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的时候。
晏温倏然愣了一下。
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近二十年前,脑海中的场景已然变得模糊,模糊到晏温一下子没能想起来。
但二十年似乎又没那么久远,黎江白就能记得,记得每一个细节,甚至是豆浆的味道。
黎江白说:“那次咱们坐在窗边那桌,你还记得吗?你带我吃早饭,点了一桌子却发现钱没带够,最后还是老板娘打电话叫柳叔叔来接的咱俩,豆浆都没喝完,我记得我还剩了半碗。”
他声音很轻,喃喃的似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不知道晏温是不是像他一样也将这儿时的回忆视为珍宝,毕竟他们两个已经分开了很多年。
真的很多年了,黎江白的头发都长了。
“记得,”晏温接了黎江白的话,浅浅地笑了一下,“我还记得那次你喝了半碗凉豆浆,回去胃疼了一个晚上。”
说着他收起了笑,曲起手指叩了叩碗,他接着说:“胃好了?不疼了?”
音落黎江白微微一怔,而后一抿唇,咧嘴笑笑:“好多了,”他声音愈发的轻,似乎是心虚了,“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胃疼了。”
云聚在了一起,倏地劈下一道惊人的雷,天登时亮了一瞬,似是在批判黎江白说的谎。
“撒谎。”晏温将凉豆浆推到一旁,瞥了黎江白一眼,接着抬手叫了老板娘,“两碗豆浆,一碗加一点点糖,再要一份油条,再麻烦拿两个装醋的碟子,谢谢。”
说“谢谢”的时候他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像是高考试卷上的数理化公式。
油条蘸醋,奇特的吃法。
黎江白看着他公式化的笑,眸子微微眯了一下,他唇角不自觉的上翘,跟着笑了出来。
“听我爸说你开了家酒吧?”
老板娘回了厨房传菜,晏温回过头来,那公式化的笑宛若泡影一般“啪”的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带戏谑的严肃。
晏温挑了挑眉,接着说道:“我还听说你放着法语不念学了调酒?”他上身微微前倾,双手肘撑在桌上,手指交叠,手背撑着下颌,“按时吃饭按时睡觉,黎老师,你过得是美国时间吗?”
他语气有些急,几句话问的颇有些质问的意思,黎江白听着慢慢垮了脸,眯起的眸子缓缓垂下,他靠回椅背上,撇撇嘴,叹了一口气。
“柳叔叔怎么什么都说啊,”他揉了揉过长的刘海,随手将碎发往耳后别,“我又不喜欢法语,就干点别的呗。”
说完黎江白挑了挑眉,接着揉了揉鼻子偏头看向窗外,珠玉样的雨点子化开在窗台。
头发挂不住,又掉了下来,遮在眼前变成了模糊的帘,水光透过缝隙,润湿了眼。
“哪来的钱?”晏温瞧他这模样,无声一叹放缓了语气,他抬手将那帘一样的头发给人拨开,露出莹润的瞳仁。
指尖在不经意间碰到了黎江白的眉骨,稍稍有些凉,黎江白登时梗住了脖颈,就连声音也变得僵硬些许:“大学时候赚的,做家教。”
“嗯?”晏温稍愣,笑了一下又说道,“那赚了不少啊,听说你这酒吧开在八合街,那地儿租金了不少。”
与方才的质问不同,这会儿晏温言语中都掺了笑,听着轻快的很,可黎江白却像是倏然紧张起来,脖颈愈发的梗,梗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不少。
“没赚多少,”他轻轻咳了一下,试图将那脱了轨声音给拽回来,“去年开店的时候全投进去了,还有我妈妈的一部分遗产,今年才看着些盈余,我爸的遗产也投了一部分进去,下次去看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老人家交代。”
说着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用力挤了挤,挤出一滴泪来,刺的眼通红。
“没睡?”晏温见他还要揉,忙抬手拦了下来。
“没呢,”黎江白笑笑,眨了眨眼缓解酸涩,“下了班就来等你了,下雨天路不好走,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
一双泛红湿润的眸子,配上黎江白这带着疲乏的声调,衬得这几十个字格外的软乎,格外的惹人疼惜。
“给我打电话啊,”晏温皱了皱眉,抬手在黎江白额头敲了一下,用劲儿不大,透着心疼的埋怨,“知道约我来这儿不知道打个电话问问我到哪?就坐这里傻等着?”
“快没电了啊,”黎江白勾勾唇角,翻开手机给晏温看,屏幕亮了起来,呼吸灯还在不停的闪,“你看,就一格电了,南枝疯了一样给我发消息我都没敢看。”
南枝是黎江白大学时候的朋友,管理系的,比他大两届。
“南枝?”晏温想了想,“你那个学长?”
“嗯。”黎江白点点头,抬手想摁熄屏幕,却不想手机猛地震了一下,自己黑了屏。
呼吸灯也灭了,这是彻底没电了。
厨房的门帘被人撩开,老板娘端着一托盘反身走了出来,门帘在她后背划出一个弧,而后重重落下,拍在另一片门帘上。
热腾腾的豆浆晃出轻烟,又被空调吹散,油条被切成了三段,一旁放着两个醋碟,醋酸味儿混着豆浆香气,变成了一古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