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越没有作声,只是又抿了一口,这次他将酒含在舌尖细细地品。
“这是那个普通米酿的酒?”
式燕点头:“是的,相公觉得如何?”
夏越有些惊艳了,这个在常温下味道有些散乱的酒,此时味道却非常的平衡,酒的风味完全发挥了出来,高雅而又芳醇,比起白家酒米酿的酒竟然不再逊色。
夏越把这些说给式燕听,看到式燕的唇角又勾起了个可爱的小弧度。
“相公,烫到不同的温度,酒的味道也会不一样,对吗?”
听到式燕这么问,夏越有些吃惊,他记得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式燕这一点,这是式燕自己摸索出来的?
“相公离开之后,我一个人试着烫酒喝,觉得与之前相公烫给我的味道有些不同,于是就反复试了几次,发现每一种风味都很好喝。相公说过每种酒都有最适宜的温度,我就想试出来。”
式燕顿了顿,也许是想到自己背着夏越喝了大半瓶酒,耳朵悄悄红了。
“这是我觉得最适合的温度了,烫到梅瓶有些烫手时,再放着待它自然降一会儿温,这个时候酒的味道最醇厚了。所以……我就忍不住多喝了两合……”
夏越原本还惊讶于式燕居然能摸索出自然冷却的方法,直接加热到目标温度,与超过之后再自然冷却至目标温度,这两种方法烫出来的酒,风味是有差别的。然后看到式燕有些窘迫地解释自己喝多了酒的原因时,他又觉得眼前红红的耳朵好可爱。
只是……
“式燕,你多喝了两合,就是说喝了三合?三合都是这个温度吗?”
式燕乍一听到夏越问他是否喝了三合时,还心虚地移开眼神,担心是责怪自己喝太多,发现夏越想问的并非这个,又好奇地看向夏越。
“嗯,都是这个温度。”
夏越挑了一下眉:“你怎么知道都是同样的温度?”
式燕眨了眨眼,很认真地说:“我摸得出来。”
闻言,夏越沉吟了一会儿,让式燕再烫一次。
结果,他也说不出式燕是让他失望了,还是没有让他失望。
夏越细品着与刚才喝到的味道一致的酒,垂下睫毛掩盖掉自己心里的动摇。式燕对温度的掌握准确得让他吃惊……夏越突然觉得,自己取了个天赋极高的夫郎。
不,这天赋简直是神赐的了。准确感知温度也许在普通生活里用处不大,但是对于在没有温度计的情况下烫酒来说,就相当于黄金手了,再加上对酒中细微味道的准确捕捉,式燕品酒的能力也许同样很高。
夏越突然不敢看式燕了。
他承认,酒藏很需要这样的能力,不只是品酒,在他自己的一个构想中,式燕的另一个能力也能给他极大的帮助。可是问题就在于,他刚刚才发觉自己对式燕有些心动。
本来能对式燕心动是好事,他并不打算取侍郎,也看得出式燕对自己有情,若能两情相悦自然是最美好的结局。可是,在他刚刚对式燕心动时,就让他察觉式燕的天赋,如此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夏越突然就开始纠结了。
诚然,身为云家的夫郎,夏越让式燕帮忙家业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他在利用式燕,式燕自己也会很乐意为他助一份力。
可是,夏越担心的是感情,他不至于矫情到认为爱情必须纯粹不能掺有杂质,但是现在,在还未发展出爱情的状态下,他对式燕本身是有些心动,对式燕的天赋却更加心动,这样让他感觉有些糟。
在夏越对自己的趋利性有些嫌弃的时候,得到丈夫夸奖自己烫酒烫得很好的小夫郎已经撑不住,垂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了。
夏越注意到,只能先放下自己的纠结,摇了摇式燕,试着叫了两声,发现他已经不甚清醒,夏越索性拦腰把人抱起,放到床榻上,给他解了发髻,脱掉外袍,解下腰带,再打开被子盖好。
将衣物搭在衣桁上后,他走回来,站在床边定定看着式燕的睡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吹灭灯盏,自己也宽衣躺下。
感到身边多了个人,式燕迷迷糊糊地挤了过来,紧紧贴着夏越。夏越想他也许是醉后有些发冷,便伸手抱住他,看他在自己怀里蹭了个舒服的位置。
夏越在黑暗中睁着眼,目光随便落在一点上久久未动。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了看式燕睡得正酣的脸庞,在他额上印了个轻轻的吻之后,便也阖眸睡了。
9、喜久醉(捉虫) ...
