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撰一愣,看着 david,“不是,你真的假的?”
“他们早说好了啊,就剩你了。我们这班人也就你有家室,我知道问你不管用,直接问你老婆了。”
盛以晴看了看陈撰,又看了看 david:“你们都单身?”
“那可不,咱搞艺术啊!这年头嘛,不结婚就是最大的行为艺术。”
陈撰嗤一声笑了,手扶着 david 肩膀,“你玩够了啊。提前出发这个事情就算了,我答应以晴要多陪陪她。这个项目你们先去,我之后再来。”
“唉别啊!没你成不了的!而且这是个短片,之后可以参加电影节的,你不就想拍一拍电影吗?”david 急了,又看向盛以晴,“嫂子,这个是撰哥的梦想!梦想!……”
话没说完就被陈撰拽了出去,走廊里回荡着 david 的声音:“你再想想,再想想哈,和我们晴姐商量商量。我先把项目介绍发给你……”
医院的夜晚熄灯很早,盛以晴的身体恢复了差不多,第二天就能出院。被单下押着一沓体检报告,是今天刚拿来的结果。纸张硌着人,盛以晴没有睡着。
她侧过身子,这才注意到有微微的屏幕光,是躺在充气床上的陈撰,只见他背对着自己,正一页一页翻着 david 发给自己的那份项目介绍。
盛以晴扯了扯嘴角,深夜里忽然开口:“如果错过会很可惜的话,就提前去吧。人生不要留下遗憾。”
陈撰一跳,赶紧将手机锁屏,转过身来,伸手摸了摸盛以晴的脸:“你还没睡呢?”
盛以晴将手机屏幕递到陈撰面前,是她 5 月和 6 月的出差日程,满满当当:“虽然你答应了要陪我到 8 月,但其实等明天出院以后,我又要开始各种出差了。先去上海,然后再去杭州,等回来之后,没几天又得飞成都两周……”
陈撰皱眉:“这么忙,你身体怎么办?”
“我会悠着点啦。但我想说的是,其实你没必要非陪我,如果这个机会这么重要,你应该好好珍惜。”
月光下,两人四目相对,陈撰仔仔细细借着光,端详她的脸,只见盛以晴的神色认真,像是真心实意劝自己提前出国。
“……你一点都不舍不得我?”他不满,掐了掐她的脸。
盛以晴也掐他:“你这两天每天粘着我,我都快烦死啦!”
“行吧。”陈撰仿佛松了一口气,看着天花板:“我这几天和 david 他们吃饭,还挺有感触的,我觉得他们特别像以前的我,知道我结婚以后,他们还很惊讶,说那你竟然还能出国?我说我妻子不一样,我们俩各自独立,有各自的目标,我们俩,有点像风筝,放出去,天空里飞一遭,等累了再回来的时候,依然能看见彼此。你昨天问我什么叫做白头偕老嘛,我后来想着,就是毋论飞多远,回过头来,你都在。”
说完,他看着盛以晴,却发现盛以晴没有看他,而是直直盯着天花板,直到注意到他的目光,才转过头来,对他轻轻笑了笑。
过了不知道多久,盛以晴忽然问道:“那陈撰,如果有一天,我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就是,像你前女友那样严重的病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陈撰停顿半秒,认真看着她,问:“为什么要举这样的例子?”
“现在不是在医院嘛,适合一些生病的例子。”
“好吧。我……”陈撰想了很久,“我会很难过吧…但既然我们都结婚了…”
“如果没结婚呢?如果依然有反悔的余地,你还会娶我吗?”
“我……”陈撰想了很久,最后看向了盛以晴,“你想听实话吗?”
“你说。”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
盛以晴没有再说话了,她在第二天出了医院。
出院后她直接去了一趟公司,申请将下周出差的工作全部暂停。谢总一愣,问盛以晴:“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盛以晴很平静将检测报告拿递给了谢总:“这次因为住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其中左侧乳腺存在不规则结节,b 超诊断为 4b,有 50%-90%的可能性是癌,医生建议我再去做一个穿刺。如果确诊了,应该需要继续请假。但你放心,工作我会交接好的。我研究了一下,化疗期间应该也能承担一部分工作。”
谢总沉沉点了点头,说道:“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回来。”过了一会儿,又试着关心了一下:“没有生命危险吧?”
