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一怔:“光哥儿是谁?”
“……是我弟弟!”
叶珠华声音中的鄙视冲破那团迷雾,直冲到陆锦面前来,让陆锦难得地有点脸红。哎,好吧,她是一门心思只顾着斗气了,居然连原主有个弟弟这么重要的情报都没有接受到。
她努力把先前那些路人甲来探望她的记忆扒出来回忆了一下,发现想不起有疑似弟弟的人来探望过她,心中闪过疑惑,再一想又释然了——叶珠华才十岁,她弟弟只有更小,她不管是当时毒发着被送回来还是后来寻死,整个人的面貌都吓人得很,弟弟那么小,长辈们不领来见她,怕惊着他很正常。
陆锦消化了一下自己即将多出一个弟弟的事实,点点头:“那难怪了,你怕去讨东西,得罪了二房的人,他们把气出到你弟弟身上是吧?”
这么说着,陆锦心中不由酸软了一下,找到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想她没亲妈就够惨了,这姐弟俩连亲爹都没了,寄人篱下,成天被亲戚拔羊毛也只好忍着,怕招来再不堪的待遇。
“对了,你弟弟今年几岁了?怎么不跟你一道在这里住着?”陆锦至今没有出过房门,但听丫头们来往间的声气,她应该是依附着大房而居。
叶珠华闷声道:“大舅母身体不好,我们刚来时,弟弟才两岁,离了家不习惯,夜里总哭,大舅母受不住吵,只能放到二房去了。”
这难怪了。陆锦叹了口气,明知面前是一团虚空的雾,还是忍不住伸手安慰地摸了摸她“头”,道:“别难过,你是个好姐姐。”
叶珠华的反应是把头一扭:“哼,他和我又不是一个娘生的,我就是看他可怜,才顺便想着他一点罢了。”
陆锦:“……”
☆、第7章
又花了点功夫,陆锦才弄明白这弟弟原来是个同父异母的,叶珠华的母亲很早就逝去了,之后其父叶安和续了弦,又生了幼子,取名叶明光,乳名就唤作光哥儿。
陆锦同时在这里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叶安和生前是河南怀庆府河内县知县,因黄河改道殃及当地,叶安和组织衙役民众日夜筑堤,同众人一样吃住都在堤上,最终成功挡住了洪水,保住当地不受天灾肆虐,但叶安和本人却于一个暴风雨的夜里出来巡视时,不幸为狂风卷落到河水里,因公殉职。
之后怀庆府把他的功绩报上去,因叶安和还未满三十,又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今上十分痛惜,御笔下令追封,又给他的遗孀也赐了诰命——只是遗孀没福气,丈夫过世后,她不多久也撑不住,跟着撒手去了。
所以,别看叶安和生前官职不高,却是正经在皇帝面前挂过号的。叶珠华提到这一点十分骄傲,怕陆锦不相信,特别提出佐证:“我来金陵时,魏国公府的老夫人都请我去见了见,送了我表礼,夸我爹有清名,是个能吏。”
陆锦连连点头附和她:“嗯,你爹是个好官。”
太好了,她到现在才感觉终于抓到了一点牌,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她需要去公堂上喊冤,说家父是某某曾得过皇帝追封的县令总比说家父是某村叶大牛有用吧?
