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包裹着身躯的空气突然化作粘稠的胶体,就像你双脚踩着的地面突然睁开无数只眼睛,这个位面是活的,只是之前没有注意到你。深渊意志曾在塔砂灵魂上留下眷顾的印记,当塔砂再度呼唤,祂便来了,带着发疯的热情与混乱的渴望。
塔砂又一次感觉到了深渊,她的感知随着这汹涌的浪潮扫过整个位面。
她看到大片空荡荡的土地,在这个很难找到无害植物的地方,看不到恶魔地方就像荒芜死星的表面。许多地方有圆形的凹陷,过去它们是魔种的培养皿,如今培养皿干涸,再看不到一只虫豸。整个位面的生灵似乎都挤在了那一小块地方,通往主物质位面的通道前还能看到曾经深渊的繁荣,它们彼此推挤,却没有彼此攻击。永远饥饿的移动胃袋安静地在一群扑腾的报死鸟旁边悬浮,地狱犬与骸骨鬼相安无事——仿佛狮子与羚羊坐在一个地方,静静排着队。
塔砂猛地挣脱开来,她毫发无损,情绪高涨,要到接近半分钟后才从那种病态的欢喜中挣脱出来,感到一阵恶心。
慢慢与她分离开的深渊意志中,似乎传来一声叹息。
简直像从浓稠的柏油中爬出来一样,那种强烈的气味与粘腻感久久挥之不去。深渊“染色”的能力如此之强,祂给出的全部优惠都是陷阱,拿得越多,陷得越深。
好在,这短暂的接触已经有了结果。
维克多是塔砂的契约者,只要她愿意,他便能借用塔砂的感官。作为曾经的恶魔领主,刚才对深渊的匆匆一瞥,足以给他许多信息。
“还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维克多说,“你要先听哪个?”
“好消息吧。”这次塔砂说。
“好消息是,所有的恶魔领主都没有‘魔将’了。”维克多说,“在过去几百年的位面衰落当中,新生的深渊魔种越来越少,高阶恶魔难以晋升,而在顶点的大恶魔为了让自己不降格退化,它们吃光了自己的直属手下。即使如此,它们还是没能逃过衰退。”
“没有恶魔领主了?”塔砂不太抱希望地问。
“有,但是它们稍微降格了半阶,相当于过去的魔将。”维克多叹气,“但坏消息也在这里。它们降格了——也就是说,这些力量只比过去弱一些的大恶魔,也能提前一轮过去了。”
在塔砂与维克多进入深渊的时候,第一只恶魔领主,来到了主物质位面。
☆、第140章 1.1
(一四零)
法术的光芒划破天空,落到了硕大的阴影之上。
小半个天空都被遮蔽,宛如一艘飞艇飞过战场。但这不是埃瑞安的飞艇,而是某种蠕动的、活着的生物。远远望去像粉色气球一样可爱的东西,要是到了近处,就能看到那剥皮肉块似的外壳和各式各样的鼓起,好似一只被挖出体外的胃。许多张小嘴直接长在胃上,每一次鲸吞都能将许多飞行物吸进其中。
无人机、妖精、埃瑞安的空军……作为吞噬魔的上一环,移动胃袋什么都吃。
不过,它快掉下来了。
黑袍法师已经登场,他们没有统一的齐射法师团,单独分散于战场。这些残酷法术的掌握者被其他职业者保护,施法周期很长,但法术威力极大,每一个都是一座炮台。黑袍法师提摩西吞咀嚼着某种鱼蛙的酸腺,将最后一点施法材料合着被腐蚀出的鲜血一并吞咽下去。刺鼻的酸液在半空中汇聚,法术的光芒划破了天空,酸液长矛扎入鼓胀的胃袋,像一尾鱼,钻了进去。
砰!
