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宁中并不挽留,而是双手伏地,行了叩首的大礼。
“恭送靖王殿下。”
然后邵宁中起身,亲自把靖王送上了王府的马车,锦车骏马绝尘而去,可邵宁中依旧松不下一口气气。
靖王反心已显,四处试探并拉拢重臣,就连他这个区区三品的文官都不能幸免地被扯进这趟浑水里。当今的皇帝按兵不动,任凭朝内风起云涌。而东宫的境况又扑朔迷离,这太子殿下已经有一段时间未现身了,监理后宫的太后老佛爷病重,庄妃执掌凤印。
靖王手里把控着宫廷禁卫、京外大营,朝堂上勾结左相庄氏翻云覆雨,简直称得上是肆无忌惮了。
今日,靖王来到邵府,便是试探邵宁中了。若是可以为己所用,那便留下;凡事反对自己的,那便杀掉。邵宁中清楚个中利害,他只能极力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靖王还给邵宁中留下了一个所谓“不情之请”,让他这个人太常寺卿借着宗府祭祀可冲病气的事由,名正言顺地去东宫探一探虚实。靖王想弄清楚这个称病概不见人的太子到底是死是活。
邵宁中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回了府邸。邵宁中又来到后院,走到自个老爹跟前。但他不像卓亦忱那样可以毫不顾忌身份地一脚踏进土里,邵宁中选择安静地站在旁边。
邵伯韫一心忙自己的。
邵宁中先开口问道:“爹,这靖王让我寻个事由去东宫。您说,我该怎么办?”
“我已经不管这些事了,你才是太常寺卿,你要自己琢磨。”
邵宁中一看四下无人,便大胆地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爹,我怀疑……怀疑靖王有反心,想让我给他当探子,摸清东宫的情况。”
“那你要怎么做呢?”
“我才不想给反贼当探子!但是,我又怕靖王会因此除掉我。况且,当今圣上也说了,太子身体微恙而避不见客。就算太子真有个万一,我也绝不透露分毫。我暂且遂了靖王的愿,去东宫走走过场,回他原话便是了。”
邵伯韫不予评价,只冷声道:“既然你自己已有决定,何必要来问我。”
“可是爹,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啊?”邵宁中露出发愁的表情,“我是特意来征询您的意见啊!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邵府上下的安危啊!”
“看来,你是想在皇帝和靖王之间保持中立。”邵伯韫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地直起腰来,脸色凛然。
“你以为保持中立就可以避祸吗?靖王篡位自立,则必杀你。皇帝除贼成功,就治你不忠不臣之罪!”
邵宁中惊地浑身一颤,“爹……这这这……”
“看这局势,皇帝必定成功!而太子殿下,必然是完好无损的!你想保持中立以自护,天子可是最见不得你们这种人了!”
邵宁中立刻跪了下来。
邵伯韫这才从地里走了上来,拍了拍手上的土。
“右相赵府树大招风,右相可称病不上朝兴许还避祸。你这一介太常寺卿竟也敢保持中立?皇上留你何用!”
邵宁中如梦初醒,立即双手伏地,“我明白了!太常寺卿邵宁中认罪!我存心自保,对当今圣上犯了不臣不忠之罪!更不该东宫妄加揣度!”
邵伯韫低头看了跪地的儿子一眼,他轻叹一声,“行了,你起来吧。”
邵宁中这才惶惶地站起来,跟在父亲身后,俩人慢慢地往邵府内堂走。
“爹,您可曾亲眼目睹过太子殿下真容?我这个太常寺卿未能有幸一睹。”
邵伯韫沉默了下,“或许,咱们邵家和皇室真有缘分。”
邵宁中一怔,“父亲,你这话的意思是?”
“我十几年前觐见先帝时,曾有幸一睹这个皇长孙的风貌,但在那之后我便没有见过了。我这一介贱民,竟也有幸见到了几代皇帝的尊容。”
邵伯韫又道,“几日前,我在街上偶遇一对兄弟,其中一个长得竟有太子殿下有几分神似。从那时起,我便多留意了几眼。”
“父亲您说真的?!”邵宁中神色一凛,紧张地握起了双拳,“我早就怀疑是圣上把太子殿下送出宫外了!出宫避祸啊!圣上既要除靖王,那必然会在禁宫里有一番血战,想必圣上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因而把他送到宫外!”
邵伯韫把儿子的猜测当成玩笑话听听而已,听完后轻笑,“好罢,你就替老夫好好护着这对兄弟的安危,等到太子殿下归宫,那你就是功臣,更是忠臣。”
邵宁中却无比认真地一拱手,“谨遵父亲教诲!”
