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班的人待到下午叁四点,聊得差不多,逛一逛,大家让姚伶拍照,她带着梁立棠送的一次性胶片机,给他们拍纪念照。E班在对面那栋楼一直很高调,灯很亮,隔空爆发欢呼。
姚伶从窗户看过去,欢呼的是班里聚集的人,邓仕朗和林哲俯靠栏杆聊天,好像置身事外。没多久,他们转身,等亦仔和啤梨从班里出来,一起下楼。
A班要去聚餐,姚伶对一群人吃饭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所以祝福和告辞完就离开,而小郁也是有点抱歉的意思,她晚上要和男朋友约会。
小郁知道A班和E班都是分开聚餐,她跟啤梨手机联络,交换完信息,对姚伶说:“E班也要聚,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先走吧。”她和姚伶一起下操场,往学校大门走去,说:“我把你送到酒店就走了哦。”
“好,不送也行。”姚伶不想妨碍她去约会。
“那还是得送。”小郁眉开眼笑,她今天蛮开心的。
姚伶被小郁开车送到酒店后,在车里跟她拥抱说再见。回房间休整几个小时,她跟沉雨说自己回酒店了,沉雨给她发来一个订好的餐厅地址,到那边吃晚饭。
餐厅在市中心地段的高级商场,姚伶还是一样的装扮,到了落座,桌上有鱼有虾,豆腐滚滚冒泡,菜汤也浓郁喷香。
沉雨以为她会跟同学吃晚饭,谁知她结束得那么早,问:“不跟以前的同学聚得久一点吗?”
姚伶摇头,“又不是小孩了。”
“那我们回来跟老同学见面,就是大小孩。”沉雨温和地笑侃。
“对,你们是大小孩。”姚伶顺着这话夸他们年轻。
沉雨更加笑得前倾后仰,抽纸巾印一印眼角的笑泪。姚申和刚喝一口水,听到后也是呛了呛,把气顺好后,眼前突然伸来一只碗。他替妻子弄一勺鲮鱼豉油垫饭,将鱼肉和米粒剁碎混合,把碗放她面前才竖筷子给自己夹菜。
沉雨很满意丈夫的心领神会,平复下来,突然对姚伶正经道:“你一点都不念旧的样子。”
姚伶听见,察觉气氛严肃,有些扶额,“妈咪,我不喜欢念旧后陷入空虚的感觉,很怪。”
“明白的,你十八岁就跟我们一起走,还年轻,思想跟代谢都调理得快。”沉雨吃一口饭,关心道:“小郁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她一直很活泼。”姚伶饮一口橙汁。
姚申和比较重视自己的女儿,“你们的同学没说你什么吗?”
姚伶点头,放下杯子,简要概括白天的聊天内容,“他们说在国外做时尚摄影是两个世界的人。”
二人了解,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看法,一边吃饭,一边浅聊。
鱼和虾很受欢迎,沉雨的胃口不大,饱腹感七成则止,她把勺子垫在瓷碟上,单手撑保养得嫩白的侧脸,指间的戒指盈盈发光。她就这样看着姚伶吃饭,提及一句,“上次到香港看你秋萍姑姑就是在你高叁的时候,你忙学习不能一起去,我们问你要什么礼物,你就说一台卡片机,别的无所谓。”
姚伶抬起头,望向她,笑一笑:“不前卫吗。”
“前卫,”沉雨后知后觉,“一不留神就给你现在铺垫了。”
姚伶夹走最后一只虾,“那台卡片机还在米兰,我一直留着,再过多几年就是vintage。”
“挺好的。”沉雨本来打算给她买衣服或鞋子,最后买下一台小巧玲珑的卡片机送给她。
七点多,时间还早,一家人已经吃好晚饭,准备逛一逛。沉雨跟姚申和让她累了就先回酒店,她想他们要二人世界,便独自出商场。
一楼大门,白光亮堂。几米之外,一辆车减缓速度,停在路边花坛面前。
姚伶看见了邓仕朗,他站在车前,把皮夹克搭在手上,对里面的人做一个动作,两指在太阳穴边一伸,爽快致意。林哲打一打车灯回应,而啤梨探出头来挥手,后座还有一个亦仔,摘掉眼镜,越过车窗挂他脖子。
“要断了。”邓仕朗拍拍亦仔绕过来的手。
亦仔大笑着放开,“上车。”
“等等,是姚伶。”啤梨趴在车窗,第一个发现她。
邓仕朗转向身后,才发现她在这里。
“A班不是在东边聚餐吗。”啤梨问。
“我和小郁没去。”姚伶提着包包,橘黄的灯丝照亮她的风衣。
亦仔戴上眼镜,邀请道:“我们刚聚完,打算去啤梨和林哲的家坐一坐,不如一起。”
啤梨拉开车门,走到姚伶面前,“来吧。”她带姚伶上车。
亦仔见状,挪到最里面腾位置,邓仕朗坐进中间位置,姚伶凭窗而坐,挨着他。
开车十五分钟,他们就到啤梨和林哲的家。啤梨和林哲工作后就一直同居,将这个家打理得很好。上门以后,先脱鞋洗手,再到客厅坐在地板铺好的软垫上。
啤梨带姚伶参观衣帽间,然后是她的书房。她拉开抽屉,取出记录他们合照的相册簿,只跟姚伶一个人分享。
啤梨翻一翻自己和林哲的合照,在她旁边说,“很多是你拍的。”
