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母亲的经常叮嘱,厉景琛三个也习惯成为自然,不用人说就这般做了。厉景琛让弟弟妹妹带着知冷知热在中堂间走走,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家了,不妨从现在开始就熟悉起来。中堂间又有左右两个小的侧间,多年未有主人住着,房子难免显得冷清,厉景琛不放心弟弟妹妹就这么带着两个小丫头在中堂间里面四处的走着,又让奶嬷嬷刘氏的儿子孙修武跟着他们几个,奶兄孙修武比厉景琛要大上一岁,但体魄健壮,看起来像是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了,奶娘一家都是憨厚老实认死理的人,他们一家厉景琛都很信任。
厉景琛自己则背着手立在中堂间墙上挂着的九鱼戏莲图前面,就着明亮的烛火看着图上九条形态各异的鲤鱼宛如活的一般,鱼尾甩动带起的水珠好像透过了纸页直接甩了出来,看了好一会儿厉景琛才转身。
脚上绊到什么,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了,还好文海始终跟在厉景琛左右,扶了一把,才免于摔倒。
厉景琛看着差点儿绊倒自己的东西,原来是桂嬷嬷的腿,惊愕地说道:“嬷嬷怎么跪在地上?”
“三少爷都是奴的错,不要怪罪了大夫人。”桂嬷嬷拿着绢帕擦拭着眼角好像有莫大的冤屈一般。
厉景琛皱眉,“嬷嬷这是什么话,大伯娘对我兄妹的好我看得清清楚楚,一直记在心里,何来怪罪一说,桂嬷嬷这般说不是在搬弄是非,让我们和大伯娘产生误会嘛。唉,罢了罢了,不就是几床被子,我又没有怪过嬷嬷,文叔,文叔。”厉景琛扬声喊了几声。
文叔听到叫唤,立刻走了过来,看桂嬷嬷的作态,他心中了然,嘴中说道:“三少爷,我和兴德把箱笼搬好就去西市。”
厉景琛口中怨怪,但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丝毫没有埋怨的意思,“夜眼见着就深了,没有干净的被褥让深儿、小沫儿怎么休息,文叔怎么还顾及那几只箱笼。”
文海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被褥的事情,这回桂嬷嬷开了个头,他就顺势的接过了厉景琛的话头,“三少爷都是桂嬷嬷糊涂,前段时间京城大雨,后来放晴了她估计忙着大夫人那边的活计就忘了晒洗芜衡苑的被褥了。”瞪了桂嬷嬷一眼,让她不要再说有的没有的了,要是真让三少爷到外面买成了被褥,这要是让京城中其他府邸的知晓了要怎么看厉家,桂嬷嬷这个老货就光顾着为自己开脱,不考虑后果。还有大夫人,一味的想要治治三少爷,浑然忘了厉家几房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房丢人那丢的也是姓厉的面子!
“对对,是奴光顾着大夫人那儿的事情忘了芜衡苑的被褥还没有晒洗,刚才是奴糊涂了,竟然说了胡话,扰了三少爷的耳朵。”文管家严厉的瞪视下,桂嬷嬷只能讪讪的说道。
“可是……”厉景琛为难,“我从来没有怪过桂嬷嬷,也感激着大伯母为我兄妹做的,但是现在芜衡苑的被褥都是潮湿,这如何是好?”