而叶珠华骄傲过后,便低落下来:爹再好,也不在了,否则她何至于寄居舅家,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想,愤恨重回心头,她马上催逼起陆锦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好好,我知道。”陆锦回过神,重新想起先前的正题,道,“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你二表姐应该没理由害你吧?你又没问她讨还东西,她干占便宜不吃亏,没道理生出杀心来。”
“怎么没有?”叶珠华大声道,“我先就说了,她恨我越长越好看,站一块会把她比下去,和我讲话都阴阳怪气的,还和小姨一起排挤我,只有来借我东西的时候才装个笑脸。照我看,说不准是她俩一起下的毒手。”
陆锦:“……”
时间紧迫,不能浪费在争执上,她只好假装没听见这孩子执着的玛丽苏宣言,也不对她的自我认知发表任何意见,转而继续问起张家的事来。
再往下还有一个三舅舅张兴文和小姨张巧绸,这俩就是现在的张老太太所出了。
张兴文今年十七岁,还未成家,原在国子监里念书,但两个月前与同窗起了争执,打破了同窗的头,虽然张兴文有个当推官的哥,不幸那同窗更有个当侍郎的爹,拼背景落败,灰溜溜地被国子监踢了出来,目前失学在家,等待张推官给他寻一家书院。
张巧绸则可以算老来女,今年将将十二岁,作为嫌疑人名单上的第三位,叶珠华对她一样抱怨多多,因为念念不忘自己毁掉的新裙子,还夹杂着详细地又说了一遍。
陆锦原来不太耐烦听的,但叶珠华巴拉巴拉的一直说,她没找着机会打断,结果被迫多听几句之后,她意识到,这可能不只是她以为的小孩子之间的幼稚争端,态度不由变得认真专注起来。
原来这正是三月里才发生的事,当时叶珠华刚出孝,因守孝之前那些衣裳都小了,钟氏便替她新做了几身,其中就有她最喜欢的那条石榴红绫裙。赶上魏国公府的老夫人过生日,钟氏前去拜寿,这种场合一般是交际亮相的好时机,有儿女的多半会一同带去,钟氏就打算带着张莲张萱两人去。叶珠华年纪太小,又只是表亲,照理是和她没多大关系的,但钟氏想到徐老夫人当年特地叫叶珠华去见过,于是心念一动,想着把她也带上,不管到时候能不能见着老夫人,有这份礼数总比没有好。
结果消息传出,张巧绸大闹起来——她辈分虽高,年纪却小,大房两侄女都正是要说亲的年纪,明显比她更需要出门露脸,所以这回没轮着她,张巧绸本来倒也接受了,但一听说叶珠华居然可以去,立刻翻脸不依,哭到张老太爷那里去,张老太爷心疼幼女,出面发话,钟氏不好忤逆公公,只得答应了,但这不是出门踏青,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所谓,她带上叶珠华已经算超额了,绝没法再增加人选,吃个寿酒拖上一串女儿小姑,人家看着也不像样。无奈之下,只能把张莲留在了家里,让张巧绸顶了她的名额。
一行人去了魏国公府,来拜寿的人格外多,诸般热闹自不必说,张家女眷们进内堂拜见了徐老夫人,张家与魏国公府相比,家势可谓是普通之极,徐老夫人肯在这样繁忙的日子里亲见她们已算是给了面子,一般说两句吉祥话儿就该出去外面花厅了,但因叶珠华生得好(陆锦:……==),徐老夫人眼前一亮,额外留她们多说了几句话,当时张巧绸就挂了脸。再等到她们出去花厅,各家夫人太太们交际起来,叶珠华又收获一堆赞誉,张巧绸就更不高兴了,忍到开宴,乘着丫头上菜要放下时,“不小心”撞了那丫头,结果一盘醋鱼都倾倒在叶珠华裙上。
叶珠华的新裙子就是这么毁了的,回来努力洗了半天,脏污是洗净了,裙子同时也洗走了形,拿火斗装滚炭熨了半天,也变不回原样了。
陆锦把她后续的抱怨打断,问道:“除此之外,你在魏国公府可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事,或者特别的人?”