“看到了。”姚伶抚摸照片。
“你现在可能会觉得这里不行那里不行。”啤梨看她掀过几页,见到熟悉的白色边框和曝光,说:“我以前经常用富士拍立得给你们拍。”
“我记得,之前小郁给我发了一张在走廊的照片。”
“她还给DC发了。”
姚伶点头,翻完相册,递给啤梨。
二人回到客厅,邓仕朗已经调好几杯酒,让她们试一试。姚伶坐在地毯上,听他们聊天,大多是啤梨和林哲的未来规划,还有亦仔读phd的研究计划。
不到十点,有的人已经醉醺醺。啤梨抱着玉米片躺在林哲的腿间,向上看,拿一块给林哲,亦仔坐在旁边一脸电灯泡的表情,摘掉眼镜捂住,背后是他们布置的温馨装饰,小星星和小月亮。
姚伶很清醒,她一直觉得啤梨上镜,拿出那台一次性胶片机,开始调试转动拨轮,掀开闪光灯的小盖。不一会,她单手拎着胶片机,放眼前,一瞬间快门记录,拍下啤梨、林哲和亦仔这一幕。
邓仕朗循光认出这是梁立棠送她的相机,油绿的壳,右下角写着1986,非常小巧轻便,被她纤细的手指拿着好像是易碎品。
啤梨对姚伶的抓拍感到熟悉,笑而不露齿,丝毫不介意,因为她们读书时就认为这样拍是最自然好看的。
姚伶给他们拍多几张,说:“回米兰洗出来再给你们。”
“好,等你。”啤梨期待。
拍完,他们又开始卿卿我我,迷迷糊糊。亦仔是个不省人事的phd,趴在沙发磨头。
姚伶和邓仕朗最清醒,她看向一旁的他,问:“你要玩一玩相机吗,这个非专业,弱光强光的环境都可以拍,内置闪光灯。”
邓仕朗听她这么说,认为这款不难用。他从她手里拿过,举起相机,眼睛对准取景框。框内是她,清冷的表情,轻薄的衬衣。他一按,闪光,把她拍进去。
姚伶被拍了一张,低头,检查他握着的相机,发丝滑到他手腕。她计算一下:“应该还有两张胶片。”
邓仕朗嗯一声,绕开她发丝,把相机还给她。
其他人都倒下,只有他们两个。
姚伶拿回相机,换个位置,忽然岔开双腿坐在他身上,抬他的脸,定住,“看我,”她一声令下,单手操控相机。
取景框里是他的脸和她的腿。他的脸因为俯拍而非常清晰,她的腿夹着他影影绰绰,被他的长袖衫遮挡一些,他的下颌对准她束着衬衣的短裙,灯一亮,都被拍了进去。
“什么角度。”邓仕朗才反应过来。
姚伶离开他身上,说:“可以有很多cultural studies的角度。”
他觉得她这句话还是透露她的思量,“为什么学摄影。”
“因为我喜欢,可以视觉化自己的想法。”她言简意赅,抚一抚相机,“最后一张,你拍还是我拍。”
邓仕朗不想拍废她的胶片,拿过酒杯,准备喝最后几滴酒,“你拍。”
姚伶看他的模样,有灵感,阻止一句:“别喝。”她拎过他的酒杯,“你信不信接下来这张照片,在art gallery会有很长的阐释,从角度、道具,还有我们两个入镜的身体部位来研究。”
“你要跟我阐释。”邓仕朗笑了笑,不知她搞什么。
“不,我喜欢Susan Sontag。”
“懂了,她的against interpretation。”
“你不是学金融的吗?”姚伶问。
邓仕朗点头,说:“Gigi家里有一本,她说很出名。”
姚伶哦一声,能理解,“确实很出名。”
她拿稳相机,站起来,伸脚摩擦他的下体,同时调整距离,对他取特写,把她的脚和下体排除在外。
邓仕朗为她的举动皱眉,恍然一句,“你要拍我的表情。”
“准确来说是我的手和酒,你的嘴和喉结。”姚伶说得很冷静,单手拿起酒杯,准备往他脸倒,“张嘴。”
他不可能张嘴,却因她的摩擦昂起头,唇线近抿未抿,喉结滑了滑。她的手入镜,往他的嘴角倾倒最后几滴酒液,就在滑下的那刻,她定焦捕捉,闪光灯,拍摄她的想法。
邓仕朗被光亮到眼睛,“拍完没。”
“好了。”姚伶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把彻底用透的胶片机放回包里。她笑,保证:“放心,我只会在米兰洗出来,没人知道是你。”
“过来。”邓仕朗伸手搂她腰,锁住她,把脸上的酒渍贴她唇角,变相让她吃掉。
姚伶尝到酒味,轻轻吸吮,从脸到下巴,吃干净。
忽然,亦仔从沙发起来,浑浑噩噩地往脸搓自己的眼镜,戴稳,嘟囔一句,“得走了。”
他们听见声响,适时离开,无事发生。
邓仕朗到茶几抽一张纸巾抹干净身上的酒渍,站起来,“一起走吧。”
亦仔叫醒啤梨和林哲,跟这对不太清醒的情侣道别之后,下楼打车。亦仔独自坐一辆,邓仕朗和姚伶是同一方向,也在他眼皮底下坐一辆。
车厢内,他们一人一个角落。
邓仕朗开窗,再看一眼街道,说:“我明天回香港。”
“不用跟我说。”姚伶望向另一边街道,“我和你没有关系。”
司机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瞥几眼后视镜,很安静地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