“三少爷不用忧心,我记得库房内好像有干净的被褥,这就拿出来给这边换上。”文海立刻说道。
厉景琛感激的说道:“这就好,出去一趟未必能够买到好的。”
一番连消带打,厉景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也让桂嬷嬷知晓了厉害,更让文海对大夫人、桂嬷嬷所作所为感到厌恶,日后渐渐的离心也未尝不可。
换了干净干爽的被褥,又洗了一个舒爽的澡,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沾到被子就想睡觉,厉景琛揉了揉眼角,给厉魏紫顺了一下被褥,交代了刘氏和知热好好照看小姐,又去了厉景深那儿看了看,见小家伙已经睡得熟了也就没有进出,只让春杏出来交代了几句,让她和知冷照看好了少爷。
春杏是李氏的女儿,今年十三,是个有着一张苹果脸、爱说爱笑的丫头,虽然没有其母的温婉长相,但性子却像了十足十,说起话来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爽利。听了厉景琛的吩咐,笑着屈膝应了,“奴婢一定好好的照看七少爷,请三少爷放心。”
知冷站在一旁抿了抿嘴,也点头应了,知冷知热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是姜氏两年前在人市上买来的,背景身家清白,被姜氏放在身边调、教了一阵子,看着各方面都不错就放到了厉景深和厉魏紫身边,知冷性子沉稳、知热性子执拗,都是妥帖的,有着一世经历的厉景琛更是大胆放心的将她们二人放到弟弟妹妹的身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知冷知热都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对待两个小的既有对待主子的恭敬、又有照看弟妹的尽心。。
东厢房一共四间屋子,卧房、侧卧、小厅和一间书房,侧卧一明一暗两间,卧房左右各有一间耳房,好方便梳洗。东厢房刚好厉景琛兄妹四人居住,厉景琛睡在主卧房,并没有要人伺候,将青花瓷的莲台小灯放在七弯大眠床内的矮柜上,帐内的空间霎时亮起了一块,厉景琛抱着双腿坐在光斑内,扯了被子盖在腿上,虽然身体很累,但是他却毫无睡意,眼皮一点儿都不想闭上,就着青花瓷莲台小灯不大的光亮,厉景琛看着这张七弯大眠床,触目可及的地方都有精致的纹刻,这一面正好刻着百子游戏图,几个憨态可掬的小童趴在河边,够着荷塘内饱满的莲蓬,其中一个手上已经抓着莲蓬了,正剥着吃里面的莲子呢。
厉景琛弯了弯嘴角,放在小腹上的手却逐渐收拢,因为用力,指节泛白,虽然孩子才三个多月近四个月,但是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清晰可见,让孤单了很久的厉景琛仿佛得到了救赎,虽然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祁泰初让人厌恶,但就算是重活一世,厉景琛也无法讨厌起曾今待在腹中的骨肉。
微微的叹息,这一世他不打算成婚生子,他无法违心的去喜欢娇俏可人的女子,但也不想再爱上男子,分桃断袖本就不容于世人,更何况他的体制特殊,弄出一个孩子来被当成怪物该当如何!再说了,这一生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教养弟妹、看着他们成家生子,勉力自己、夺回爵位、建功立业,为沉冤父母洗清骂名,这些已经塞满了生活的时时刻刻,他已经无暇去谈情说爱,更何况谁又说的清楚情爱的背后又有多少真情假意,被伤了一次,厉景琛不想被伤第二次了!
胡乱的想着,厉景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突然轰隆隆一声雷电仿佛就从上空劈了下来,一下子将厉景琛的睡意吓醒,他慌忙的披上了衣服,青花瓷的莲台小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找出火折子重新把灯点燃就花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在他准备去看看两个弟弟妹妹的时候,厉景深已经自己披了衣服、厉魏紫被刘氏抱在怀中过来了,春杏知冷知热三个就跟在后面,被雷有些吓到了,脸色也有些发白。
厉景深一看到厉景琛就扑了上来,抱着厉景琛的大腿不放,“哥,打雷,吓人。”
“不怕,不怕啊!”厉景琛弯腰将弟弟抱了起来,走的急了,厉景深光顾着披了衣服,却没有穿上鞋子,光着脚丫子就出来了,现在小脚冰凉。
厉魏紫在刘氏的怀中,圆溜溜的眼睛溢满了泪水,恰在此时又打了一个雷,闪电劈啪作响,吓人得很,厉魏紫吓得大哭了起来,手不断的向厉景琛够着,奶娘温暖的怀抱也不要,“呜呜,哥哥,我要哥哥。”
厉景琛现在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一下子抱两个人也很为难,只能够让奶娘尽快将厉魏紫抱到床上,他也抱着厉景深到床上,到了床上,两个孩子立刻爬到了厉景琛的怀里面,厉景琛想要躺到床上去都不可以。
