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骆林是个报恩情节严重的人,何式微步步紧逼着地对他好,反而让他觉得亏欠;长此以往心里总是压着一块东西,沉得难受。他需要太长太长的时间来了解一个人,或者是来给自己一个答案;但是何式微,似乎是等不起的。
有什么东西终究是不太对劲。他想想自己没有为何式微掏心挖肺的疼过哭过,大概是火候没到,也就不好再浪费对方的时间。
现在何式微退回了线内,他终于又能喘上一口气来。他觉得这样多一点点的距离反而很好,让他也能够安心下来,小心翼翼还一些好回去。
……然而想到何式微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放弃自己了,骆林忽然有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也不是难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骆林的脚步在门口停了停。有人问他说:不舒服?
他抬起头,看见何式微关切却又带着些距离感的脸。
没事,刚刚在发呆。
骆林彷如没事人一般笑了笑,脸上看不见半点的忧愁。
(何Boss结局)第五章:和煦
时隔了将近一年,骆林又一次住到了何式微的家里去。
然而这回的住地不是先前挨着段家宅子的别墅,而是何式微常住的市内公寓。
何式微从来都是一个人住,公寓的面积也自然不需要那么大。这里的装潢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没有暴发户式的金碧辉煌,也不是时尚界人士爱用的先锋设计;家具多是布艺搭配木制品,装饰色的主调是灰色和少许的大地色,让人觉得踏实而放松。进门前骆林的母亲还有些忐忑,是有些被公寓的气派外观吓着了,生怕一开门见着满眼满目红木家具和大花瓶——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磕着了碰着了,还不知道要赔多少钱;现在见着的可是要比想象得好了不少,是个能够让自己歇口气的地方。
骆林是在后面进门的,看见自家母亲松了口气的样子,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环视公寓一圈,骆林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何式微把公寓的门带上,招呼着骆林母子把行李放下,又把径自走到厨房里取食物的张奕杉拎回玄关换了鞋。进门处一下凑齐了四个人,倒是显得格外热闹。估计是看出了老太太还有些拘谨,何式微先交待了客房的位置,再领着两个新访客大致参观了一下公寓。之后他又反复地重申了这里没有多少规矩,东西随便取用就可以。老太太不住地道谢,然后回到客房去收拾自己那并不多的行李。
张奕杉从冰箱里偷了一罐理论上来说应该过期了的果汁之后便告辞了——何式微这会儿刚到上海,大概也是要休整几天才能开始上班,很多事情还是要托他去做。
……而现在剩下何式微和骆林两个人站在客厅,脸色都累得发青。面对着静下来的公寓,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然后他们互相对望一眼,疲惫地失笑一声。
累死老子了。何式微说着往沙发上一靠,双手摊开了放在靠背上。
骆林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坐下来。比起平时完全端正的坐姿,他整个人有些陷在沙发里,一双长腿往外伸出去,头抬着,看着头上的天花板:回来还要给你添麻烦,对不住了。
何式微无声地又叹了口气:别这样,行吧?我现在真没力气跟你说这种有的没的。是我让你们住下的,又不是你求我的。
骆林本来还想补一句自己只是暂住一晚,第二天就搬出去。不过何式微已经这么说了,这句话也不能再出口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说:
……没看出来你喜欢北欧的家具。
何式微怔了一下,转而笑了:很明显吗?
骆林抬手指了指沙发旁边的矮猎户椅:be mogensen,然后是电视墙前的双色木架,greta grossman,最后是何式微卧室的方向:刚刚我好像还看见一把hans wegner。你把他们的签名设计都搬回家了,这还不明显?
