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楼一早就去上班了。
他在离家不远的台山医院当个药剂师,每天就在调剂室发药,朝九晚五的,实际上并不能算是个医生。
只是这个工作也来之不易,陈楼当年耽于美色,怕和关豫分开于是放弃了考研。等到了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医院里是博士遍地走,硕士不如狗。陈楼一边痛斥着当前社会制度的各种弊端,一边捏着鼻子去干了个医药代表。
就在关豫以为他要眼黑心黑的捞一票的时候,陈楼却又奇迹般的进了台山医院,据说是和一位高层处的关系不错,人家给了门路。这中间有没有钱权交易关豫不得而知,只是陈楼满足得像个老干部,那几天走路恨不得都扭起来。
这几年下来,他俩对彼此的了解程度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
比如陈楼的双手卡在裤腰处皱眉头的时候,八成不是不耐烦,而是内裤边扎的慌了。
又比如,陈楼心里一直过不去最初的那个坎儿。
关豫不得不承认,当年他和陈楼的一夜情,的确是因为错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初恋。后来将错就错的时候,也多少有些拿他当寄托的意思。只是一相处,他才发现陈楼和那人也就脸有些像而已,其他方面简直天差地别。
陈楼为人看似温和,实际却是尖酸刻薄,最吃不得一点亏。关豫当年和初恋一起三年,恩恩爱爱从没红过脸,和陈楼在一起却是吵吵闹闹不得安生。除此之外陈楼的时尚品味以及生活习惯更是让人难以接受,关豫最初的时候时常为此感到难堪,不得不从旁提醒他一二,等到同居两年之后才彻底放弃。
——那年他在酒醉后鬼使神差地对着给他口交的陈楼喊错了名。
“小楼”跟“小路”的差别极其细微,然而关豫字正腔圆惯了,而陈楼又格外的耳聪目明,俩人当晚闹翻,陈楼差点一口把他的命根子给咬下来。
自此陈楼的小性子完全发作了出来,对关豫的各种提醒要求反其道而行之,一切活动的前提就是让关豫不得安生。
陈芝麻烂谷子,每次都被他珍而重之的翻出来给关豫闻闻,等那股经久不散的霉味恶心到对方之后,再小心翼翼的存起来。那股架势,几乎让关豫毫不怀疑将来万一自己死的早,陈楼哪天心气不顺了,照样能把他从地底下挖出来再抖搂一遍。
可是关豫却又很难狠下心和陈楼彻底分手。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是因为陈楼那张脸还是其他。毕竟俩人也有过甜蜜的日子,他下班后开车去接陈楼,陈楼则早晚都要亲自下厨做两个菜,煎炒烹炸有滋有味。
只是美好的东西都短暂,关豫自己也不明白,俩人怎么就到了这一步田地——宁愿彼此折磨,也不想大度的放过。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当年眼瞎,上了这么一个小阎王。
第2章
小阎王走的早,中午的时候又打电话说不回来吃饭了。
关豫正好也在外面陪客户应酬,闻言唔了一声,扯了扯领口随意地说道:“那小鹿,你也别联系了吧。”
他临时从包厢里出来,刚说了一句就见同事急慌慌的出来找,显然里面的客户又在耍花枪。关豫挑了下眉毛,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些不耐烦,同事见状立马朝他大鞠躬,又匆忙退了回去。
陈楼的声音却不急不缓,问道:“为什么?小孩挺好的啊,我跟他有缘。”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虽然极轻,关豫却几乎立刻想到他现在必定是瘫在药房的椅子上,嘴角温和的弯起,手下却毫不留情的把废纸攥成球,再无聊的展开。
关豫说:“那是他表弟。”
陈楼捏纸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像是定住了一样。
关豫在那头问:“陈楼?”
“哦,表弟啊,”陈楼终于有些腻歪了那张揉碎的纸条,嗖的一下丢到了垃圾桶里,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上,”关豫道:“你早就知道?”
陈楼却有些不耐烦了:“表弟怎么了?你该不会爱屋及乌连人表弟也喜欢吧。啊不对……我的重点是不是应该问问你的高龄之花的表弟怎么去做少爷了?他本尊还好吗?家里出了什么事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他一连串的问句砸下来,关豫终于忍无可忍,低喝一声:“陈楼你说话注意点!”
“注意什么?”陈楼深吸一口气,门外有人敲门,提醒他去吃饭。他朝人笑了笑,一脸的温文尔雅,等人走后,却立马撤了笑,面无表情的对那边说道:“关豫,你的高龄之花,是,没错,他是很好。但是我一直视他为心里的死疙瘩,你不动我还能相安无事,你一动,我就是没理也能挑三分。你要识相点就闭嘴!滚开!不然……”
他忽然阴森森的露齿一笑:“我不知道怎么膈应他,还不知道怎么膈应你么?”
