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怜惜的望着蔺秋,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太子妃可是想……想将军府了?”
要说京城里哪里的桃花开的最美,那绝对要数蔺府。
蔺府后花园里有三棵据说是海外仙山移来的桃花树,一株花色深红,一株花色粉白,一株花色艳红,花朵为复瓣,大如茶杯。最奇的是,这桃花树从来只开花不结果,别的桃花最多开上半个月,这三株桃树却是从二月一直开到六月,足足四个月。
蔺秋没有回答,只是停下脚步望着刘嬷嬷,因为他不知道将军府是什么地方。从他穿过来到现在也不过一天时间,他忙着拜堂,忙着洞房,忙着请安……根本没人在他面前提到“将军府”三个字。
刘嬷嬷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并不觉得奇怪,自家小公子因为身子不好,从小就被禁止大喜大悲,时间长了,连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消失了。
“太子妃不用着急,过两天就是回门的日子,到时候就能……就能看到桃花了。”刘嬷嬷嘴快之下差点说出“就能回家”来,好在反应过来,自家小公子已经嫁入皇家,自然是皇家的人了,对蔺秋来说,这里才是他的家。本来这话也不算大错,将军府怎么着也是娘家,可是如果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再胡乱传扬出去……多少也是个麻烦事。
能让苏红衣放心留在蔺秋身边的,除了忠心能干,还要足够聪明细心,否则跟进后宫里,是会给蔺家招祸的。
听得过两天就能看到桃花,蔺秋点点头站在树下不动了,两天而已,蔺秋虽然不太明白“耐心”的意思,但他绝对不缺这个。
梁熙满腹怒火的回到景琉宫,刚才太傅李东安把他一顿好骂,说他不及先太子聪慧,不及先太子努力,不及先太子谦虚……
不及这样!不及那样!!
李东安手上拿的是皇上钦赐的藤鞭,有鞭挞太子的权利,为防止太子将来算账,家里还供着皇上发的免死金牌,对梁熙这个新太子毫不客气。
梁熙很委屈,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皇长兄有多优秀,那是自己父皇用了无数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哪象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
谁知刚刚一进景琉宫的大门,就见蔺秋站在门边的一棵树下,似乎正在等他回来,梁熙莫名的觉得心里一暖。
☆、百香木盏
大婚的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蔺府的下人们就忙碌起来,大门前的青石路都被洗得能照出人影子。
未免尴尬,蔺敛大将军和两个儿子之前一天已经被苏红衣赶回边关去了,现在蔺府里只有苏红衣和两个儿媳妇。不过即使男人都不在家中,下人们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且不说苏红衣那超高的武力值,就是她的两个媳妇也都不是一般人。
大儿媳孙氏,礼部尚书孙畅之女。孙家是书香世家,孙氏自幼就饱读诗书,十六岁瞒着家人参加科考,竟然得了甲等第一,可惜殿试的时候被孙尚书认出,吓得连忙出列请罪。皇帝见她小小年纪却才华横溢,起了爱才之心,没治她的罪。虽然没当上状元,不过民间还是都称她为女状元。
孙氏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对兵法也多有研究,曾着有《风云阵图册》一中提出了不少行军布阵的新观点,让精于战阵的蔺柏惊为天人,知道着书的竟然是个姑娘,立刻求母亲上门提亲。孙氏也早就听说过蔺柏,对这个随父亲常年驻守边关的将领心存爱慕,自然欣然接受。成亲多年,即使蔺柏常年在外,两人的感情依旧极好。
二媳妇梅氏却是一个山匪的女儿。当年蔺岳闯荡江湖,听人说狮鹰山的山匪头目梅影子极为凶悍,仗着祖传绝学“无影手”在狮鹰山一带无恶不作,于是拎着两把斧子就“除暴安良”去了。
一见面蔺岳二话不说,直接用出自己的绝招“旋风轮”,那梅影子也非无能之辈,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个不亦乐乎。不过没多久梅影子就不得不喊停,因为山寨几乎要被蔺岳的两把斧子拆光了。
冷静下来之后,蔺岳才知道梅影子是土匪不假,武艺高强也不假。可是他这个土匪只是聚众而居,从没有横行霸道,更没有无恶不作。狮鹰山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也没有官道经过,他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条件。至于他的绝学“无影手”,说出来就有些尴尬了,那根本不是武功,梅影子先祖是有名的江湖巨盗,那“无影手”是偷东西用的。
蔺岳虽然有些浑,但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知道弄错了连忙道歉,还将身上的盘缠全部取出用来赔偿山寨的损失,这才下山。一路上蔺岳总觉得有人跟在身后,扭头去看却连影子也没见一个。直到上了大路,周围没了遮蔽,这才发现是个小丫头。
询问之下才知道她是梅影子的女儿,年方十三,因之前蔺岳和梅影子对打时的身姿而动了心,就偷着下山,跟在蔺岳身后。她自幼母亲病故,从没人教导她什么叫矜持,开口就说要嫁给蔺岳。
蔺岳那年刚刚十五岁,哪里肯娶她,听得哈哈一笑转身就走。梅氏也不气恼,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这一跟就跟了五年,从江南跟到北疆,从武林跟到军队,甚至假扮男子应征入伍,她心思灵巧,在战场上计谋百出,凭借战功一直做到了千户,这才打动了蔺岳,终成眷属。
试想想家中有这么一文一武两个儿媳,上面还有个高武力值的婆婆坐镇,有谁敢找麻烦?有又哪个下人敢偷奸耍滑?