“死不了……”盛以晴扯开嘴角,随后想到新加的乳腺癌手术群里提到了上周一个死去的年轻女孩,又加了一句,“如果运气好的话。”
谢总放心了,“那就好。保重好身体。让小陈好好照顾你。”
盛以晴没有再说话。
签证早就办好,陈撰在周六下午和 david 他们一起去了机场。盛以晴一脸平静地看着陈撰,看着他们在前往机场的车里热烈畅想公司的未来,高声谈论着他们的理想,眼里绽放出光芒万丈。
他们是一类人,是风筝,需要翱翔天际,最适合与他们相伴终生的那个人,只有他们自己。
而什么是白头偕老呢?
到了医院盛以晴才知道。是历尽了柴米油盐与人世沧桑后,无条件的认可和包容,是愿意承担对方的生命,以及,更重要的,承担他的死亡。
是爱她一点点苍老的容颜;
是爱他不再强壮的身体;
是毋论过去多少年,依然愿意接纳对方的痛苦、黑暗和偏执……
在最风华正茂的那一年决心相伴一生意味着什么?是幸福吗?绝对不是,婚姻绝对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它狭窄并且遍布荆棘与石子。在一对夫妻决定相守后的每一步,都是走向生命的下坡路——这是一条越发黑暗的,注定通往死亡的道路。
爱情的掩盖下,是生老病死的事实:是需要为不能自理的他把尿,是需要为他清理失禁的床,是需要忍受他整夜痛苦的呻吟,是需要清理他脓的疮口,是需要用手捧着接过他的呕吐物,是需要与他因浓痰卡在嗓子眼里的呼吸相伴而眠……
如果这一切都度过了,剩下,就是死亡。
是干瘦的身躯,是被抽干了灵魂的越发孱弱的躯壳,你需要看着他忽然空洞的眼珠,再温柔用掌心合上他的双眼,将他送往殡仪馆,交给入殓师,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遗容,再然后,一把火以后,一点点拾起她的骨灰,悉心收纳,和记忆一同封存。
再然后,你知道,你的生命也要走向了尽头。
你发现相伴二字不过如此,死亡的那一刻,依然是无依,是孤独。
这才是婚姻的本质。在做出承诺的那一刹那,你就承担起了陪伴另一条生命走向衰老的重量。它沉重,严肃,而黑暗。
它不适合陈撰。
而陈撰也永远不会理解它的分量。
飞机从首都国际机场的上空划过,盛以晴预约了协和医院的乳腺门诊专家号,检查室里坐满了从全国各地来的癌症病人和家属,每个人手里拎着当地省医院的 b 超袋子。大家很安静,彼此友善地让座,或者轻声交谈病情:
“去年做的手术,大病理出来是浸润性乳腺癌…后来化疗了三个月……现在还在吃药…”
“那你对象呢?”
“当时有个在谈的。分了啊。对方家里不可能同意的。我这个癌是激素型的,要吃五年的药,至少五年不能生孩子。得了这个病,能好好生活就可以了,我也看开了。你呢?”
“我运气好一点,病理出来是原位癌。”
“不用化疗?”
“嗯,切掉就行了。但要定期复查……当时 b 超结果是 4a,我以为没事……”
“不化疗就行,太折磨人了!像是受刑!”又一个女人加入了,“我之前还想着,要是化疗,干脆十楼跳下去得了。我不想受苦。”
“是啊,宁愿死掉也不要被折磨。”
……
女人们的声音稀稀疏疏,轻声传到她的耳朵里,浸透了冷静的悲伤,盛以晴一个人坐在其中,安静抱着电脑,一条一条安排工作交接。
等到所有的工作和检查都完成以后,她点开微信与陈撰的对话框,缓缓打字:“我有一点后悔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决绝一点。
“所以,在你后悔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个新的决定…”
她顿了顿,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继续打下了剩下的一行字:“我们离婚吧。”
而后,删除了陈撰所有的联系方式。
第66章 你敢不敢信?婚礼继续了
曲繁漪的婚礼就在下周了。
三个月过去,曲繁漪的肚子有了些微的痕迹。迟家二老诚惶诚恐,不肯再让她操心婚礼的事情,而是劝迟威多多上心,然而迟威也实在对筹备兴致缺缺,毕竟他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婚礼。
一整个春天,曲繁漪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秋恣宁,在曲繁漪的影响下,秋恣宁也养成了早起习惯,等着曲繁漪过来一起吃早餐,再一起闲逛家具城。
当初搬家太过仓促,加上用尽了所有的存款,这套公寓里一切从简,秋恣宁攒了一年钱,总算有了添置新家具的预算。曲繁漪对待婚礼懒散,但对待秋恣宁家的软装却格外上心,甚至为此学起了室内设计,秋恣宁见状,翻箱倒柜找出前年香奈儿爱马仕和迪奥送自己的一大摞笔记本礼盒丢给了曲繁漪:“拿去,你不是喜欢做手帐吗?”
