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玛丽昂的额头流下来,划过她湿透的眉毛,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的眼皮上有一道结痂的伤口,贯穿上下眼皮,险些让她瞎掉。这伤口来自两天前的遭遇战,不过制造它的士兵已经被玛丽昂砍了脖子。
比起用刀,她更渴望能撕裂*的尖牙利爪,可她的牙齿与指甲其实并不比普通人长多少。玛丽昂习惯烧烤过的熟肉而非生肉,她记忆中的部族成员也更擅长用工具,而非自己的肢体,有时她甚至觉得他们和人类猎人并没有多少差别。
玛丽昂的妈妈说,他们的祖先可以在巨狼与人形之间转换自如,玛丽昂则依稀记得在壁画中看见过直立行走的狼,她不确定祖先到底是哪种。他们总是东奔西走,听着来自父亲母亲的故事,父母的故事又来自他们的父亲母亲……太多同族在能讲述故事前死去,另一些则从未留下孩子,有太多历史遗失在鲜血当中。玛丽昂再也没见过同族,一个都没有,一些夜晚她彻夜难眠,害怕自己会是最后一个。她想,要是她是最后一个,她要如何对自己的孩子说?你的母亲年幼时太过贪玩好动,以至于没多少能告诉你的传奇和历史?
现在看来,这念头太过天真。她大概活不到那个时候。
玛丽昂肩膀一沉,老人痛苦的喘息微弱起来。“爷爷?”她惶恐地叫道,想要转头看一看橡木老人。就在此时,她向前倒去。
是一块凸起的石头,还是一段枯死藤蔓呢?又或许只是玛丽昂的双腿已经酸软,再也没法跑下去。她向前倒去,无法保持平衡,地面在眼前放大。她让自己当了落地的垫子,竭力护住身上的老人,直到脑袋磕到地上,一切烦恼全都远离。
玛丽昂被自己的项链硌醒了,项链上母亲的犬齿抵着她的脸颊,把她从昏睡中唤醒。
天色已经全黑,她脑袋上有个肿块,从远方星星移动的距离来看,她没昏迷太久。谢天谢地玛丽昂本来就快到来到山下,从山脚滚到现在的平地也只有十多米的距离。
橡木老人就躺在她身边,双目紧闭,还在微弱地呼吸。玛丽昂一骨碌爬起来,突然觉得星光不太对劲。
太明亮,太近,仿佛就在身边。
玛丽昂猛地转过头去,看到半空中飘着一个幽灵。
它在那里看了他们多久?至少玛丽昂醒来后一直在看……在看吗?它没有脸,只有一团银白的雾气,还有海藻般四散漂浮的头发。它静止在半空当中,发丝四散飘动,那张空白的面孔对着玛丽昂,像在看她。
“妈妈?”玛丽昂低喃道。
她立刻把舌头咬出了血,想给自己一拳来惩罚她的愚蠢。没错,玛丽昂听说过祖灵的故事,如果你足够思念某个亲族,某个亲族也足够思念你,他或她的幽灵就会来到你面前。这只是个故事,哄孩子的玩意,玛丽昂一点都不相信它,否则她怎么可能一次都没见过爸爸和妈妈?那才不是妈妈,它没有尖尖的耳朵。
玛丽昂警惕地与面前这个未知生物对峙,威吓地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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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说什么?”塔砂问。
“她叫你妈妈。”维克多说,怎么听都有点幸灾乐祸。
塔砂指挥着地精在隐秘处挖开了开口,而后开始在大地上漂浮。地上是一片平原,远方是山与森林,作为一个对植物没多少研究的城里人,塔砂看不出这儿和地球有多大差别。地下城之书嚷嚷着让她去逮哥布林,幽灵比地精走得快,没多久便率先到了维克多说的地方。
“哥布林就长这样?”塔砂看着地上昏迷的兽耳少女和高大老人,问道,“种内差异挺大啊?”
“不是哥布林,但魔力等级差不多。”维克多嘀咕,“大概是有一丝兽人血脉的人类?哦,这老树精快死了。”
“你行不行啊,这都能弄错?”塔砂质疑道。
“都过去快五百年了!”维克多抗议道,“空气中的魔力微弱得和死魔区域一样,而且我还受过重伤,你又不肯分我核心之力!”
塔砂懒得理他。
时间回到现在。
“这是叫妈妈的态度吗?”塔砂看着面前那个低吼的少女,“她看起来想冲过来咬我。”
“没准这就是兽人见妈妈的礼节呢。”维克多不负责任地说。
“你告诉她,我不是她妈妈。”
“没法说啊,亲爱的主人!”维克多说,“你是我的契约者,才能在这么远的地方与我在脑中交谈,可是要与其他生物交流就不行了。您又不肯给我核心之力……”
“好了闭嘴。”塔砂说。
兽耳少女长着一头看不清本色的灰毛,头发间竖着尖尖的三角耳,像只警惕的狗狗。她脸上身上都是灰尘和血,对着塔砂吼了声什么。
“这句什么意思?”塔砂问。
“大概是别过来……吧。”
“‘大概’?”
