情,她又何必畏首畏尾。
而就在李元朗还想方设法怎么与何启简坐下来何谈的时候,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突厥竟然毫无预兆地进攻了。
西北地界战争一触而发。
第106章 醒悟
从西北传回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每一封关于战争的急报都可窥见其中的艰难。
但如此艰难的时局却并没有让朝臣团结起来, 反而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每个人都在对西北之战提出自己的看法,而各自又都在攻讦对方的漏洞。
李元朗冷眼看着,大多都是在为自己的权利所争, 妄图能从此间获利, 甚至连之前势颓的梁奇正党羽也在这混局中有蠢蠢欲动之象。
而一直报病称恙的何启简终于在这乱局中现身回朝了。
景元帝现在很是心急,等何启简一上朝就急问他想法:“何老, 这现在到底该如何是好啊?现在突厥来势汹汹,您有何良策啊?”
何启简毕竟是这里年岁最大, 声望最高的, 更何况十几年前和突厥之战也是他与和当年的老将联手打胜的, 他说出的话最有分量, 也是此刻景元帝最想要听的。
之前一直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现在也都安静地等着何启简的回答。
但何启简却似是当真被病痛磨了心气, 气色差了不少,连在这般大事上竟然也不再固执己见了, 只说:
“圣上, 老臣恐难负所托 , 蒙将军一家已经亡故, 元将军与老臣无旧, 况且元将军本也是蒙将军手下的得力主将,臣也无甚建议能给到他了, 还是再听听大家的建议吧。 ”
朝臣内心腹诽,不知何老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有心无力了。
底下的人便都拿着笏板谏言起来, 一说得换人, 二说要增兵, 三又开始互相攻击上了。
还有的甚至在谏言舍城。
总是七嘴八舌, 听起来没有半点用处。
景元帝听了头疼,这样的场面已经来回轮了好几次了, 他这次上朝可不是听他们车轱辘话的,景元帝皱眉让他们停下,捂着脑袋眼含希冀地看着何老再一次诚恳问道:“何老,您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何启简同样在观察着站在金銮殿的文武百官,即使战火都已经烧到了脚下,他们却还在为了那些蝇头小利争论不休。
但面对景元帝的真心提问,何启简仍是摇头,实诚道:
“圣上,臣不是故作谦虚,只是现在的战局比起十几年前实在相差太多,臣看了这几次的军报,对面突厥的将领是个新人,手段风格都与之前完全不同,甚是利落狠绝,臣若仍以沿用旧式,那必定无甚希望,再者,十几年前,臣能帮蒙将军的也只是稳定朝廷君心,让他能在前线安枕无忧,除此之外,臣所做的也再无其他。”
“不过元广城绝对不能破。”这句话是对谏言舍城的人说的,何启简面容憔悴,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掷地有声,与之判若两人:“若那地破了,突厥便能直取茂州,绕龙城夺济州,京城便彻底袒露在突厥面前,到时候就彻底回天乏术了。”
“刚才大家说的话,老臣也听了,相较而言,老臣还是觉得朱大人的话更有道理,让许州还有通州的兵马都先去支援西北,派元常石调遣,他毕竟与突厥交手几十年,不管是对突厥还是对当地的形势也更为熟悉。”
这番话与李元朗的不谋而合,景元帝叹气,看来即使何老来了,能给到的策略也只有这样了。
——
整整三日李元朗一直宿在宫内,一直探讨西北之战,几乎未曾合眼。
等再回到府里的时候,李元朗已经心力交瘁了。
但他还不能躺下,李元朗在刚收到开战的消息时就写了信递往西北,等了这么久,应当也该有消息回来了。
李圭知道自家大人心思,看他一回来就眉头紧蹙,还没等李元朗开口,就先将西北的信递到了他的手上。
“大人,这是昨日刚到的来信,西北来的都在这里了。”
李元朗抿唇,一一拆开展信亲启,之前他曾发了两封信,一封是询问西北那边的探子岑青茗过得如何,另一封则是他让人假扮西北元广城里的富户给予当地百姓遮蔽也好让岑青茗他们放下戒心,安心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难。
他先拆开的是假扮富户的回信,一目十行以后竟然没有一丝他想要的信息,只说城内确实有许多人来寻求庇护,但是并未有岑青茗几人,并且再去探寻,他们几人仍住在之前的地方,似并无搬离的打算。
另一封……
李元朗哪还有心情再看另一封啊,他没想到都到火烧眉毛了,岑青茗竟还没打算离开。
他想不明白,她又不是真的要为朝廷卖命的性子,何必留在那边平添危险。
更何况,他放她离开,也不是让她去送死的。
本来岑青茗上次这样决绝地离开,李元朗是真的不想再当她的面去做什么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事情了,只是现在他哪还能再纠结于此,比起这些,李元朗怕的是他连她最后一面都看不到了。
既是气又是恼,李元朗匆匆写下给岑青茗的书信,便忙差人送往西北。
等他平息心绪后再打开下一封,正是他这几月最关心的岑青茗在军营的状况。
这段时间,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听她的消息,他也想减弱岑青茗对他的影响,只是,时间越久,却越是不安,越是辗转。
但李元朗原本以为,他就算是不管,在他帮着岑青茗进了军营之后,她不说顺心,起码也该是顺利的。
但与他预想不同,岑青茗竟从一开始就被人刁难地厉害。
李元朗差点以为自己看漏,从第一行起又回头重看了一遍,始知岑青茗在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他与景元帝设约,定的是让岑青茗与元常石比试,若岑青茗能赢,才有机会进入神机营,封上将军位,虽说这比试的筹码令人咋舌,但对方毕竟是元常石,是那个能以一挡十的元常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