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家人那天都没了,头也是那天撞坏的,真不知道他那天经历了什么,手术的时候一直在哭,一直在喊爸爸妈妈,听得我手术刀差点都握不稳了……”
“他是……因为地震?”莫绝的呼吸有些颤,他可还清晰记得那天晚上福利院里可怕的震荡,虽然只是剧烈摇晃数下就平静了,可他还是在第二天的电视新闻里看到了其他地方惨烈破败的恐怖模样,而眼前这个孩子,竟是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木盒,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韦一的神情忽然就更复杂了。
其实在莫绝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人疼过他,爸妈对他不冷不热,不喜欢陪他玩,也不愿意拥抱他,被抛弃后又遇到过各种各样拐骗他、欺侮他的坏人,打他的骂他的冤枉他的比比皆是,却从没有人愿意保护他,愿意心疼他。被这个傻家伙紧紧抱住的两次,是他屈指可数的被拥抱的经验,他从没奢望过会有人把他放在心上,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对他说,我会一直对你好。
尽管说这话的人脑筋不好使,傻乎乎的,可那双澄澈又认真的眼神,让他一向冷硬的心脏也不由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而那个人不只是嘴上说说,竟真的为他去了半条命,那个明明比他小,比他矮的笨蛋家伙,竟是比他以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让他感到安心和感动。
小一。
他心里喃喃叫着,深深看着小孩半张脸上狰狞丑陋的伤疤。
小一,我也……也会一直对你好,我也会一直保护你,我会守着你的。
“骆叔叔,他的脚什么时候能好?”
“不知道,等他醒了需要做复健观察一下,也许以后还要做些修复手术,不过我会尽力的。”骆文轩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不过……那应该是我们去北京以后的事了。”
莫绝一愣,没回过神来。
“北京?”他不知道北京具体在哪里,但他听说过,那是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城市,是靠走路根本走不到的地方。他不知道骆文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忽然就有些发慌,急忙问,“什么叫……你们?你要带他走吗?”
骆文轩点点头,回答,“我要收养小一了,等他出院了就带他回北京。”
莫绝整个呆住,刚刚才下定的决心登时就支离破碎,他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问,“骆叔叔你也……要走吗?”
“嗯……”骆文轩抬手揉揉小孩儿枯燥的头发,轻声说,“以后都见不到你们了,不过叔叔会想你们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莫绝没有再说话,直到天黑下来骆文轩把他带到了隔壁的病房,他也一直没有说话。他躺在床上直直看着天花板,直到骆文轩熄了灯离开,他才终于僵硬地闭上眼,一点点咬紧了苍白的嘴唇。
第二天一大早骆文轩就走了,听护士说是去福利院拿什么东西,莫绝没有再想,吃完早饭就去了韦一的病房,趴在他床边静静看了他半晌,然后伸手握住他伤痕累累的手,在他耳边低声开口。
“小一,昨天……谢谢你。”他轻轻勾勒着那些伤疤,轻声说,“你跟着骆叔叔会过得很好吧,他一定会对你很好,你应该不会需要我保护了。”
莫绝伸手把那木盒打开,把佛珠拿出来小心套在了他的手腕上,“不过……还是谢谢你愿意保护我,真的,我会一直记着你的,小一。”
小孩子像是听到了,手指头微微动了动,嘴巴吧嗒了两下,“小……”
莫绝眨眨眼,凑到他耳边去。
“小哥、哥……”
莫绝呆了一下,眼眶有些酸,却又不自觉笑了笑,勾着嘴角哼了一声。
“小傻蛋。”
*****
骆文轩请了半天的假,准备到福利院去办一下领养手续,因为这也算是最后一次去那儿了,他就在半路上买了一车子的礼物和好吃的,打算最后去看看那里的孩子们。到了福利院自然又是被夹道欢迎,骆文轩把小孩子们安抚好,得了个空将李院长叫了出来。
俩人刚要往办公室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叫声,“骆叔叔。”
骆文轩回头,看到霍逸朝他跑过来,递给他几张纸,“骆叔叔,刚才来不及告诉你,这些是昨天发下来的卷子,我又是第一。”
骆文轩看到好几个“一百分”嚣张地摆在那里,不由地一笑,夸赞道,“霍逸越来越厉害啦,三个满分呢。”
霍逸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骆叔叔,那我也可以有礼物吗?”
“啊?”骆文轩一愣,“刚才不是给你们每人都……”
“不是那样的,”霍逸抿了下唇,垂着头,“我要和别人不一样的,像……像你给小一那样的。”
骆文轩觉得有点儿好笑,这孩子,还吃醋了呢?他想了想,问道,“那霍逸喜欢什么?骆叔叔买给你好不好?”