带着两个团子,厉景琛好不容易上了床,靠坐在床上,怀里面一左一右各搂着一个,刘氏给厉景琛盖好被子,厉景深温言说道:“嬷嬷你就带着春杏他们三个在榻上睡吧。”
缓了一阵子,刘氏已经从此前的惊吓中缓了过来,面色好看了很多,给三位小主子掖严实了被角,刘氏说道:“奴睡在脚踏上,让春杏她们三个睡在榻上就行。”
“嗯,就这样吧,天晚了,都睡吧。”厉景琛拍了拍弟妹的背脊,两个小的到了他的怀里面就安分了下来,也不哭了、也不哆嗦了,就算是雷照常打着,也不害怕的叫嚷起来,只是不敢将脑袋从厉景琛的怀里面抬出来,耳朵也用被子包了个结实。
春雷响了一夜,厉景琛也抱着弟弟妹妹睡了一夜,早晨醒来的时候,身子都僵硬了,外面的雨还是很大,厉景琛揉着僵硬的胳臂活动着身体,看着灰蒙的天空,有些微微的愣神。
作者有话要说: 清水,清水,会很清水,大家懂的
☆、第八章:叔伯四人、膳食不佳
回府的第二日,雨下得越发的大了,大雨倾盆,站在屋檐下就被溅起的雨水弄湿了衣衫下摆,厉景琛活动开了筋骨正准备进屋换身衣服的时候,就看到李氏皱着眉、沉着脸走了过来,看到厉景琛站在廊下,脸上的表情勉强的舒展了开来,上前几步行礼,“少爷,晚上下了好大的雨,打的好大的雷,少爷小姐可睡得好?奴担心了一夜,还有春杏这丫头自小就害怕打雷,她没有扰到七少爷吧。”
厉景琛脸上带着浅淡的温柔笑意,声音也温和得很,清凌凌的十分动听,“换了地方,总有睡得不安生的,打雷后两小的就过来和我一块儿睡了,倒也没有吓着,春杏她们几个睡在正屋的长塌上的,她还安慰知冷知热两个呢。”
听到厉景琛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李氏脸上勉强的笑意才算是真挚了一些,“也就是在少爷小姐这儿,要是不当值的时候遇到了打雷啊,准往他爹的怀里面钻,连我都不要。”
“娘。”春杏端着脸盆出来,正好听到李氏对着少爷这么说,小姑娘家脸皮子薄,不经说,一张小脸儿霎时绯红,端着铜盆匆匆的给厉景琛行了一礼就跑了。
“这孩子。”李氏双手拍了拍,嗔怪的说道。
厉景琛也随着笑了笑,随后问道:“嬷嬷,家里可好?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和我说,好拿了银子去采买。”
文家是阳陵侯府累世的老仆人,家底并不比普通商户差,文书文海兄弟也交好,在文书一家子还没有回来前就已经为他们收拾好了房子,可以说住得要比厉景琛兄妹三人还要舒心。至于刘氏一家,孙大宝是阳陵侯府的家生子,在府中也有院子,回来前也托人进行了收拾,吴兴德在文海的安排下也有了临时的住处。想当初他们兄妹三人在燕山关旁的小镇子里避难,还是吴兴德留在燕山关为厉温瑜夫妻二人收尸,偷偷摸摸的从燕山关运了出来,这才得以入土为安,这份恩德厉景琛不会忘记。“兴德叔一人在此,平时还要文叔和嬷嬷多多照应。”
“少爷这是哪里的话,兴德就像是我们自家兄弟,虽然话糙了点儿,但是奴还是要说,咱家碗里面有啥,自然不会忘了兴德兄弟。”李氏为人泼辣爽快,说出的话也真,“家里房子什么的都还好,也没有什么短缺,倒是孙大宝他们家的屋顶有些漏了,等雨天过了就修,奴们身边都有银两,少爷不用挂心我们。”
“看着雨还有几天要下的,孙叔那房子漏雨这可如何是好?”厉景琛看着外面的雨,有些忧心的说道。
“少爷不用忧心,想来漏雨也不是很严重的。”刘氏从内里掀了帘子出来,行了礼后方才说道:“深哥儿和沫姐儿已经穿戴好了,沫姐儿有些闹脾气,正闹着要少爷呢!”
“我等会儿就来。”厉景琛赶忙说道:“嬷嬷先家去吧,家中只有孙叔和修武,肯定有诸多不便的地方。”
“奴等少爷小姐用完早膳了再去,也不耽误这一时半会儿的。”刘氏也挂心家中情况,但少爷小姐这里也少不得人,厉景琛兄妹三人都是刘氏带大的,这时候心里面的天平自然而然的就倾向了厉景琛他们三个。
厉魏紫晚上没有睡好,有些闹小脾气了,窝在厉景琛的怀里面玩着手指,小嘴巴撅着,别人说什么都不理会。妹妹这般的撒娇闹脾气总比上辈子那个木讷呆笨的模样要好上太多,厉景琛也就随他去了。
昨儿个桂嬷嬷走,并没有将她带来的丫头婆子都带走,留下了两个二等的丫头、六个三等的小丫头并四个粗使的婆子,四婶娘李氏的梁嬷嬷昨晚看起来倒是真心帮了忙,带来的丫头婆子也都带走了,没有留下。
李氏就这些留下的丫头婆子该如何安排问了厉景琛,厉景琛就让李氏看着安排,别让这些人闲着就行,“上房以及东厢房那儿还是多烦扰嬷嬷们亲自打扫了,别让这些人进。”
“是。奴问了旁人,惯例上府中少爷身边有四个小厮,一个一等的丫鬟、两个二等的和四个三等的,小姐身边是教养嬷嬷一人,一等丫头两个、二等的两个、三等的六个,粗使的婆子倒是没有规定。”李氏昨晚已经向妯娌问过了府中的规矩,这说到了院子中的人,李氏也就说起了少爷小姐身边仆役的安排。
阳陵侯厉家,勋贵世家,最重的就是个规矩,特别是老夫人吴氏,重礼法、重规矩行事,丝毫都差不得。
“缺的人手等老祖宗回来了问过了再添补上,也不知老祖宗什么时候回来,这雨看着是要下几天了。”
厉景琛的父亲厉温瑜出生后就被先老夫人抱了去养在身边,故与吴氏的母子关系并不亲厚,更别说隔了一辈、几乎没有见过面的三个孙辈,也不知一心向佛的老夫人吴氏对失怙失恃三个孩子态度如何!
