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奶奶和沈飞都瞠目,定住了。
她微微笑着探询意见,也许是天色又黑了一分的缘故,沈飞并没看出她在笑,反倒觉得她的眼睛里雾霭迷蒙,清清冷冷的。
他下意识在脑海里回忆周霁佑的年龄,记得好像是说和他妹妹沈心同龄,也是十四岁。但是很奇怪,他无法将她看作小妹妹,在某种程度上,她在他眼里更像是一个大人。
小大人。
沈奶奶一辈子生活在穷乡僻壤,听得懂普通话却不会说,周霁佑耐着性子等她说完一通话,轻摇头:“抱歉,我听不太明白。”
沈奶奶忙叫沈飞替她翻译。
“我……我奶奶说,她没有对你,不满意。”天空越来越暗沉,屋里就快没光了,沈飞手里的碗也渐渐由热转温,“她看你,一直不吃,担心饭菜,不合你胃口。”
沈奶奶对着周霁佑直点头,目光朴实又和蔼。
每个人的脸都在微弱的光线下变成模糊的暗色,周霁佑端起碗,夹起横在米饭上面的大鸡腿,送进嘴里咬一口,慢慢咀嚼。
味道不鲜香,但也不难吃。
沈奶奶和沈飞在昏暗中目不转睛地看她。
鸡肉吞咽进肚,周霁佑想了想,言简意赅地给出评价:“好吃。”
以为这样就不会再盯着她看,可她到底是低估了沈奶奶的热情,一听好吃,老人家立刻笑容满面,往她碗里又夹了块鸡翅膀。
“好吃就多吃。”
周霁佑听不懂,看行动能猜出七八。
她在沈奶奶夹起下一块时,把碗端远,“不用再给我了,给他吧。”眼神指向沈飞。
沈飞一愣:“……我不爱吃肉。”
真的不爱?周霁佑不信,没出声。
沈奶奶夹的依然是鸡身上的好部位,手腕转到她面前,“来,接着。”
周霁佑说:“真的不用了。”
沈奶奶不依:“别客气。”
周霁佑:“……”
她没有客气,不难吃不代表她吃得下去。
略作思忖,周霁佑说:“我碗里放不下,吃完了我自己夹。”
沈奶奶终于把手挪开,筷子下移,准备将鸡块放回盘里,想想又径直往前,投进沈飞扒饭的碗。
沈飞一顿,沈奶奶说:“乖孙子,去点蜡烛。”
沈飞犹豫了一下,看看奶奶,又看看开始慢慢吃饭的周霁佑,搁下碗筷,起身去高桌上找到一支还剩一半的红蜡烛,擦亮一根火柴,点燃。
他举着蜡烛走回来,半蹲在门前,将蜡烛倾斜,在木门槛上滴蜡油。
火光摇曳,映亮他微垂的眉眼,周霁佑抬了抬头。
沈奶奶皱眉,没好气:“你把蜡烛放桌上啊,放那么远干什么。”
微弱的光源昏昏黄黄地照亮门前。沈飞温吞坐回来,筷子重新夹回指缝里,捧着碗,低声说:“放桌上,引蚊子,肯定专咬她。”
细皮嫩肉,山里的蚊子没尝过,爱死了。
对话用的方言,周霁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感兴趣。
一顿饭吃得很饱,很多很多的菜,每吃下去一点就又被沈奶奶添满,到最后都不知自己在吃什么,只顾闷头往下咽。
不光肚子快撑破,腿上还被叮了好几个包,山里蚊子比老虎毒,又肿又痒。
周霁佑拉开行李箱铺展在地,从侧面网兜里找到风油精,坐在床上自己涂抹,刺鼻的气味弥漫开。
隔着一扇木门,沈飞的声音清晰传来:“水烧好了,你出来,洗澡吧。”
周霁佑屈膝坐着,在一片烛光中,转头盯向门板:“在哪洗澡?”
里里外外她白天都简单看过,厕所在屋外,不,那都不能算作厕所,只能叫坑。她完全看不出整座屋子里哪里有洗澡的地儿。
沈飞迟疑片刻,说:“外面。”
☆、Chapter
所谓外面,指的是刚才吃饭的堂屋。门闩一插,沈奶奶和沈飞再把里屋门关上,堂屋里垛一只盛好凉水的红色塑料澡盆,旁边再摆两只热水瓶,水温由她自己掌控。
周霁佑脱了衣服坐进盆里,掬水揉搓身体。
同样的地方,一小时前,她坐在这里吃饭,一小时后,她坐在这里洗澡。
她看着那两扇暗红木门中间的滑动插销,这一插,隔出两个世界。
门外是空旷辽远的茫茫夜色,风在枝头,枭在叫,蛐蛐儿在野草地里争相聒噪;门内,她在洗澡。
她不觉得自己适应能力有多强悍,到目前为止还能够承受,说明条件没差到极致。
祖孙二人在一间里屋里絮絮低语,尽管房子隔音效果很差,但周霁佑一句也没听明白。
洗好澡,她换上干净的睡衣,抱着脏衣服回到房里,然后又折回来,敲敲另一间里屋的房门,“可以出来了。”
她朝澡盆走去,背后房门打开,她回头看,是沈飞。
蜡烛点在高桌,她离得远,站在昏暗处,指澡盆里的水,问:“倒哪儿?”
沈飞望着她宽松的卡通睡衣睡裤,总算有种她是妹妹的感觉。
“我来倒,你不用管。”
他大步迈上前,木门插销有些钝,他用手稍稍向上提着,才把门打开。
晚风静静吹来,裹挟山间凉意。
他回身,下腰,张开手臂握紧澡盆两端,刚准备收力抱起,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抓进澡盆边沿的凹槽里,他一愣,抬头。
周霁佑蹲在澡盆的另一头,仰面看他,严肃问:“谁的洗澡水?”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沈飞想了想,没有回答她。
周霁佑也并不需要他作答,停顿两秒,手臂用力一提,澡盆一端被微微抬高,水向低处压下,撞击盆壁,晃出水花。
“带路。”半命令式口吻。
沈飞和她一人抬一头,心想,不能单看她着装,骗人的。
***
信号就地失踪,始终接收不到。洗漱后,周霁佑把手机关机,甩到一边,躺床上睡觉。
虽然是夏天,但山里的夜晚凉沁沁的,并不觉得热。屋子里连一只破风扇都看不见,周霁佑对宜人的气温很是满意。
被蚊子叮咬过的地方还是有些痒痛,也许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耳边有蚊子嗡嗡。
她爬起来,借着月光,找出驱蚊水,从脖到脚全都喷洒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