那时候卓亦忱还不知道,因着一次坦诚的相遇,便结缘邵府,而后更是在无意之间,他们已经将邵府收为坚实的后盾了。
☆、第十三章:简单盛宴【第二更】
午膳时分,散发着香气的菜品一一端上红木八仙桌,十多道美味珍馐,足足摆满了整张桌子。但主厨做的佳肴还未能端上来,因为卓亦忱还在做呢。
打下手的难以理解,堂堂大厨啊,还是太老爷亲点的,居然和土腥质粗的鸡蛋磕了那么久!这是要在厨房里头绣花么?这个新来的后厨头刀真的靠谱么?
慢工出细活。卓亦忱只做出两道菜,为了这两道菜,他仔细地把蛋壳、蛋清、蛋黄三者分开来。
蛋清和蛋黄,再配上切成丁的新鲜香菇和嫩冬笋。这便是其中一道菜,但这道菜却是异常华美精细。它甚至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满江明月芦花秋。
而另一道菜便是卓亦忱小心翼翼地倒出蛋液后,用小刀将蛋壳的边缘磨光,使一个个空蛋壳形成一个碗状的半圆形。然后将新鲜的莼菜、小虾仁丁、笋丁、配料都塞入这个“蛋碗”里,再将“蛋碗”摆放在深口瓷盘里,卓亦忱摆了好几盘,盘中都加入鲜浓的汤液,然后灶下开大火。
不过,卓亦忱用的不是层层累加的小蒸笼,而是密封性更好的土陶制炊具,这是一种介于煮和蒸之间的烹制方法。浓汤现在大火下化成热的蒸汽,顺着陶锅中心的通道,往上蒸腾,一遇冷便再次液化成汤,一边蒸一边煮。浓汤的鲜气在每一层陶具中蒸腾、液化、又循环,这能将汤和蛋两者的美妙滋味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
这个浓汤就很讲究了,鸡汤做出的味儿醇厚,黑鱼汆汤做出的味儿鲜辛,甚至还可以用甜汤。卓亦忱选的是鸡汤,因为有下手熬了乌鸡,他就顺手倒了一些浓汤过来。
长时间的高温蒸煮,让蛋壳中的微量元素、钙质混合着莼菜、冬笋的特殊清香,一起溶进了每一层深口瓷盘的汤羹里,坚硬的蛋壳变得软乎,可以一勺一个直接吃。
这一次,邵伯韫也坐上了八仙座。
邵宁中既诧异又欣喜,道:“今个是要上什么佳肴,竟能把父亲都引过来了?爹,您不跟儿子置气了?我就说咱太常寺卿府多多少少还是要摆摆派头的,否则啊,其他官员还得说咱邵家穷寒酸惯了……”
邵伯韫只道:“以后我便不管邵家的后厨了。”
邵宁中一听立刻不答应了,“爹,您别说这种话好么?”
“我可受不住邵大人的阔气,我寻了另一位名厨过来,他兴许能应你的意。”
邵宁中立即劝道,“爹,您莫生气了,后厨您还继续把关着,我把那食材的量减少一半行不行?”
邵伯韫却是摇头。
“只能一半,不能再减了。爹……”
“这位名厨定能接我的手,我这把老骨头啊,已经干不动了,成天有得糙米粥喝就行,其他的我也干不了啊。”
“爹……”邵宁中还要再劝,但话语却被邵伯韫摆手打断了。
邵伯韫站起身,把桌子中间腾出一个地儿,对站在门前的卓亦忱招收,“来来,快进来。”
卓亦忱把大瓷盘端上桌子,朗声报出菜名,然后揭开盖子。
那只瓷盆是厨房里头最大的一个,是普通盘子的五倍大!盆中一汪清泉洁白如玉,而繁多的金色星辰点缀其中,右上方还缀着一轮大大圆圆的明月。同时,一股诱人的鲜香更是从这盘明月玉水中四溢而出散出。
后厨里打下手的都在厅里候着,这下子他们总算明白了。原来,头刀在厨房里和鸡蛋死磕,其实是把蛋清分离,将没有丝毫杂质的剔透蛋清放入瓷盘里,这便是清澈的江水了。再将打散的蛋黄液炸至金黄,撒入蛋清里,这便是星辰了。而那轮圆圆的明月则正是完完整整未打散的蛋黄。最后,将瓷盘放入大蒸笼里,隔汤蒸制许久。
卓亦忱恭敬道:“各位,这蒸蛋得趁热食用。为了质感和口感的最佳,这菜中的主料蛋清液只是蒸到了八成熟,如果凉了,多少会产生一点腥味。”
邵宁中并不太喜欢鸡蛋,但此刻也拿起勺子,兴致勃勃地探着身子,但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小勺举在半空,又停了下来。
他感慨道:“这盘形意无双的“满江明月芦花秋”,让人不忍破坏啊!这手还真下不去!”
卓亦忱笑道:“邵大人不必顾虑。菜终究是拿来吃的。你只管一勺下去,试试它的滋味吧。”
邵宁中躬身说:“父亲大人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