通话就此结束。
关豫握着手机,强忍着把东西砸墙上的冲动,像一头困兽一样在原地连连转了两圈,这才咬着牙重新进了包厢。
晚上的时候陈楼没有回来,他是在医院的住院部内科药房工作,每周有两次夜班,前阵子说有同事请假了,所以要替同事分摊一下,一周改为四次。
关豫刚开始信以为真,直到昨天才知道他竟然还有空去夜店。
关豫中午把客户灌了个死醉,晚上的时候又被领导给倒灌了回来。他酒量一向很好,今天连轴转,终于漏了一点怯,一回家连鞋都没拖就扑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手机忽然嗡嗡嗡响个不停,关豫被吵醒的时候头还闷的疼,看也没看的就接起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略微有些陌生,说了两句话之后关豫被那口气中的熟稔惊醒,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那边的人笑了笑,轻声问:“这下醒了?我是路鹤宁。”
关豫呼出一口气,屈起食指按在太阳穴上,嗯了一声。
路鹤宁就是他的初恋,这周刚从外地回来。只是陈楼格外膈应对方的名字,平时便只用“他”和“那个人”代替,去动物园里指着丹顶鹤非要说是丹顶鸟。
关豫脑子晕乎乎的,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一层,忍不住扶着额头闭眼笑了笑。
“怎么,现在不方便吗?”路鹤宁听他迟迟没有回答,试探地问道:“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你和陈楼好好休息。”
“没有不方便,”关豫这才回神,清了清嗓子说:“他今晚值夜班,不在家。”
“哦,那你是喝酒了吗?声音这么哑?”路鹤宁顿了顿后说:“是这样,我在零度,小鹿他喝多了,我一个人弄不动他。”
关豫犹豫了一下,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客套的话传来,显然吃准了他会去。
他看了眼眼暗沉沉的窗外——夜色掩映下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依稀能听到疏疏密密的雨打纱窗声。他搓了搓头发,拿着钥匙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又转身去卧室里,拿了一件陈楼的薄呢大衣,撑了把伞匆匆的走了出去。
——
陈楼歪在值班室里,用手撑着额头慢慢打盹。一会儿一起值班的小董抓完药凑过来,坐在小凳子上继续念叨。
晚上值班不一定哪会儿就被人敲醒了要拿药,是以除了个别有福气,沾桌子就睡的,其他人多是聊聊天看看电视,把这晚上给打发过去。
陈楼闭着眼睛,听到小董继续演讲似地长篇大论道:“……咱这有什么前途啊!出去一说,在XX医院干,别人都羡慕的慌,可是实际上呢,我们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现在却在医院里当三等公民。”
陈楼合着眼纠正他:“是你,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我不是。”
小董嗨了一声,隐隐有些得意道:“陈哥你分这么清干嘛。”他叹了口气,继续掰着手指头说:“医生护士,好歹都有个前途有个奔头,咱这活儿呢,就整天的记住哪个柜子什么药,还能有啥?没了!工资补贴也比别人少,油水没有楼下的肥,本事没有楼上的高。”
药房在一楼,楼下是办公室采购部,上面的几层是病房。陈楼听他说这些有四五遍了,觉得有些絮叨,转了脸朝另一边。
小董问:“陈哥你干了五年了吧?咋还不烦呢?”
“我痴情呗,”陈楼耷拉着眼皮道:“我这个人痴情又专情,干一行爱一行,纵使有千般不耐烦,搁不住也日久生了情啊!”
小董噗哧一下,一口水喷了出来:“陈哥你又糊弄我呢吧,这哪儿的歌词啊,你也是真有才。”
“我没有才,我有才我就考个名牌大学了。”陈楼睁开眼,看着他认真道:“所谓的幸福感,都是比较出来的。你看咱俩干一样的活儿,你是名牌,我不是名牌,那我肯定就舒服多了啊。”
小董脸色微变,有些不太好看。
陈楼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也是,你预想中的东西越好,等实际得到了便越失望,一失望,看到的全是不好处。你想想你同学,不是还有个在药店干的吗?天天站着累死,就是一收银员的工作,还得担着卖药的任务,卖不出去就扣钱。哪像你在医院,正式工,工作稳定福利好?再说医院新进来的小护士,跟你一般大的,比你大的,又怎样呢?哪次拿药你不是甩脸子给人家看?这一点上护士显然是更倒霉啊!”
小董让他说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一会儿觉得好像是很有道理,比自己同学好多了。一会儿又觉得陈楼在敲打他甩脸子给护士的事。偏偏这人长相纯良,此刻无悲无喜的拿着眼睛诚恳的看着自己,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忽然就响起了刚来的时候那些传言。大家都说药房的陈楼人长的正派脑子也好使,这些年他但凡考试都没落下过,手里大小证摞一摞,医院的处方点评也数他去的最积极。看起来并不是个想在药房常呆的,谁知道一晃好几年,这人的位置竟然从来没动过。
这样的人,不是傻瓜就是刺头,小董进来没多久,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八成是后者。
他含糊的笑笑,有些瞧不起陈楼,又莫名的有些怵他,于是随口扯了两句别的,就去厕所放水去了。
陈楼在他走后抓了两个单子,正托着腮对单子上的药发愣的时候,就听有人在门口喊:“陈哥,你家黑无常找你,在门口等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