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作甚?”孙天明装作很疼的样子,往后躲,看靖岳洗着水果还没有回来,但仍然是放低了声音,还用手作遮挡状,“跟你说个秘密。”
管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说得有模有样,“当时是靖岳叫我去的,好给他做英雄。”
管锌神色一顿,面部肌肉有微不足道地收缩,又迅速转换为对这一说法颇有微词的样子,还没来及说话呢,就听见靖岳的声音,“你少编排我。”
靖岳端着洗干净的樱桃进来,孙天明“啧”他一声,“这么快洗完,怕是没洗干净吧!”
靖岳说,“没洗干净你别吃。”
言辞是佯装的犀利,看似脏水往彼此身上泼,那其实不过是泼着玩儿,那些俏皮话儿其实未有特别设计,就跟冬天在结了冰的湖面上打出溜滑儿似的,噗嗤一下就说了出来。
不想让最后的时间被死亡的气息充斥。
是旧友的。管锌心想。
3.
谷妤来医院看望管锌是完全不在计划之中的--已经是几天后了,又或者,不知道该不该用“看望”这样词。
她到的时候,管锌还没醒。推门见靖岳拉着管锌时微怔了一瞬,但很快将眼神移开。只是再快也被更敏锐的靖岳捕捉到了。管锌病得不够力挽留,靖岳浅浅一推便可以将这点仅有的牵绊置于一旁,轻而易举。
靖岳当然没有。
谷妤双手拎着手袋置于腹前,“我什么也没买,不怪我吧!”
“人都来了。坐。”
到这里靖岳才轻轻将手抽出来,说话间的情绪也并不多,不足以让谷妤辨别他语气里是不加修饰的漠凉还是意在掩盖他的温馨小动作。
然而都没有说话,好像不知道从何说起,谷妤觉得,似乎自己不应该来的,本都已经狠下心做个“坏人”了不是。
“没有记者。”谷妤做解释,她只是觉得有必要解释,有必要对着回头向窗外看的靖岳解释,“只有我一个人。”
靖岳没有看谷妤,话的刀锋却直面她而去,“你不是记者吗?”
因为没有眼神接触,靖岳不知道谷妤面部亦有震颤。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知道才不会对自己说了这么重的话而不安。
他只是说完话起身挪步去窗边,看落去的确没记者,他其实知道谷妤没讲假话,这里除了因为距离和视力原因让他无法确认在百花开的夏日茁壮成长的是丝棉木还是五角槭以外,剩下的,都是圹埌辽敻(xiong)的悲壮。无边无垠。
沉默得越久思绪越是翻山越岭,所以她不得不终止。谷妤很轻地叹了叹气,“靖岳,你真的不恨我吗?”
“不说了嘛,人都来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但那个答案并不友善,就像谷妤做得也并不友善一样,既然都已经做了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出于某些原因,或许只是觉得应该对女孩子温柔一点,这句话靖岳没有问。
“不想见到我?”
谷妤不紧不慢,双眼却直咄咄盯着靖岳,力道略大,未分与外界分毫,看似平静的瞳孔里是喷张的压迫。
她的问话里有潜台词,针对两个人又有时空错乱的些微偏差,只是问句的倾轧俨然稀释了偏差的效用。
她倒声色俱厉起来了,靖岳觉得有些好笑,但也以摇头作回复。
星霜荏苒,彼时的每一句正向意义的话到现在听起来都卮言一般。
谷妤来不及说明她只是偶到现况为难并非心生对靖岳的愤懑,只见管锌嘴唇嗫嚅了一下,靖岳立刻凑近了听,也听不--或者管锌也没有动一下,是靖岳看错了,看着管锌干裂的嘴唇,想起医生的嘱托,靖岳起身为管锌斟水,用棉签沾湿一点点地浸润在管锌的嘴唇试探。见他舔唇,靖岳又一勺一勺小口小口地喂予管锌。
谷妤看着这样的管锌,这样被迫被动接受着这一切的管锌,她到底是生起愧疚。
喂完水,随后靖岳缓缓站起来对谷妤说话,“我出去一下,拜托你帮看一下吊瓶。”
语气换了,沙哑,不难听出声带陈列着大面积的阴影。
明明靖岳致过谢才离开,可那个背影还是像针扎在谷妤的心窝窝。
3.
谷妤小心地将管锌那只手放进被子后在病床前坐下来,想起在藏区的种种--尽管并不太多,她有点疼,不只是心疼管锌,无论她对靖岳真心实意想为藏区教育发展付出的一切,还是靖岳对她不畏贫寒到藏区实地报道的诚心都可谓礼甚恭,却也仅限于此。
怪不得别人,当初选择也是她自己做的。哪种都是。
4.
醒来见是谷妤,管锌先微笑致意,有短暂的错愕转而又含蓄地露出难以言明的隐衷,或许是感激她的到来又或许是自嘲--再次见面,竟然是这般境地。
这一切谷妤都看了去。
“扶你起来?”
在看到管锌笑着点头的时候谷妤的内心很复杂,像生根的藤蔓斩不断,却又制止不了它往更远更高的地方去。从第一次见到管锌时她便总能在他那里得到粲然的笑,他的笑给谷妤一种素昧谋面却近乎,不,是超越爱情的错觉,像每一个春天的句号,万物复苏,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