夏越兀自纠结。
他习惯有事独自解决,由于上一世很小就察觉自己拥有特殊的能力,很清楚不能随便让人知道这个秘密的夏越,只能一个人烦恼,无法与人商量。这个习惯保持到长大成人,他从未找人商量过任何事,连倾诉的念头都没有。他喜欢与人交谈,也愿意听人倾诉,别人找他商量他也十分欢迎,只是从来不说自己的事。说白了,夏越就是个闷葫芦性子。
他很清楚,他心里的纠结只是他自己的事,与式燕无关。夏越毕竟是个没动过情也没谈过情的人,因为觉得式燕很好,式燕对自己的感情是很单纯的倾慕,无关云家,所以他才更难接受在察觉式燕天赋时条件反射在心里开始计算的自己。
心里纠结着的夏越虽然想表现得平常,却也难免对式燕有些闪躲。不敢对视而避过几次式燕的视线之后,夏越心里又有些惴惴,担心式燕发觉自己的躲避会胡思乱想,也怕式燕难过,想到式燕本来对两人间的关系就抱有消极思想,若是觉得自己冷待他了可不好,于是又仔细观察式燕的样子。
式燕看起来倒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夏越仍不放心,毕竟式燕脸上不显神色,夏越不能确定,是式燕真的没有发觉自己的不对劲,没有难过,还是只是自己没看出来?他没有了感受情绪的异能,只能看神情举止琢磨,可是所谓察言观色,言色上若是观察不出,他便有些无计可施了。
于是夏越心里既纠结,又不忍心让式燕有任何难过的可能,只能忍着心里的纠葛,尽量保持原先的态度,甚至在刻意为之的情况下,对式燕的好有些胜过之前。
式燕倒不是毫无所觉,夏越第一次避开不与他对视时他就发现了,毕竟夏越总是看着他的眼睛与他说话的。要说式燕没有多想,那是假的,但因为夏越很快又恢复了态度,他便决定不去猜测这个变化背后的原因。
夏越对自己的好是真的,式燕很清楚。只是式燕从来不觉得夏越对自己有情爱方面的意思,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期待。在他看来,丈夫对自己很好,疼爱自己,已经是自己的幸运了,他不敢,也不会渴望更多。看到夏越似乎心里有事,夏越不说,他也就不敢逾越去问。可以说,因为式燕从没想过夏越会喜欢上自己,不如说他原本就认为夏越与其他人一般,对自己厌恶不喜才比较正常,所以夏越的态度变化对他影响并不大,失落是有一些,但也不至于十分难过。
再加上夏越看他对酒感兴趣,就买了好几种酒回来给他,式燕很是感激夏越的体贴和包容,毕竟从未听过哪家丈夫是愿意让自家夫郎成天饮酒的。夏越愿意让他喝酒,在式燕看来,既是疼爱自己,也是信任自己。
不过这次式燕学乖了,大概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哪里,没敢再喝到醉,也不在白天喝酒,只在晚上该做的事都结束之后,才关在房里细品,试着练烫酒。
夏越没有陪着式燕喝酒,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时间花在纠结上了。年末已近,骆越过年期间无人外食,过了廿八喜久醉就要歇业,夏越想在歇业前去一趟。那日他让方管事带来给他的是喜久醉这三年的菜谱明细,包括撤下过哪些,新推过哪些。夏越对应着账本一一看下来,心里慢慢有了些想法。
他去磨沈大夫,这几天他已经可以抛弃流食,吃些寻常饭菜了,身上的酸痛也很少出现,药浴都已经减为一日一次了,出门一趟总该可以的吧。沈大夫给他磨了一炷香的时间,把了脉,塞给他一颗药丸看他服下,再嘱咐他带上暖手的袖炉,穿厚实些,不许徒步走太久,便放他出门了。
夏越裹着厚厚的大氅,让小厮先到喜久醉给方管事和成掌柜通报一声,又到北院给正忙着过年准备的式燕与云爹爹交待了自己的行程,安抚了他们的担心后,就出门坐上了马车。
马车倒没有夏越想象中颠簸,赶车的马夫技术很好,一路跑得相当平稳,夏越坐在车里轻晃,沈大夫和云爹爹都特地交待了在车上不许掀开窗帘让冷风灌进来,于是无事可做的夏越被这规律的节奏摇得有些昏昏欲睡。
在夏越打起第四个呵欠时,马车停了下来。下车的夏越被风吹了一个激灵,他抓紧了袖子里的袖炉,吐了口气,看一道白雾在自己眼前团起然后消散。
马车停在喜久醉的后门,方管事已经在门前等着,看到夏越下车赶紧迎上前。
“快进来,外面冷。”
夏越跟着方管事缩进了喜久醉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