穿透了胃壁的酸液与胃酸产生了反应,远方的人看到粉色气球被一根针戳穿,里面乱七八糟的内容物随之坠落。一些刚被吞咽下的受害者开始咳嗽,在半空中呕出血与粘液。抢救及时的话,他们中有不少能活下来。
提摩西长出一口气,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漱了漱口。嘴里扩散的味道酸得他闭起眼睛,在他再次睁眼前,战场突然安静了。
兵器相撞的声音渐渐停止,箭矢与法术破空的声音缓缓暂停,怒吼和惨叫、狂奔与扭打……战场上出现的大部分声音都中止下来,仿佛有人释放了大范围沉默术,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提摩西睁开眼睛,看到了晶莹的反光。
空气中突然出现出现了无数结晶,那场景如同突然降雪——突降大雪再加上时间暂停,才可能形成现在的景象。晶莹透明的小小镜面到处都是,战场上和战场附近的所有睁着眼睛的生物,都看见了镜面中那一张脸。
可不是他们自己的脸。
一个恶魔穿过了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通道,半点没有掩饰行踪,恰恰相反,它在出场瞬间便昭告了整个战场,魔法棱镜将它的形象带到周围所有人的面前。这派头好似哪里的巨星出场,效果则更深一筹。
那是怎样的美丽啊。
从人类到恶魔,不分种族和男女老少,此刻所有人都对着眼前的棱镜发呆,被这夺人心魄的美丽迷住了。一些恶魔唾液横流,一些人也呼吸粗重,露出了痴迷的丑态。那个恶魔的美好似有魔力,不,那根本就是魔力。
美丽的存在是什么样子的?对于“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观点,最受公认的美貌也没法迷住全世界,何况在场的还不止人类。每个人对于美丽有着不同的理解,他们看到的面孔也并不一样,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是人类或者非人。那个恶魔的面容,是美貌本身。
魅魔领主,“欲海”特里安利雅,所有恶魔领主中力量最弱的恶魔,它能凭借最弱的力量在深渊衰退的情况下生存至今,这事本身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它踩踏着一只恶魔妖术师的脊背,一路滑翔到地上,万众瞩目而引人膜拜——不少痴笑不断的人真的跪了下来。那张不可言述却让人神魂颠倒的面孔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它轻启双唇,说……
“不要看它!”
一声厉喝打破了这狂热的沉默,撒罗教宗塞缪尔神色严峻,手里拿着从游吟诗人那儿抢过来的话筒,他的声音通过装甲车上的扩音器扫过整片战场。坚定的信仰一瞬间干扰了魅魔的法术,那些魔法棱镜像信号不好的电视节目一样,闪过撒罗圣子的身影。
撒罗的祭袍庄严肃穆,上面的金色暗纹在神圣之力下共鸣,闪亮如旭日;撒罗的圣冠金碧辉煌,从尖顶上的宝石到垂下的金箔流苏闪烁着刺目的光辉。塞缪尔的力量不足以摧毁那些数不清的镜面,甚至不能干扰镜像多久,但这阳光般灿烂又圣洁的光辉在镜面中闪过,伴随着他的声音,如当头棒喝,将许许多多的人从痴迷中惊醒。
牧师们喃喃念诵着撒罗的经文,从恍惚中醒来,开始构筑抵抗的墙。圣骑士们如梦初醒,他们或是恼怒或是羞愧,高喊着圣骑士的口号,一踩油门,重型机车的咆哮声响彻战场。祝福光环随着他们的移动在战场各处游移,尽力震动着犹在梦中的战友。意志坚定的人们在塞缪尔的影响下重拾斗志,趁着敌人还在恍惚中,他们急忙动手。
特里安利雅毫无怒色,反倒笑了。
它的笑声在战场上的所有人耳边响起,让人头皮发麻,骨头发软。刚刚勉强从幻梦中醒来的许多战士,又一次进入了旖旎的迷梦。撒罗教宗的身影已经从棱镜中消失,特里安利雅的身姿又一次充斥了这些无处不在的晶体。很多人只能匆匆闭上眼睛,一些人没能成功做到,便被迷得魂不守舍,忘掉了闭上眼睛的念头。
魔法棱镜是个范围法术,这可怕的登场甚至不是法术,是魅魔领主特里安利雅的天赋能力。作为另一种战斗风格的顶点,特里安利雅的存在本身就会对看到它的人进行每分钟一次的意志检定,凡是无法通过的生灵,都会成为它的奴仆。
地上的战场僵持住了,天上的战场僵持住了,不过鉴于主物质位面士兵的意志力远比深渊士兵高,这等一大片人无心战斗的闹剧出现时,仿佛还是主物质位面的生灵占了便宜。
