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眼里我们是亲姐弟,是一家人,可在她眼里,我就是个鸠占鹊巢的野种!爸,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每星期办这么个可笑的聚会有什么用?”宋飞澜一贯言笑晏晏的脸上露出了个近乎怜悯的冷酷笑容,说:“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看见她们把我放在眼里过?”
宋东来好一会儿没说话,又慢慢坐回椅子上,组织了组织语言,才说:“就算不和,也不会到要杀人的地步。”
陶源在旁边轻轻碰了碰宋飞澜的脊背,像给他支撑似的,看着办公桌后的宋东来说:“我跟飞澜起初也不敢相信,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怎么可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可性命攸关,连续两次发生车祸,万一还有第三次,我们都害怕。当初决定查这事的时候,飞澜还劝我,说警方都断定是意外,那大概真是意外吧?”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警察又不了解飞澜的处境,也不是他的至亲,也不担心他会不会有第三次车祸……所以我们才自己查下去了……”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宋思维推门进来,唤道:“爸,该吃饭了。”
宋东来在里面应了一声,说:“知道了,你进来。”
宋飞澜听到这句话,两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陶源也看向宋东来,果然听到他说:“思维,你弟弟之前出了两次车祸,你知不知情?”
宋思维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惊慌,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那抹裂痕很快被抹平,她微笑着说:“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但当时承业的公司太忙乱,我也没来得及去看三弟。”她稍微侧身对宋飞澜说:“二姐给你陪个不是。”
宋东来听她这样说,像是打算将这事就此罢了,对宋飞澜道:“飞澜,你也听到了,以后不要多想了。走吧,都十二点多了,下楼吃饭。”
宋飞澜像是不敢想象,他连嘴唇也颤抖起来,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成调子,问:“爸,我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你说什么鬼话?误会而已。”宋东来蹙着眉拍了一下桌子,说:“这事到此为止,家和万事兴,年纪轻轻别跟你|妈学,非要搅得天翻地覆才行?”
“是我要搅和吗?!”宋飞澜第一次发出这样绝望又愤怒的声音:“她要杀我!两次!我两次从鬼门关里走过,爸,我是您亲儿子吗?!”
宋东来因为这一句话,叹了口气,扶着桌子跌坐下来。
宋思维静静看着宋飞澜,过了一会儿,颊边忽然漾起一个笑,抄起手问:“你说我要杀你?证据呢?”
宋飞澜已经气急,语不成调,半晌没说出话来,陶源握了握他的手,替他答:“雁过留痕,二姐,不要太自信了。张飞龙、孙兴、周力,还有那些钱……我们心里都有数。在你的概念里,杀宋飞澜等于不用偿命是吗?”
宋思维眯了眯眼,颊边的咬肌轻微的动了两下,面上终于有了一丝龟裂,却还是说:“一切都是你们的臆测而已,你说的这几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跟老三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陶源笑道:“这也正是我们想问的,你跟飞澜无怨无仇,却从小欺负他到大,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小三的儿子?还是……你只是在发泄而已?”
“爸妈一向偏爱宋思慧,可你不敢反抗,你不敢问他们为什么自己不能跟大姐得到均等的关注,你也不敢反抗宋思慧飞扬跋扈的公主病,只能任那些积怨在阴暗的角落里慢慢发酵。终于……家里来了一个比你还要弱势的人,怎么才能证明你的存在感?欺负他!反正你母亲会因为对小三的怨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父亲向来对后宅的事充耳不闻……这是种完全不会受到惩罚的泄愤手段。如果真有风险?好吧,那就拉上宋思慧一起,反正老大从不会受罚,找个顶锅的,好像这样你就能跟姐姐一样强势、强大了……”
陶源脸上的笑容冷冷的,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起码在宋飞澜面前,你是强大的。”
“这些鸡毛倒灶自以为是的分析能证明什么?你当我三岁?被父母忽视?你知道宋飞澜现在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吗?”她的表情很强硬,一副无坚不摧撼动不得的样子,但慢悠悠的语调已经现出咄咄逼人。
“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强大到你不可想象,别说你现在三十多岁,你就算六十多岁,也会记得年少时某一个午后,妈妈悄悄给了姐姐一块糖但没有给你。”陶源盯着她的眼睛说:“他们的影响甚至深入你的骨骼,比如你此时的故作淡定,面对父母家人时完美的倾听者的角色。宋思慧对你说郑宇那些破事儿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真的在替她担心吗?你第一次对爸爸提出借钱他果断拒绝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你难道没有在心里骂他冷血无情?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这笔钱换成宋思慧、宋飞澜、甚至宋飞卿来借会是什么结果?说不定只有你借不到,毕竟爸爸可以豪掷几千万只为给飞澜投资一部电视剧。”
宋思维的呼吸节奏已经被打乱,她咬着牙齿强自镇定道:“你以为你这些胡言乱语有什么价值?”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最清楚,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哪天爸爸离世,他的遗产会留给谁?会平均分给你们四个吗?”陶源笑得很恶意,他眼看着她的脸色变得铁青才说:“怎么可能?他连你借钱都不给,怎么会留遗产给你?”