“娘,刚才前门来报,回门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再一个时辰就到。”梅氏掀开门帘走了进苏红衣的屋里。
孙氏正帮苏红衣梳头,听得扭头笑着对梅氏说:“可算是出发了,娘这一会儿功夫都问了三次了。”
苏红衣叹了口气说:“虽然刘嬷嬷每天都托人带话回来,可见不到人,心里总是不安。秋儿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我身边,出门子那天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定是心里埋怨我……”话没说完,已经红了双眼。
“怎么会呢,娘,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梅氏连忙过来安慰道:“小叔只是年纪还小,一时想不开,等过几天想开了就好了。”
孙氏也在旁边说:“可不是嘛,小叔一向乖巧懂事,只会念着娘的好,哪里会埋怨娘呢?”
在两人轮番的安慰劝说下,苏红衣的情绪总算是渐渐缓和下来。
正说着话,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红衣的贴身丫鬟茗香冲了进来,急声道:“夫人,出事了!”
却说蔺秋天没亮就被喊了起来,几个嬷嬷伺候他换好衣服,又用了早膳,先去向皇后请安。
按理说太子妃回门的仪仗、服饰、给娘家的赏赐都有定制,不过楚皇后有意抬举蔺秋,请安的时候顺势又赏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件紫玉百香木盏让在场的嫔妃都瞪大了眼睛。
百香木是大梁国特有的一种树,因为能在不同的天气里散发出不同的香气而得名。百香木生长极为缓慢,十年生的百香木不过成人手指粗细,百年生的也才儿臂大小,要做出这个木盏非要千年以上的百香木。然而一般的百香木都是碧绿色的,紫色的百香木只有古老的医书中有记载,却从未有人见过。据说用这种紫色的百香木做成器皿,用以泡茶喝,不仅能治百病,还能驻容养颜。
“难怪皇后年过半百,看起来就像三十许的人一般。”所有的嫔妃们望着那紫玉百香木盏,眼睛都红了,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宋贵妃也捏紧了手巾。
楚皇后拉着蔺秋的手说:“当年蔺夫人在边关受了伤,九死一生的生下你,至今也未痊愈。这紫玉百香木盏冲茶能治百病,望蔺夫人早日康复。”
蔺秋点点头接了过来。
一旁的梁熙却是眼睛一亮。
自从那天被太傅一顿臭骂后回到景琉宫,见到蔺秋站在宫门处,以为他是在等自己,梁熙在感动之余,不由自主的开始关心起自己的这个太子妃。
蔺秋每天都要服药,那些漆黑浓稠的汤药,梁熙即使是闻一下,都觉得嘴里发苦,难为他居然能面无表情的喝下去。可是不喝又不行,蔺秋的身体实在太糟糕,一阵风也许吹不倒他,但绝对能吹病了。
不过现在有了紫玉百香木盏,嫔妃们看重的是它驻颜的功能,梁熙却只在乎它能治百病。
回到景琉宫,嬷嬷们去准备一会回门的事情去了,寝宫里只有梁熙和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蔺秋。桌子上放着一个雕花银匣,里面正是那个紫玉百香木盏。
打开银匣,梁熙小心的捧出了木盏,一丝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将木盏放在桌上,拿过旁边的茶壶,在木盏里倒了满满一盏的热茶。
突然之间,香气变得浓郁起来,让人仿佛置身百花园中,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闻到不同的香味。
“这才是真正的百香啊。”梁熙在心里赞叹着,端起木盏送到蔺秋面前,说:“来,快把这个喝了,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喝那些苦哈哈的汤药了。”
蔺秋看了梁熙一眼,其实他一点也不介意喝苦药,任何味道对于他来说都是新奇的,不过还是接过木盏把里面的茶喝了下去。
等蔺秋喝完,梁熙找来丝巾仔细擦干净上面的茶渍,又把木盏放回银匣中,这才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想到以后蔺秋身体好起来,心里顿时觉得有些高兴。