何式微似乎是被逗乐了,精神头也上来了些:你这都是从哪儿知道的?别告诉我你当人家管家的时候连这个都学。
在麻省总医院的最后几天,我视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又没什么事情做,就让人帮我带些书进来看。他们怕我看文字伤眼睛,带过来的都是画册什么的……所以你现在要是问我大不列颠的猫头鹰种类,二战的时候每个国家的制服特色,包括北欧那里的设计,我都能说点东西上来……然而骆林也不是平白无故提起这个话题来的,他接着说:不过这些家具,我妈她都不懂。她没怎么在老家之外的地方待过,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麻烦你多担待些。
何式微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表情有些感慨:
……有的时候我真的想问自己,让你做模特,是不是浪费了。
骆林笑了笑,低下头来:我觉得挺好的,真的。一直忘了说谢谢你,带我入行。
何式微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来,看着骆林现在的脸。
经历了之前的种种,骆林的蜕变速度比他想象的还快。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骆林时,这个男人受限于过去的种种,隐忍得让人胸闷——就好像一团棉花,只知道承受击打过来的拳头;在lgm训练时,骆林似乎是有了重新开始的决心,然而面对问题时却还是无法落在一个平衡点上,有时过于固执,有时又显得交出了底线。他还担心骆林日后会变为怎样的一个人,这个人却悄声无息的沉淀下来,成了现在的样子。
……今天骆林坐在他的右手边,像个陌生的故人,却是让他从开始到现在,最无法挪开双眼的样子。
从这个男人身上,他不再感觉到紧张和拘谨,更没有嗅到任何膨胀的自尊。大概是因为骆林终于摆正了自己的过去,看清了自己的价值,在拣起自尊的同时,依旧选择了谦卑行事。
……何式微忽然就很想抽一根烟。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反正都已经放弃了,不是吗。
……
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话,之后便先后去洗了澡。骆林从浴室里出来之后换上了何式微的居家服,因为两个人的体型没差多少,倒也挺合身。
何……骆林的头发还有些湿着,想问何式微他家的吹风机放在哪里。然而何式微站在卧室的窗前,背对着门口,是在打电话。
……就想告诉你一声。没别的意思。何式微的声音听起来很累。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而何式微像是有些隐隐地火了:这不是重点吧?我只是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
手机听筒里的音量骤而拔高,打断了何式微接下来的话。连骆林都听得见对方的声音,想来这必定不是一场愉快的谈话。
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都是我的错。何式微沉默地站了很久,最后以这句话做了结,迅速地挂断收了线。
骆林看他转过身来,忙解释说:抱歉,我就是想问一下吹风机在……
客卫洗手台的抽屉里。我不常用,应该之前就拿出来的。何式微回答的有些快,一边说话一边侧身从骆林身边出了门,像是要给骆林去拿吹风机。骆林很少看见何式微现在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想斟酌着开口,何式微却转过身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我等下下楼去买。
这句话说出来,大概就是不想让他提起电话的事情了。骆林便当做之前什么都没听见,笑了笑说你歇着就好。
……这天的晚饭是骆林妈妈做的。清炒的四样小菜配上虾皮冬瓜汤,都是好入口的东西。之前他们去了一趟超市,是何式微执意开车载着两个人过去。骆林看着他等红灯时几次用手抹着脸,就知道对方是累极了,总觉得心里不太好过。之后回了家何式微还抢着给骆林妈妈打下手,被老太太推出去之后这才坐在沙发上等着。等骆林把汤水饭菜端上桌的时候,他发现何式微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是累了呀……没有爹妈媳妇照顾,发生这么大事,辛苦咧。
骆林听到这句话转过身,便看见自家恩妈一脸心疼的表情站在一旁。老太太看看骆林,问他:现在叫起来?还是等一等?
先让他睡吧。
何式微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往他身上盖了条毯子。鼻端有饭菜的香气,背景里有人放低声音悄悄地说话。
好暖和。何式微下意识地往毯子里埋了埋下巴,睡得愈发沉了。
……等他再惊醒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午夜——落地窗外是一片的黑,客厅里也没亮灯,他醒来时猛一动作,毯子就要从他身上滑下去,发出轻微地窸窣声。
醒了?
何式微还有点迷糊,现在听到对面有个带些哑的声音问他。借着餐厅处小灯的光亮,他看见骆林抱臂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似乎刚刚也是在打盹。
饭做好了,热在烤箱里,我去给你拿。骆林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起来,往厨房里走。何式微还没睡明白,就那么一脸怔怔地看着骆林穿着自己的衣服从身旁走过去。餐厅橙色的灯光照在骆林的头发上,成了一片温暖的褐色。
何式微摸到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这个时候了吗……但果然还是很困。他撑着沙发站起来,动作看起来不太稳。
过来吃吧。骆林这么说着,正把放在低温烤箱里的碗盘拿到餐厅来。他的声音有些低,现在指指客卧:不好意思,我妈等了一会儿,后来先去睡了,你不介意吧?
怎么可能介意。何式微重重地在餐桌旁边坐下来,也没说话。骆林知道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睡起来都很难马上清醒,也没多嘴,只是放下汤碗之后异常认真的嘱咐了一句当心烫,是怕何式微直接拿起来灌下去搞个三度烫伤。
……你要不别走了。何式微拿了个勺子——不是筷子——往米饭里插下去。他的动作有点僵,明显是还没睡醒。
反正都跟你说好了,今晚会住下来的。骆林把烤箱手套放在一边去,也跟着落座。
何式微横拿着勺子,去盛面前的蒜蓉豆角。他看着自己的碗,木木地想,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想,你要是能这么一直住下来就好了。
这么过了几秒钟,察觉到自己究竟想了点什么,何式微终于清醒过来。他把勺子放下,直了直脊背,换了双筷子拿在手上。
……何式微,你这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