说着话时间就过得飞快,厉景琛喝了杯水还没有觉察出什么,两个小的却有些受不了了,厉魏紫拽了拽厉景琛的袖子,“哥哥,饿。”
厉景深靠在厉景琛身边也不住的点头,小肚子应景儿的咕噜噜叫了起来,捂着肚子饿得好难受。
厉景琛皱眉,说话的功夫倒是忘了时辰,看向更漏,他们是卯时三刻起的,现在已经是辰时初刻,早饭早就该送来了,但等到现在连双碗筷都没有看见。厉景琛让人从雕花漆器果盘里面拿了糕饼出来,先给厉景深、厉魏紫垫垫肚子。
“嬷嬷,去厨房催催,怎么早膳还没有送来?”
李氏应了,撑着伞出去了,过了近两刻钟才回来,拎着个食盒、微有些狼狈的进了屋子,面上比早晨一开始那会儿更加的糟了,但进了屋也没有带出情绪来。
食盒内只有简单的白粥、素包子并什锦菜等几个爽口的小菜,白粥已经凉了,素包子更是硬得很,几个小菜看着还不错,但也就是看着还不错而已,吃起来咸得齁死人,打死了盐贩子不成。
看了食盒中饭菜的模样,厉景琛也算是明白李氏为何面色如此难看了。
厉温瑜这一辈兄弟共有五人,兄弟几人并没有分家另过,现都住在侯府之中,因厉温瑜一家长居西北燕山关,故府中诸事都是其他几个兄弟处理。厉温瑜和五老爷厉睿明是嫡子,大老爷厉仁远、三老爷厉礼宏以及已故的四老爷是庶子,又有嫡庶姐妹几人。在老夫人吴氏的授意下,侯府中馈由大夫人马氏、三夫人万氏、四夫人李氏及五夫人吴氏共同掌管,这厨房就是归大夫人马氏管的,马氏一出不成又来了一出,不折腾一下厉景琛兄妹三人誓不罢休。
老一辈的事情厉景琛详细的并不了解,但大致的还是知晓一些的,老夫人吴氏并不是先老侯爷属意的妻子人选,他更喜欢住在家中的表妹阮氏,这位已故的太姨娘温婉娴静、善解人意,可以满足一个男人最大的虚荣心,可是阮氏只是个孤女,寄人篱下的住在阳陵侯府中,当妾还行,但是当侯府的女主人那是万万不可。
先老侯爷执拗,一力要娶阮氏为妻,后来不知为何,阮氏成为了妾,还在老夫人吴氏进门前生下了庶长子厉仁远,吴氏诞下厉温瑜的时候,厉仁远快要两岁了。因为妾阮氏,吴氏没少受气,直到阮氏死后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厉仁远虽是庶子,但自小备受先老侯爷宠爱,以嫡子的待遇教养长大,长大后就更具野心,他的生身之人阮氏良家出生、以前也是世家女,只是家道中落才沦为妾侍,本应该是妻,他也本应该是嫡子,可是嫡长子厉温瑜珠玉在前,他就只能永远是个庶子。
此番厉温瑜因为延误战事畏罪自杀,嫡次子厉睿明又是个瘫子,阳陵侯的爵位落入谁的脑袋上还未可知。厉仁远现任岭南安夷将军,按照厉景琛的记忆,不日就会有一场南夷发起的小规模战事,厉仁远征战有功,杀死了南夷中最大一个部落的首领,小规模的战争成为了致命的一击,南夷诸部失去统帅,纷纷躲进了深山老林不见踪影,岭南一带一时太平。
厉仁远因功获赏调入京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爵位和地位,只是厉温瑜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连带着厉温瑜的三个子女也成为拔掉这根刺时留下来的伤口,伤口不大,却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为此厉仁远不惜手段要除掉厉景琛兄妹三人,大伯母马氏为何连番作态,不就是得到了丈夫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