☆、曾经的战争
时辰一到,仪仗铺开,梁熙和蔺秋坐着宫轿向蔺府而去。
路两旁等着围观的人很多,他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数谈论的还是蔺家。
“要说起来,蔺大将军府一家都有这个。”说话的男人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横贯了几乎整张脸,他伸出了大拇指,说:“当年我就在军中,亲眼看见蔺夫人用一把长刀连砍了胡子五员大将,其中一个还是胡子的驸马爷呢。”
“快给我们说说。”一旁的人连忙围了过来,虽说大战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那场战争实在太过惨烈,至今任然让说者流泪,听者色变。
“那还是十五年前,我刚刚入了边军,胡子隔三差五的前来挑衅,大将军让我们加紧操练,还说迟早有一场大战。”那疤脸男子说起多年前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还真给大将军府说准了,三年后胡子就起兵八十万来犯。嘿,咱们大梁国一共也没那么多兵,还要防着南边和西边,整个北疆也没有人家的一半兵力。”
周围的人连连点头,说起大梁国的那些个邻居,没一个是消停的,不说北边的胡国,西边的赞古国,就是南边的两个小国,越国和渥国也对大梁国虎视眈眈,时不时的弄点边境冲突出来。
那人接着说:“五月初的时候,前锋部队就到了松城城下,听说那先锋大将是胡子的第一高手,手下的副将是他的两个弟弟,谁知道第一次攻城就被蔺小将军砍了一个。我听说敌军退了之后,蔺小将军一刀砍下那胡子副将的头,拎在手上狠撕了一口,冲着那先锋大将喊,‘喂,你这手下的肉味不错,再送一个上来!’,直气得那先锋大将哇呀呀直叫,却怎么都冲不上城墙。”
男人的口才不错,周围的人听得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在听到蔺柏生吃那副将人肉的时候也没有丝毫不忍。胡国是游牧民族,大梁国多山地丘陵,他们并不需要,他们要的是大梁国的粮食和女人。每打下一座城他们就会劫掠一空,然后杀光男人,抢走女人和孩子。如果有个胡国人在这里,怕是最胆小的大梁人也会冲上去啃下一块肉来。
“可是没多久胡子大军到了,八十万人啊,光是连人带马站在那里就是黑压压一片……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见了腿肚子直打哆嗦,要不是手里有杆枪撑着,能直接坐地上。”虽然隔了那么久,疤脸男人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心如擂鼓。
没有人笑他,能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没有懦夫,懦夫在战场上往往是最先死的。
“可是大将军说了,咱们身后就是大梁国,有咱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如果输了,就是把他们都推到胡子的弯刀下面,所以必须赢。”
最质朴的话也最打动人心,不管是说话的男子,还是旁边的人,都为这段十多年前的一段话而瞪大了双眼,目光中是对那个戍卫边关近二十载的男人的敬重。
“一连二十多天,胡子不断的进攻,几乎一刻也不停,我们轮番的上城墙,到后面就算是伤兵也得上,不过当时已经没有不负伤的了,连大将军也受了箭伤,胡子的箭都有毒,受了箭伤必须把那块肉给挖了。”
周围的人听得都打了个寒战,挖掉一块肉啊,想想都觉得腿软。他们不知道的是,胡国人的箭头上并不是淬的毒药,否则一场大战下来,上百万支箭,得用多少毒药?事实上,他们是把腐烂的尸体剁碎了,和马的粪尿搅拌在一起,上战场前把箭头在里面浸一下,别看简单,被射中了,不挖肉就一直长不好,因此而截肢甚至送命的都不在少数。
“好几次胡子都攻进了城,愣是又被我们拼死打了出去。蔺夫人前面杀的几员大将我只远远的看见,但最后那个却是在我面前砍的。当时我受了伤……正倒在街边,就见百多骑胡子冲了过来,我就从旁边捡了个断了的枪头,眯着眼装死趴在地上,想着等他们路过的时候,一枪扎进马肚子,那人非掉下马来,我再砍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