“我……”霍逸瞥了一眼他的手腕,小声说,“我也要那个佛珠。”
骆文轩有点儿犹豫,那个老和尚说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呢,他们这种豪门世家还是很相信风水祸福这些东西的,否则他老爹也不会每年都给一些寺庙捐香火了。他想了想,试探地说,“换一个好不好?哦对了,骆叔叔车里有个游戏机……”
“……算了,”霍逸抿着唇,抬头冲他笑了一下,“不用了,谢谢叔叔,你当我没说过吧。”
“呃……”骆文轩有点儿尴尬,哄道,“你等我和院长说些事情,等说完了我去车里给你拿游戏机哈。”
“……”霍逸没有再反驳,只是直直看着他,那目光里有种很直接而热烈的东西,看得骆文轩有点儿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找个借口赶紧溜了。
到了院长办公室,骆文轩也没废话,开门见山道,“院长,我想收留小一了。”
李院长一惊,十分意外,“这……骆总不是不同意的吗?”
“我说服他了,”骆文轩又苦笑道,“不过我也答应我爸要回北京了,所以……以后可能都来不了了。”
李院长怔了好一会儿,舍不得道,“这……哎,每隔几天看到您都习惯了,这么突然……”
骆文轩也叹了口气,继而又笑道,“没办法,我爸年纪大了,一直想我能回去陪他,我也该回去了。”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袋子,放到桌上,“这些年辛苦您了,临别礼物,您可别嫌少。”
“哎,这……这就不用啦。”
李院长要推辞,骆文轩还是摇摇头,笑道,“您就别和我客气了,这几天也谢谢您照顾小一。”
“说什么话,小一那孩子我也真的挺喜欢,就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脑子却……唉。”
“其实……”骆文轩顿了一顿,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他后脑那里有一块淤血,我当时没敢动,正好压着脑神经最密集的地方,动不好很有可能脑瘫,那就彻底废了。”
李院长一愣,反问道,“您的意思是……”
“就是因为那块淤血压着,他脑子才会那么迟钝,想东西会很慢,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那血块能渐渐被吸收,化解了,他也许就会康复了。”
李院长顿时高兴起来,惊喜道,“真的吗?有可能康复吗?”
“嗯,不过也是假设,也有可能一直留在那里,但总归以后医学进步了,我会努力治好他的。”
李院长听到这儿更是放下心来,笑道,“希望如您所说吧,小一要是恢复正常了,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
“嗯,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俩人之后又聊了一会儿,李院长把领养的手续也办理得差不多,等全部忙完也过了将近一个钟头,她把一叠档案袋交给骆文轩,说道,“差不多这样就行了,还有些证明要到公证局去开,不过都不麻烦,到时候我通知您。”
“好的,麻烦您了。”
俩人说着便打开门,骆文轩刚迈出一步,脚步忽然一僵,尴尬地咳了一声,“呃,霍逸,你站这儿多久啦?”
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男孩儿,垂着头握着拳头,手背被捏得几乎发青,此刻他听到动静抬起头,双眼竟是一片红,脸色鬼一样的惨白。他死死盯着骆文轩,哑着声音问,“骆叔叔,你要……走了吗?”
骆文轩不知道为什么,被明明是少年模样的孩子盯着,竟感到脊背凉飕飕的,有点儿别扭,他呃了一会儿,勉强扯出个笑,“嗯,我要回北京去了。”
“北京……”霍逸咬紧了唇,喉结滚动了好几下,费力地说,“你要带那个傻瓜走吗?”
“……”骆文轩听得有点儿郁闷,委婉地说,“他叫小一啦。”
“他哪里比我好?”霍逸忽然不想再忍耐,死死盯着他说,“你为什么带他走?为什么不带我走?我……我一直……一直都……”
骆文轩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正踌躇的时候,忽然看到对面的孩子眼眶湿了,竟然连眼睛都没眨就滚下两行泪来。骆文轩吓了一跳,是真的惊到了,他知道这里的孩子很喜欢自己,却没想到会有人喜欢自己到这个程度。他赶忙走过去抬手想给霍逸擦眼泪,手却忽然被那孩子握住,明明是个少年的体格,力气却大得出奇。
霍逸盯着他,忍着哽咽一字字说,“骆叔叔,你可以不走吗?”
骆文轩只好任他捏着,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会尽量回来看你们的。”
霍逸哭得更凶了,却不出声,只有眼泪从那双血红的眼睛里不停流,骆文轩看得一阵心疼,心里略一犹豫,终于还是不忍心,从手腕上把那串佛珠取了下来,在霍逸眼前晃了晃,笑着哄他,“喏,你不是想要这个吗?叔叔送你好不好?”
霍逸的眼泪止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串佛珠。骆文轩心里松了口气,赶紧伸手给他戴上,边动作边说,“霍逸要是想叔叔了就拿出来看看,说不定叔叔就回来看你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