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件事情到地方上,到底有没有认真做,就是个问题了。萧从简已经做好了这两三年都为此事扯皮的准备。他有耐心得很。
二月过去了,三月时候,又到京中赏花时候。
皇帝邀了萧从简来赏花。
萧从简去了,他并不会刻意躲避皇帝。因为没有躲着皇帝的丞相,展现一番帝相融洽,还是很有必要的。
饮酒时候,皇帝微醺,就低声向萧从简笑说:“朕从前还赏过你几匹紫红色的织金锦……你该穿那个。”
他是在等,是在熬,可他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撩一撩萧从简。
反正萧从简现在也知道他的居心了。不用像从前,要遮遮掩掩,既怕萧从简看破,又恨萧从简不明了。
然而萧从简比他想象的更高杆,听到他的调戏,只微笑道:“那布匹是陛下几年前赐的了。不算时兴图案,颜色也旧了,怎敢穿来污陛下眼睛。”
皇帝只能呵呵两声。萧从简就看向别处,怡人的春光年年都相似,从不辜负赏花人。
一个春天过去,丈量之事先在京郊和牵扯出大案的临州进行。皇帝似乎因为进展不够快而有些焦躁。幸而夏天来了,今年皇帝走得远了些,而是去了与临州相近的许州府。
许州也是个富庶之地,有高宗时候的行宫。皇帝亲临许州,许州,临州两地自然十分紧张。
旧行宫一直有宫人看守打扫,隔了十几年终于又有皇帝亲临,里面许多地方都赶在皇帝御驾亲临之前重新修葺过了。
因此李谕来到许州行宫,并不觉得此处古旧,只见粉墙黑瓦颇有当地建筑的韵致,令他心情也像是焕然一新。
萧从简比他早到一日。皇帝一到,就约他在行宫中走了走。
宫人跟随在他们身后,皇帝没把这些随从甩太远,只与萧从简聊些闲事。
跨过一道河水上的石头时候,皇帝伸手要去扶萧从简。萧从简却自然而然回头叫宫人来扶皇帝。
李谕没吭声。
萧从简若对他的口头调戏还能接招,对他的肢体调戏则是直接视而不见。
第89章
许州的这个夏天特别长。
皇帝难得出宫巡幸一次, 自然要在许州和临州一带多住几个月再返京。
许州行宫一样依山傍水而建,比起碧怀山行宫的华丽, 此处行馆景色更幽深古朴。皇帝在行馆住了半个多月, 之后又将许州和临州的万崇寺, 浮云峰, 平湖,妆湖等等名胜游览了个遍。
李谕可算是憋坏了。
他从前一向爱旅游。这几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也不得自由。一开始是被困在淡州, 之后回京登基之后, 他不能离京太远。之后几年,朝中的事,他自己找的事,都让他无法离京。
今年终于有机会出来走走, 他也能放松放松身心,只是与当初的心境已迥然不同。
许州的妆湖最美。因为湖面与周围的群山形状宛如美人对镜子梳妆,因此叫做妆湖。
皇帝在妆湖多住了几日。
在这期间,皇帝将许州,临州两地的大小官员见了个遍, 撤掉了几个渎职的。朝中都知道萧丞相打算重新丈量土地, 皇帝这态度, 是摆明了十分支持了,否则用不着在这时候还亲自敲打官员。
自从萧从简恢复自由身,皇帝和萧从简之间的关系就有无数人盯着。果然一年之后到底还是给萧从简恢复了丞相职位。有人私下就说皇帝是一时冲动把萧从简抓了, 但抓了之后才发现离开萧从简不行,只怕萧从简以后权柄更甚从前。但也有人说,皇帝能收拾萧从简一次,就能收拾萧从简第二次,萧从简能不能善终,还得看他帮皇帝做完这几件大事之后,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
这几种说法,都到了李谕耳朵里。他相信萧从简也有所耳闻。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然而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有一层,旁观者注定看不透。只有他和萧从简这两个当局者看得清楚。
皇帝傍晚开始不办公。正好夕阳收敛了,皇帝或骑马或泛舟,偶尔会约丞相一起用饭。
萧从简比皇帝忙得多,但皇帝约他时候,他还是会留下陪伴皇帝。
宫中新烧的白瓷小碗透明轻薄,夏天时候用来盛上一小碗琥珀色的果酒,颜色十分好看。这样冰镇过的果酒,萧从简只偶尔喝那么一小碗。
皇帝不再劝酒,有时候反而会道:“你少吃冰镇过的,小心贪凉发热。”语气恬淡。
萧从简并不会时时刻刻想着那件事。他平时不怎么想,白天工作时候不会想起来,和皇帝议事时候也会忘记。但总有一些时刻,明明平平淡淡一句话,他心中就会一刺。
就像此时,他刚刚轻轻啜了一口果酒,就听到皇帝温柔嘱咐。
他抬起眼睛,与皇帝目光相触。
他就想起来了,皇帝还没有放弃,皇帝还在等。
萧从简无言以对,他不能给皇帝更多。他只能像此刻这样,两人对坐露台,对月而饮。他能陪皇帝一直坐到夜深,不能更多。
“萧霈霈似乎还不死心。”皇帝饮了些酒,躺在摇椅上,微笑着说。因为那薄薄的醉意,皇帝的嘴角笑容很自然。
“她呀,她还希望你能续弦。”皇帝喝了酒,话也多些,“你说,她好好一个小姑娘,这么突然这么操心起来。操心萧桓,操心你。孝宗刚走那时候,她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就是写写字,做做画,哪像现在……”
他笑着问萧从简:“你怎么想?续弦?”
萧从简看他的笑容既不勉强,也不痛苦,若他还不了解皇帝,会以为这是真无所谓的闲聊,但他现在知道,皇帝这话,问出来说出来,是真的想要听到他的答案。
他若想要刺伤皇帝的心很简单,但那样做并没有什么意思。他不想要那么多爱来恨去的痴缠。他与皇帝的事情还不清楚,他不能将另一个人牵扯到这里面来。
“霈霈是怕我孤独。她心很软,比萧桓更牵挂我。”萧从简放下那快要见底的酒碗,月色已经铺洒开了。他们在高处能看到妆湖上的月影。
“回去之后我会和她说清楚,叫她不要再为此事费心了。”萧从简说。
皇帝说:“你真不打算续弦了?”
萧从简笑了笑:“我不孤独。”
皇帝的脸色一瞬间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