叶珠华给她托梦到现在,话是说了不少,可作为线索的几乎没有,她和亲戚们虽有矛盾,本人性格也有不招人喜欢之处,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到能惹上杀身之祸的程度,陆锦不得不把仅剩的突破点放在了魏国公府上,一则这个时间节点很近,二则这种公侯府第盘根错节秘密繁多,说不准叶珠华便是什么时候招惹上不该招惹的是非了——咳,这是陆锦从电视剧里看出来的心得,其实公侯家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她才穿来哪里能知道?会这么想,只能说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叶珠华茫然了一会没动弹,陆锦猜她应该是在回想,便凝神看着她等待,谁知看了一会儿,便见她似乎是小了一圈,陆锦心中一凛,正要发话,叶珠华自己也觉出来了,慌张地转了个圈:“我、我的时间好像快到了——”
陆锦忙道:“珠儿别慌,快接着想。”
“我想不出呜呜——”叶珠华哭起来,“我就记得我一直都和大舅母在一起么,寿宴午晌结束,然后我们就回家了。特别的事——我想不起来呜呜……”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她又小了一圈,亲眼见一个灵魂在眼前消逝的感觉是很震撼的,陆锦心中又是酸楚又是不忍,忙跟着道:“算了算了,想不起就不要想了,你好好地去投胎,争取找个好人家,这一辈子的事就别记挂着了,你放心,仇我一定替你报了!”
叶珠华持续地在缩小,她呜呜地:“你要记得呀!不然我死不瞑目!”
陆锦郑重答应她:“嗯!”
“还有,还有光哥儿……”
叶珠华缩小的速度加快了,同时缓缓变得透明,她的声音也跟着变小变虚,后面的话都融进了虚空里,再也听不见了,陆锦眼见着她消失,情不自禁地向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追了两步,大声许诺:“我知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第8章
啾啾,啾啾。
窗外鸟儿鸣声清脆,新的一天于焉展开。
玉兰从摆在窗下的一张罗汉床起来,顾不得别的,先轻手轻脚地走去床边,小心地撩开帐子一角,往里看时,躺在里面的小小女童睁着眼,同她对视。
“……!”她吓得心里一跳,出口的招呼都带上了结巴,“姑、姑娘醒了。”
陆锦“嗯”了一声。
她其实早已醒了,但今天不是痛醒的,她朦胧里觉得自己的腹痛忽然好了,为了验证是错觉还是做梦,她努力硬逼着自己醒了过来,一摸肚子,发现果然再没感觉,好得彻彻底底,倒好像她前阵子痛得恨不得去死的那些痛苦都是假的一样。
但脖子和头部的痛楚却又还在,只是不再发晕想吐了,相比之下,这才符合正常的痊愈过程。
陆锦发了一会呆,胡乱猜测起来——该不会是叶珠华走了,把“她”所受的伤害也一起带走了吧?这猜测乍听荒谬,但细想却似乎又合情理,陆锦立刻查看起自己手臂,“她”毒发时双手反折,在棺材里被抬着碰撞,小孩子皮肤娇嫩,磨破了好几处。
衣袖做得宽阔,一捋直到肩膀,露出整条胳膊,这个时辰天光未明,陆锦在帐子里看不清楚,只能仔细上下摸索,只觉凡触手处一片光滑,再摸不到一点疤痕。
——真的带走了!
陆锦心头重重松了口气。
她后来鼓捣出来的那些伤看着吓人,其实不算要紧,麻烦的是身体里残留的余毒,就算现在清干净了,也不能保证以后就不会有后遗症冒出来,这种级别的剧毒是闹得玩的吗?还好,她摆脱了这个可怕的不定时隐患。
鉴于叶珠华送了这么好的一份礼物,陆锦在心里给她拜了拜,再次祝福她能投个好胎。
情绪这么波动了一番,再想睡也没法睡了,陆锦便合着眼,在心里默默回想温习起夜里的那个梦来,这种托梦大约与一般的做梦不同,她现在脑中记得清清楚楚,一点都没忘掉,只要强记就好,倒是省了不少事。
记到差不多时,天光也亮了,此刻玉兰站在床边,紧张地撑出点笑容来:“是我睡晚了,姑娘怎么不叫我一声?对了,外面这鸟儿叫得扰人,我去把它赶走。”
她说着便要走,陆锦——不,现在该叫叶珠华了,叫住她:“不用。”
玉兰有点犹豫地站住,道:“我怕吵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