见了曲繁漪瞪大眼睛宛如见到什么稀世珍宝的模样,秋恣宁好笑:“你还真好哄。”
曲繁漪说:“我第一次收到笔记本。迟威总觉得我做这些手账像小孩子过家家。”
“哎哟。”秋恣宁反驳:“你这技能可是宝藏,知道么?每次你来我家,这么一鼓捣,我赚钱都有动力了。”
公寓在曲繁漪的努力下,一点一点布置起来,她们换了新的沙发、桌布、地毯,又买了复古的储物柜、挂画和台灯,临近窗台的地方,曲繁漪倒腾了几盆植物,阳光洒下来,将植物的影子打在墙上,绿影斑驳。
初春三月的下午,曲繁漪在厨房烤蛋糕,秋恣宁在沙发上写稿,等秋恣宁累了,就和她一起吃下午茶,秋恣宁刻薄吐槽别人时,曲繁漪就做她的解语花。
在秋恣宁眼里,曲繁漪就像一只家养小精灵,可爱,无害而又能干。等到夜晚,曲繁漪回家的时候,秋恣宁会从那些 pr 礼物里选出最喜欢的几样塞进礼袋里,递给曲繁漪,假模假式感叹:
“真是不舍得你回家。”
而曲繁漪永远会说:“我又不是明天不来了。”
然而今天晚上,曲繁漪说的却是:“我明天不能来了,我要去试婚纱。还有,我后天也不能来了,我得参加一个婚礼——我自己的婚礼。”
最后,她问秋恣宁:“你来吗?”
曲繁漪在婚礼前一天晚上住进了酒店套房里。第二天上午,迟威的车队会来接她,说是车队,也并没有伴郎,而是穿着西装的婚庆公司的员工们。仪式举办地点就在隔壁饭店的大堂里,酒桌摆了 10 桌,无非是迟威的家人们,以及曲繁漪的父母和几个亲戚。
她洗完了澡,裹着睡袍,脸上贴着急救面膜。过了会儿,门铃按响,她一怔,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盛以晴和秋恣宁,两个人手里一人一桶保温杯,晃了晃了,齐刷刷叫到:“surprise!”
“你俩……什么情况?”她一愣。
两个女人钻进房间里,秋恣宁说道:“单身 party!结婚前不都应该有一个这个环节么?况且,盛以晴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曲繁漪一脸紧张:“结果怎么样?”
“这次结果比之前好一点,从 4b 变成了 4a。”盛以晴往沙发上一仰,高调宣布:“乳腺癌的可能性从 50%降到了 10%!”
曲繁漪僵在那里:“啊?”
秋恣宁摆摆手:“死不了人的。要真是癌症,最多做个化疗,而且她头型特别美,这女人剃光头也好看的!而且!她有了一个新工作。“
盛以晴嘿嘿一笑:“夏天光头凉快。你们说巧不巧?我病友群里见到了之前一客户,我们俩一聊天,嘿!她有家子公司快要上市了,竟然让我过去做 cfo!等化疗结束了我差不多能入职。”
“那你什么时候手术?”曲繁漪听得一愣一愣。
“钞能力加急定了后天,等参加完你的婚礼,我就过去。”
“所以你和陈撰……”
“哎哎哎,不提了。”秋恣宁打断,已经拧开了保温杯:“今晚啊——单身派对,你们一个有孕,一个有病,都没办法喝酒,我让咱阿姨打了两桶养身套餐,咱今晚,喝温水!”
曲繁漪好笑起来:“什么单身派对?就你俩单身。”她走到柜子前拿了三个玻璃杯过来,斟了三杯温水:“我和迟威早领证了,现在连孩子也有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盛以晴笑:“怎么听起来唉声叹气的?你不是最乐意嫁给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