宋思维微垂着眼皮,将眸里的怨恨和惶恐不安统统遮掩起来,像她从前一直做得那样,细瘦的双臂相互抱在一起,好像要保护自己。
“陶源,你胡说什么?!一个个都来撒野!”宋东来已经有些坐不住,低吼道:“都下去吃饭!不吃饭就滚!”
“二姐,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压下这件事吗?”陶源没有理会宋东来,只是对着宋思维说:“他甚至没有一丝理由是因为爱你,只是为了家宅安宁和他自己的面子而已。你以为他压得下来?你难道不好奇我们是怎么知道张飞龙、孙兴、周力之间的联系的?雇凶杀人的定金只有两万块,李家真的已经穷困潦倒到需要你变卖妆奁了吗?飞澜前两天刚买了一双球鞋都不止两万……”
“就算是我要杀宋飞澜又怎么样?”宋思维抬起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底蔓延出恨意,幽幽开口:“孙兴和周力都是张飞龙联系的,而且他现在已经不叫张飞龙了,叫李昌,你觉得警方凭什么查到我身上?就凭你这口舌灿莲花?推测可不算呈堂证供。”
她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一个异常灿烂而诡异的笑容,说:“就算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又怎样?怨恨犯法吗?”她两指隔空点了点宋东来,说:“这点父爱,对我来说连屁都不算。”
“确实屁也不算,可它值钱啊,前段时间你还想用这个屁借钱呢。”陶源笑道。
宋思维跟着他发出一声嗤笑,道:“你说得也对,果然是个屁,不然怎么连跟毛都没借到?”
楼下的母女二人等了半天不见人下来,也有些坐不住了。程蔓芳从书房外推门进来催人,还不知这满室狼藉,笑着问:“怎么一个个都有去无回的?大中午的,不饿吗?”
屋子里没人理会她,只听见宋思维说:“你们尽管报警,看看能不能把我送进去住几年。”那阴森森的笑容叫程蔓芳自心底打了个寒颤。
宋东来说:“你们就不能叫爸爸安生两天吗?”说完,又转向宋飞澜道:“飞澜,爸爸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知不知道当初你进宋家门的时候,你|爷爷还在,爸爸冒了多大的风险才让你姓宋,你就不能委曲求全一回?”
“爸……”宋飞澜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些不可思议,问道:“难道当初是我让您出轨偷情跟阮爱浓生下我的?是我求您把我领回宋家的?在您眼里,把孩子生下来,养不死,是不是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国家怎么会允许你们这种自私自利的人生孩子啊?”宋飞澜苦笑了一声,甚至觉得有些滑稽,说:“制造孩子的过程你们自己不是也很快乐吗?爽完了生下孩子,随便给点吃的让他自己提溜着长大,就因为叫你们一声‘爸、妈’,所以不管你们年轻时如何不负责任,年老了也要他们无条件的承欢膝下,对吗?您们都是天王老子转世吧?”
第五十六章
这个周末注定不能好过。
陈姨把宋飞澜他们送出大门时,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半晌不敢说话。陶源揽着失魂落魄的宋飞澜,扭头对她说:“您回去吧,不用送了。”
陈姨终究还是没忍住,多了一句嘴:“飞澜,也不能全怪你爸,他也不容易。你想想,要是你在他的位置,两个亲生孩子互相残杀,你能帮谁?”
