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让纪容辅看直播的,应该在网上找个录像给他跳着看。
剩两个小时的时候我在化妆室睡觉,忽然有人敲门,我压根懒得起,感觉那人走到我背后,忽然有什么毛茸茸东西按在我脸上,吓得我弹了起来。
一只奶猫跟我大眼瞪小眼。
林小白抱着这只猫,手还抓着它的爪子,笑嘻嘻地看着我。
“林小白,你搞什么,想挨揍?”
林小白一点也不怕我揍他。
“给你。”他还要把猫递给我:“谢谢你帮我跟简导说话。”
看来这家伙也不是一蠢到底,今晚他本来没节目的,前天忽然被加进了一个歌曲串烧里,是个年轻歌手跟前辈致敬的环节,唱的都是金曲,唱不好也应该,唱得好更是意外之喜,还可以引起全场合唱制造一种唱功很好的错觉。这种只赚不赔的好买卖本来是留给乐综自己主推的年轻歌手跟周律这种有后台的人,今年还加上了徐艺,本来林小白是没份的,我当时跟钱迪两个人蹲在台下看彩排,一人一件军大衣,在那啃鸡腿,总共三首歌,一首聂行秋跟一首倪菁之间衔接得有点怪,我当时就随口说了句“这个地方加一首《云在烧》挺好。”
《云在烧》是周子翔的,三王一后里最神秘也是最放浪不羁的一个,正当红之年飙车撞死,也算是一条好汉。那时候的天王都是影视歌三栖的,早年齐楚经纪人肖林提出一个理论叫一正一绝,意思是娱乐圈统治地位的天王一定是一个极为中正,一个剑走偏锋,前者是聂行秋,后者就是周子翔,他长得有点太漂亮,很适合演末代少主,眉梢眼角都是王朝日暮的精致与落寞,他演的秦王子婴就不错。
钱迪当时接话,问我谁能唱《云在烧》。
这是我最喜欢的粤语歌之一,其实我来唱最好,我声线跟周子翔有点像,但做人也不能太无耻,我就说了句林小白。
简柯这种人,我对着他唱歌,他完全无动于衷,我随口跟钱迪一句话,他反而听进去了,临时在串烧里加上了这首歌,本来还剩两三天,一般艺人是没档期的,但是林小白现在是野生放养,穷得要死,没什么通告,竟然也来了。
算这小混蛋还有点良心,知道来报答我。
“你脑子坏特了,”我嫌弃看他手上的猫:“感谢我你不送条狗给我,送只爹给我供着?”
我这种脾气压根不能养猫,自己就够难缠了,一山不容二虎。
“这猫脾气很好的。”林小白只顾着耍宝,还拿着猫爪子跟我打招呼,跟个智障一样:“Hi,跟林哥说,我们脾气很好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这猫脾气好?”
奶猫自然都是可爱得很,等大一点就飞天遁地了,我自己被纪容辅吃得死死的,会不明白这种套路?
“因为它妈妈脾气就挺好的。”林小白笑嘻嘻看我:“它还有四个兄弟姐妹呢,都被抢光了,它是最后一个了,我好不容易留给你的。”
怪不得这货这两年唱得越来越烂,原来在家里沉迷撸猫,迟早变废物。
“放着吧。”我看着他把猫放到自己带来的篮子里,里面铺了不知道是毛巾还是什么,还带着个小奶瓶,这猫是长得有点像三花,灰白色花纹,毛茸茸的,只是头更圆一点,老虎头上有个“王”字,它头上是一个清晰的“M”,也是够直白的。
林小白又在旁边兴奋地说了一堆,大概是说跟陈景同台很开心之类,我没怎么理他,专心睡觉,睡了两个小时醒来,休息室没人了,就那只猫在篮子里打滚,被毛巾裹得动弹不得,发现我在看它,也睁着眼睛无辜地看着我。
猫这种生物对于人类是大杀器,因为比例和人类婴儿很像,眼睛大,圆头圆脑,水汪汪眼神,毛茸茸圆滚滚的,骗得林小白这种没头脑的家伙甘心为它铲一辈子屎。
可惜我向来不怎么吃这一套。
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我拿出手机来对着猫照了一张照片,本来想发微博的,懒得重新登录,顺手发给了纪容辅。
我未接电话他不回,消息倒是很快回了。
“谁的猫?”