让人脚软的笑声从天空中响起,从通道那里扩散。
有东西飞了出来,三五成群,笑声不断。它们长着类似蝙蝠的翅膀,拿着带尖刺的皮鞭,身躯纤细,浑身赤luo。没人会认为一头牛“浑身赤luo”,用这个词来形容这群恶魔,足以说明它们的长相。
与其他同胞比起来,这个品种的恶魔未免显得太娇小柔弱了。从相对低级的报死鸟到魅魔的前置进化环节,梦魇的下半身几乎是一双无可挑剔的腿,唯有双脚还是一对毛茸茸的鸟爪。它们的身高都不超过两米,它们没有尖牙利爪和发达非凡的肌肉,没有五花八门的强大施法能力与迷惑人心的智慧,看上去完全是花瓶角色。
它们没有魅魔这种千变万化的魅力,这些梦魇千姿百态,长相各异,都是某种智慧生物眼中#性#感的化身——对于它们来说,魅惑术并非自带的被动天赋技能,而是需要专门释放的主动法术。
这就是为什么,这种生为魅魔上一轮进化的高阶恶魔,依附着它们的魅魔领主。
笑声。
一声接着一声,这甜美的笑声仿佛成片被摇动的风铃。它们在天空中飞行,盘旋降落,每一只梦魇都构成了一波共鸣。魅魔领主特里安利雅的魔力被它麾下的梦魇大军扩散,那种力量让人口干舌燥,感到蚂蚁爬上脊椎。紧闭双眼的人们露出了骇然之色,他们的眼皮分明一丝都没有抬起,在那漆黑的视野之中,却又一个绮丽的幻境正在点亮。
紫色的天空上飘着玫瑰红的云,美丽的天使从天而降,面容和煦,身躯性#感,正是每个人梦中情人的模样。正如第一次看到魅魔领主幻影的时刻,所有抵抗的念头不翼而飞,只剩下低级的**。每一只梦魇都是一个传导仪器,它们将特里安利雅的领域扩散,在这幻梦之中,所有梦魇都是魅魔领主的投影。
“滚出去!”塞缪尔一声怒吼。
玫瑰色的幻境骤然撕裂,如同被搅动的湖面,水中月破碎成无数片。惊醒的人们匆忙后退,许多人距离那带刺的皮鞭如此之近,近得让人流下冷汗。
“是撒罗的教宗大人!”广播台主持人振奋地说,这等距离也在被波及的范围,她刚刚找回神志,也一脑门冷汗,“真不愧是撒罗圣子塞缪尔大人!他的呵斥让人心神一清,能赶跑最污秽的绮思,连魅魔领主都不在话下!哈哈,我这个礼拜日也要去教堂看看。”
主持人到最后尽力开起了玩笑,远方的听众们松了口气,抚额称幸。但在真正的战场上,周围的牧师与游吟诗人们担忧地看着塞缪尔,撒罗的教宗面色煞白,快要站不住了。
“熟悉的味道……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只有塞缪尔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哦,撒罗的圣子。嘻嘻嘻,深渊在下,你怎么弱成这个样子呢?”
塞缪尔年近半百,他不年轻了,但作为一个教宗,他还远远不够老。曾经的撒罗教教皇万里挑一,在撒罗神的恩泽下,这些神明的人间代言人能活上一两百年。那时的圣子有着无数前辈的指导和帮助,从小就接受各种训练,而不是像塞缪尔一样,几乎从零开始,白手起家。那个圣子、圣女和教皇能与恶魔领主大打出手还不落下风的年代,天界还在,他们的神明还在。
要对抗一个近千岁的恶魔领主,即便特里安利雅相对弱小还因深渊的衰退降格,对塞缪尔来说,还是太过困难。
“你还能阻止我几次?没有神的神仆?”魅魔领主的声音搔刮着塞缪尔的耳膜,在圣子竭力的抗拒下,只带来一种让人昏眩的头痛,“再过几次,你会耗干自己的精神,变成一个只会流口水的傻瓜?”
“我会坚持到最后。”塞缪尔声音微弱的说,“我会坚持到你或我回归尘埃。”
特里安利雅大笑起来,说:“这就太可惜了。”
“为什么?”塞缪尔问,暗暗希望这样能拖延一点时间。
“因为我会把你留到最后。”它甜蜜地说,“我与我的孩子们,会在你面前跟每一个撒罗的牧师和修女交#媾,然后我吃掉他们的灵魂——啊,在此之前,我会把你转化成梦魇,跟你分享这些堕落圣职者的**与灵魂。一本正经的小可爱,你真讨我喜欢。”
门打开了。
面容呆滞的工作人员打开了门,所有拜倒在**之下的人们瞒过了层层叠叠的保护,将成群的梦魇,送进了撒罗圣子与游吟诗人所在的地方。
没有人发出惨叫,梦魇带来的死亡,像美梦一样甜蜜。
绮梦再度在主物质位面展开,更加绮丽,更加来势汹汹。他们痴痴笑着对梦中的天使伸出手来,天使甜蜜地微笑,皮鞭甩过,带走了半个头颅。这美丽的恶魔到此刻才露出真容,它们的下颚打开,舌头伸出,吮吸着灵魂与脑浆。所到之处几乎没遇到一点抵抗,唯有已经死去的亡灵大军,才能继续战斗,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