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烛按了按太阳穴,疼痛在脑海中搅动:“它们又醒过来了。”
“它们?”哪吒下意识地重复。
乔烛没有看他,翻涌的鬼气吹起他的黑袍衣角,露出其下血污遍布的白衬衫,配上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倒是和这地狱般的阴森景象相得益彰,就连语气都仿佛冰冷:“此地为幽冥。”
“幽冥者,亡者之地也。玲珑宝塔将过往未来在此连接折叠,对我们二者都将产生改变。对于你,这里是最后一层‘求不得’;而对于我,则是与幽冥相斗的成败关键。”
“也就是说,你被卷入了我的战斗。”
这话听得哪吒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然而很快他便没心思郁闷了,因为扑面的血海来势汹汹,席卷而来时只能以长枪阻挡,抛出九龙神火罩。烈焰从中爆裂,劈开海潮,滋啦作响宛若灼烧,些许残肢从猩红的粘液中掉下,恶心无比,几滴血沾染上他的红衣。
那血在红衣上迅速扩散,莲香里混进膻腥,瞬间便蔓延到肌肤之上。哪吒感受到某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仿佛被寒气渗透,混天绫因此僵硬,防守露出空隙,更多的血液挤入,窒息感和恐惧一拥而上。
那一瞬间,哪吒终于感受到面对生死的慌乱,与疼痛无关,而是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熄灭,无力绝望逐渐将挣扎吞没,就如“死”之层中海水的重压,让他意识到生命如此脆弱,而自己渺小。
恍惚中,他又想起陈塘庄的那次自刎,想起那场孤立无援的暴雨,以及贯彻一生的潮湿。
“铛——!”
遥远的敲击声响起,宛如手指敲打灯壁,血红的潮水褪去,走出黑袍衬衫的男人。
乔烛这下整个衣服都是红色了,眸色也冷,却把灵鹫宫灯塞进哪吒怀里。随着那盏灯的靠近,哪吒终于感到四肢回暖,即使阴冷依旧如影随形,却终于足以再度思考,也因此听清眼前人的轻笑。
他劫后余生,心神恍惚,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燃灯?!”
这声轻笑太像是燃灯道人的习惯,即使过去千年也并无差别。
乔烛不回答。他的眸中终于褪去那些冷意,含笑问:“还想杀我吗?”
明知故问。哪吒心里骂,面上道:“……你为什么突然搞成这副样子?”
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在意识到眼前之人是“燃灯道人”后,他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乔烛意识到这微小的差别,挑了挑眉:“哪吒,你愿意帮我个忙么?”
“……什么?”
“此地是幽冥。”乔烛又重复一遍,伸手挥开向前扑的血海,激起猩红的爆炸,大地因此摇晃:“由于一些矛盾,我和祂,目前是不死不休的状态。而你无辜被卷入,我自然会全力保你安全,但理所应当的是,这很吃力。所以我请求,与你……并肩作战。”
“这不废话么,我哪还有得选?”哪吒暴躁地反问。
“你自然也可以选择作壁上观,毕竟你知道的,我会保护你。”
“……”哪吒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冷冷落下一句:“没必要。”
然后他握住长枪,疲惫的混天绫再次翻涌,摆出战斗姿态。
乔烛知道他会这么选。
他垂眸,勾了勾唇角,看向不远处。
作为幽冥诞生的魂灵,又已融合了一半力量,乔烛清楚这血海的变化,也明白随着时间推移,残余的力量即将合为一体,意图将他一举反杀。
这本该是他一人的战斗,不过此时,也许巧合,也许注定,他有了同行者。
无论是千年前的,还是千年后的。
不远处,猩红的海潮翻涌,浪花层层堆叠,万鬼达成协定,血液裹挟着白骨和碎肉,旋转攀升,凝聚为一体,化作似人非人的形态。那是和乔烛无二的长相,就连衣着也毫无区别,仿佛镜面,只是肤色青白,双眸冰冷,举起手中的长剑,手腕不见佛珠。
“燃灯,”幽冥的化身低语,嗡鸣嘶哑,如万鬼齐鸣,“你背叛了幽冥。”
乔烛凝视着它,仿佛凝望自己的过往岁月,最终一笑了之:“那又如何。”
他是幽冥的造物,理应普渡万鬼,却反而带走了幽冥唯一的光明。
——那又如何?
人有私心,所以为人。
整个幽冥地界的遗恨在此汇聚,化作滔天鬼气,长剑凛冽。在肆虐的阴邪中,乔烛最后一颗佛骨碎裂,躯体溃散。此刻的他彻底非佛非道,返璞归真,回归最初那个从幽冥走出的灵柩,那位“燃灯”。
——那就让万鬼入灵柩。
他为天地第一棺。
幽冥的造物站在血海之前,回首,对着红衣的少年一笑。
“哪吒,”他说,“世间苦痛种种,解法不同,我已明白。”
“……?”
“有的要反抗,有的要蛰伏。无论是烈火燎原,还是收束于灯中,勇者和莽夫的区别,是能不能做得到——”
“而如今,我能确信,我们不是后者。”
——
“我曾经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另一边,两千年后的哪吒这样说,“不全是因为时间久远。天机不可泄露,更何况如此关键的一役,于是天道模糊了我的记忆,却让我依稀记得,那是一场艰难又顺利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