“你的。”我这样回他:“好好练习铲屎技术,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我能想象他在那边笑起来的样子。
他回我:你在准备上台吗?
我没回答,问他:你呢,你在看电视吗?
他回:没有。
欺人太甚!
我直接打了过去,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声音嘈杂,显然真的是在外面,杨玥的日程表出错了。
“你在哪?”我懒得听他回答:“给你十分钟,找到个有电视的地方。”
“有点难。”纪容辅语气里带笑。
“等我回去之后,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真的‘有点难’了。”我冷冷地威胁他。
休息室的门响起来,是现场编导:“林睢,你要准备上台了,快去化妆室补下妆……”
我他妈的观众都没了,还补个屁妆。
“纪容辅,你现在最好乖乖给我坐到电视机前面。”我再次威胁他:“你不会想知道我发飙是什么样子的。”
纪容辅仍然只是笑,周围仍然很吵,夹杂女孩子笑声,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因为我这边敲门声更大,我还想再威胁两句,他那边电话挂断了。
很好。
我站在狭窄的休息室里,灯光明亮,我大脑空白了大概一两秒,然后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在笑。
怒极反笑,也算是难得的体验了。
外面的敲门声更响,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再不开门估计明天就有新闻,说林睢跨年夜负责零点档,结果竟然怯场。更加坐实我从十八线小艺人爬上来,上不得台面。
我走到门开,一把把门拉开,编导本来还想催,看见我脸上表情,怔了一下。
“帮我看好猫,我去化妆了。”
换衣服,化妆,准备上台,大概是纪容辅惹到我的缘故,我穿衣服的时候有点杀气腾腾的,化妆师还对我笑:“好凶啊,气场都起来了……”
如果纪容辅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就该知道我发飙是什么样子了。
有乐队,又是电吉他键盘,没法用升降台,我们从舞台一侧上场,在黑暗中摆开阵仗,等待陈景唱完,木马的几个人都是老油条了,大概以为我在紧张,还逗我:“林睢,别这么严肃嘛,说好了等会一起烤串的……”
我看了一眼他们的贝斯靳宇。
“最后记得给我一段贝斯。”
“干嘛?”他们主唱是老大不在,其余人都慌得不行:“你不是真的要唱那段吧,简柯都说剪了。”
“我自己写的歌,为什么不唱。”我听见外面在倒数跨年,应该是陈景,他节目就排在我前面,我唱的时候他刚好下台,应该听不见这首歌了。
“但是……”
其余人还要说,靳宇已经不怕事大地吹了声口哨。
自带乐队就是这点好,简柯想让我唱阉割版,我偏不听,反正以后也混不出什么名堂,不趁现在爽一爽,更待何时。何况纪容辅惹到我,我满腔怒火实在无处发泄。
“没什么但是的,你们到时候说是我的主意就行了。”我提着吉他冷冷看他们:“怎么?赚了两年钱,胆子都赚没了。”
搞摇滚的就是容易激,这话一说其他人全部翻天了,嚷个不停:“唱就唱,怕什么,干他娘的!”
倒数完,主持人还在副舞台走程序采访陈景,木马的几个人还在跃跃欲试商量等会要不要干票大的一人来段SOLO,有人把电吉他递给我,沉甸甸的,这吉他像极我十几岁那把,也是通体红色,像火焰的形状。黑暗中看得见舞台一侧我粉丝的灯牌,她们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一个个跃跃欲试地朝这边看。
纪容辅那混蛋现在最好给我坐在电视机前面好好看着,不然我回去肯定要拿这吉他爆他的头。
主持人开始报幕,我手指轻轻摩挲着吉他的弦,冰冷的钢弦,沉默而安静。我听见鼓手用脚轻点地板的声音。
十九岁的林睢有没有想过这一幕呢?
“下面有请林睢和木马乐队,演唱歌曲《狂》。”
追光灯打下来,舞台瞬间大亮,我听见鼓手清晰的鼓点,这一段配乐中有古琴的声音。
“向万里无寸草处去……”声音渐低渐无声,我缓缓抬眼看着镜头,叹息般念道:“一场败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