宋飞澜没有说话,陶源对她点点头,说:“知道了陈姨,我会劝他的。”
路边栽了几株槐树,空气里尽是槐花的甜腻香气。宋飞澜像一只失怙的小狮子,眼里既愤怒又哀伤,刚刚那场争吵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此时走在路上连腿都有些发软。他扶着膝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问:“现在怎么办?”
“报警。”陶源轻轻抓了抓他的肩膀,说:“先上车吧?”
“你刚刚录音了吗?”宋飞澜站起来问。
“录了。”陶源打开车门,两人前后坐上去。
“那是不是可以作为证据?”宋飞澜问。
“不一定,这种偷录音频是非法的,但起码能给警方一个侦破方向,宋思维嫌疑人的身份是逃不掉了。”陶源顿了一下,又说:“而且,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也可以利用自媒体传播到网上,叫宋思维身败名裂也不难。”
宋飞澜沉沉叹了口气,闭着眼靠到椅背上,问:“现在去警局?”
“你还能坚持吗?”陶源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过去?”
“不用了,先把正事办完吧。”
两人在警局里报案的时候,宋飞澜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一次是程蔓芳打来的,还有几次是阮爱浓的,后来他干脆关了手机。陶源把手里的证据全部交了上去,包括第一次车祸的录像、和孙兴的谈话内容、孙兴的银行账户流水、张飞龙的照片、还有中午跟宋思维的对话录音,其中有几项界线模糊的非法证据,但足以立案侦查。
两人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先到附近的小饭馆去吃了点东西,刚吃到一半,陶源的电话也响起来,是宋东来,一开口便是预料中的内容。陶源咽了喉咙里的食物,叫了一声:“爸爸。”
“你……陶源,我一向看好你。”宋东来说,过了电的声音显出些苍老、无奈还有失望。“你比飞澜脑子清醒,咱们爷儿俩理一理这件事。”
陶源答应了一声,说好。宋飞澜在对面坐着已经听出话音,却没有出言打扰,而是放下筷子把自己的电话开了机,顿时叮铃啷当发出一串未接来电和信息的提示音。
“今天的事,我不计较了。”宋东来仍在电话那头努力说服陶源:“现在你跟飞澜打算怎么办?”
“我们还没想好。”他没说实话,宋家的经济实力雄厚,若宋东来有对公安机关行贿的想法,不说能不能成功,但一定会把事情变得很麻烦。
那边果然说:“你劝劝飞澜,让他别置气了,过两天叫思维向他赔罪。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我的东西,将来迟早是飞澜和飞卿的。再者,就算真的把思维送去坐牢,除了叫外人笑话,影响我们的企业形象,其他于事无补,到底是自己家人,她一时糊涂……”
陶源并不反驳,顺着他的话音答应了几声才挂掉电话。
宋飞澜见他挂了电话,声音没什么起伏,问:“是不是让我们私下解决这事儿?”
陶源点点头,说:“他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追究,可以在经济上给你一些补偿。”
“不要他的补偿。”宋飞澜吃了一口面,说:“哪怕他要断绝父子关系,这事儿都不能善了。”
两人吃完晚饭到家,房间里立刻传来幼猫的呼唤声,宋飞澜扶着鞋柜换了鞋,叹了口气对陶源说:“把三只猫崽子给忘了。”
“你休息吧,我去喂。”
“没事儿,我又不是林黛玉,没那么娇弱。”宋飞澜到厨房去冲了奶粉。猫崽子们看到他,立刻像嗷嗷待哺的幼鸟一样张着嘴,一个个叫得更欢了。
陶源一边把窗户打开通风,一边收拾房间,宋飞澜给猫喂奶的时候手机又响起来,陶源看了一眼,发现是阮爱浓,便冲房间里问:“你|妈电话,接不接?”
“她今天下午打了无数个了。”宋飞澜把二壮嘴里的奶嘴拔|出来,它立刻喵喵地哭叫起来。陶源进来把手机递给他,宋飞澜接过来,把奶瓶递给陶源,说:“该二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