“都过去快五百年了!”维克多争辩说,“语言在一百年间就可能有无数种变化,我现在没法联系深渊,又受过重创……”
“刚才你不会是靠猜的吧?”塔砂眯起眼睛,想到那种“对不起我编不下去了”的无良字幕组。
“‘爸爸’、‘妈妈’这种幼儿用词一般几百年都不会改变!你以为能欺骗无数种族的恶魔会不通晓无数语言吗?兽人语最简单不过了!”维克多尽力维护自己的面子,“而且我马上就能让你习得这种新语言!”
“是吗?”塔砂怀疑地说。
“当然了,只要吃掉她就行了。”维克多洋洋得意地说,“她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五只地精绝对能打过。在魔池当中杀掉她,吞噬她的身体和灵魂,她的知识自然就归属于你。”
☆、第9章 玛丽昂的决意
魔池就是石池,蓝矿石即是魔石,地下城的能量是魔力。像“鼹鼠=地精”的小知识一样,有了维克多,塔砂知道了许多事物在此处的通用名称。
“还有呢?”塔砂问。
“什么还有呢?”维克多糊涂地说,或者假装糊涂地说。
“除了杀了她以外的方法。”塔砂说,“我要她活着。”
“啊,你又看她可爱?”维克多挖苦道,“我真希望能把魅魔一族介绍给你,他们肯定能在第一个照面骗走你的灵魂,你还给得心甘情愿。行吧,那就吃了那只老树精,他们既然待在一块儿,多半能用同一种语言。”
“也不行。”
“什么?难道你觉得这玩意也‘可爱’?!”维克多叫起来。
“干卿底事。”塔砂礼貌地说,“快说。”
“签订契约。”维克多说。他听起来格外不情不愿,蹦出这几个字便不再开口了。
的确,既然与地下城之书签订契约能习得恶魔语,一旦和眼前的兽人妹子签约,与她交流必然不在话下。但要怎么让她签约?塔砂可以弄出一套没有陷阱、简单方便的契约,她可以提供最优条件,然而语言不通,文字更不通。
话都没法谈,怎么卖安利?
兽耳少女瞪着空中的塔砂,守在昏迷的老人跟前,紧张得耳朵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塔砂想展现自己的善意,可她不仅说不出话(亡灵的语言在生者耳中好似一阵渗人的风),而且没有脸,连笑一个都不行。她问维克多他们是否能治疗少女或老人,维克多说不能,于是塔砂黔驴技穷。
兽耳少女已经把老人背了起来,一副要跑路的样子。
如果把契约书拿出来,她是否能明白意思呢?塔砂死马当活马医,在空气中凝结出了一纸契约。与维克多签约的好处除了恶魔语之外,还有这种随时随地能拿出契约书和签字笔的能力。只是一个念头,一缕魔力便从她躯体中抽取,变成了半空中闪闪发光纸与笔。
不像地下城之书那一看就属于深渊的邪恶(“这是必要的气势!”维克多声称)出场,塔砂的契约书看起来无害得多,她一直觉得傻瓜才会把邪恶写在脸上。半透明的纸张上闪烁着圣洁的银粉,金色的文字打着优美的卷儿,羽毛笔华丽得像艺术品。如果它没有出现在荒郊野外,没被一只无脸的幽灵拿出来,这东西大概能让人想到精灵或天使吧。
塔砂怀着十万分之一的期望把契约书递给兽耳少女,希望她手一抖就签下了。
可疑不要紧,没准人家刚刚撞坏了脑子呢?
兽耳少女的反应是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塔砂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不能指望小概率奇迹。凝结契约书所需的魔力不少,让它消散有些浪费,她索性用幽灵身躯的一部分圈住了纸笔,让它漂浮在自己身边。做完这个,塔砂无视耳边地下城之书的嘲笑,飞身跟上了少女。
她跑得相当快,考虑到她伤痕累累还背着个一看就很重的老爷爷,塔砂对异界种族的强韧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如果兽耳少女继续狂奔下去,为了不弄散身体,塔砂也只好无奈地放弃,但就在她追丢之前,少女慢了下来。
塔砂远远望见那对狗耳朵竖了起来,少女突然跑向树丛,把背上的老人放进灌木丛中。兽耳的姑娘飞快地刨起周围的泥土和树叶,将他埋掩埋在其中。她动作又快伪装得又好,塔砂都怀疑那位老人家是不是被活埋进了地下——维克多说那是个树精,所以被活埋没关系吧?
塔砂看了一眼藏着老人的土堆,继续跟上兽耳少女。少女跑得比刚才还快,全神贯注,似乎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幽灵。没过多久,连塔砂也能听到前方的嘈杂声了。
前方有一个战场。
一个规模很小的战场,交战的双方一边是一群衣着破烂、敦实矮小的平民,一边是一小队装备精良的士兵。无论从斗志还是装备上来看,两者的差距都一目了然,要不是士兵比平民少上很多,这场战斗大概已经结束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