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刚才还在强忍泪水的阮绥音突然就泣不成声:“别离开我…”
楚宴忍不住再一次地、以更轻微的动作偏过头去瞥傅斯舟。傅斯舟沉默着立在那里,面色仍然没有什么波动。
那一刻,傅斯舟其实并没有在刻意为自己粉饰什么心胸宽大、无动于衷的面孔,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他仿佛暂时地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他忘了里面那两个人的身份,忘了陈帆对自己所做的事,尽管他终究没能够忘记自己是如此地深爱着阮绥音,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两人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悲悯。
越界的作者爱上了反叛的主角,成了无名的英雄。傅斯舟仿佛能透过那泪流满面的两个人的身影看见那数百封信上的字字血泪,看见他们看不见彼此却互相搀扶着走过的年年月月。
他看见,阮绥音登上那万众瞩目的舞台时,陈帆躲在黑暗的幕后,一边骄傲地想着“看吧,那可是我一手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天使”,一边又满足于蜷缩在自己不为人知的角落,将自己的爱意淹没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
他还能看见,金色的夕光之下,独自一人走在长街边的阮绥音,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伤心地想,会永远陪着自己的,恐怕只有这能看得见、却永远摸不着的影子。
而陈帆就是那个影子。
至于傅斯舟,在这样一个悲剧面前实在没有余情再去妒忌,他接受自己在这一刻成为他们之间的局外人。
阮绥音的啜泣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变成了哭喊,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别离开我”,甚至起身想要抓住对面的人,直到警员冲进去拉住他,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而不允许他靠近那危险的杀人犯。
“我爱你。”陈帆被两个警员押着起身,给阮绥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这是他在阮绥音故事里的最后一幕戏。
如果可以,他希望阮绥音想起自己的时候,想起的是那些书信,想起的是他作为助理呆在他身边时向他展露的那些疏朗的笑容,想起的是他声情并茂为他朗读的每一条粉丝留言。
只有这些就够了。
这句已经被用得烂俗的话语,此刻在楚宴听来却实在沉痛。
它并不是一位主角向另一位主角倾吐的心声,而陈帆在这个故事里甚至不能算是一个配角。
有那么一会儿,阮绥音无法感知自己肩膀枪伤的疼痛。他胸腔一阵阵泛起某种足以让他忽略那疼痛的空虚感,仿佛有什么正从他身体里被剥离,他捂住胸口,哭泣又带来轻微的窒息感,他甚至感觉自己要干呕出来,缺氧的大脑无法再思考。
陈帆的衣袖从阮绥音死死攥住的手心里滑走时,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跌落,而下一秒傅斯舟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带进自己怀里。
像某种传递。那会儿楚宴脑袋里冒出这个古怪的想法。
他们守护同一颗星球,一个守星人的离开必然需要下一位的接替,不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必须保证这颗星星永远闪闪发光,永远不会陨落。
阮绥音费力地撑开已经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向傅斯舟。
傅斯舟也垂眸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有健壮有力的手臂托着他的脊背,支撑着他的身体。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被押回审讯室之后,陈帆终于对梁亦驰开口供述。
“我威胁徐家的司机,让他把徐可阳带到我手上。我黑了网络,策划了直播,公布了徐可阳的罪行,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参与。”
陈帆说完,审讯室里陷入了长达五秒的沉默。小警员蒋思睿不由诧异地转头看向梁亦驰,却难以置信地看见目光有些呆滞的梁亦驰。
梁亦驰手上转着一支笔,目光呆呆地落在陈帆身前的桌面上,似乎没有打算要开口,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将陈帆的话听进去。
蒋思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梁、梁……”
话还没说完,梁亦驰突然出声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他以一种古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陈帆的话。
“没错。”陈帆斩钉截铁地说,“我一个人。”
梁亦驰看着他,与他长久地对视。但蒋思睿能清晰地辨认出,梁亦驰的目光不再那么锐利如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荡荡的若有所思。
就像是刚刚看完了一场太过深刻的电影,人已经走出了电影院,走到了大街上,但灵魂仍然坐在荧幕前,沉醉于那悲壮的诗篇、跌宕起伏的曲折情节,然后,在回忆到某一个催人泪下的情节时,迎着夜风,人突然不知怎么就泪流满面了。
蒋思睿再三确认,他看见梁亦驰眼中闪过一瞬湿润的光,紧接着他很快低下头,抬手扶额,不着痕迹地将掌心拭过眼眶,随即再次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口供记录员手边一片空白的屏幕。
记录员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回过头来看向他,不知所措道:“怎、怎么了梁队?”
“怎么没记录?”梁亦驰仍然以一种古怪的语调回问他。
“啊…”记录员有些莫名地摸摸后脑勺。
实际上在此之前,陈帆一直一言不发,而刚刚的这一句又是早已被认定为不可能的谎言,因此他没有再记录这些没有价值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