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武多瞅了他两眼,咳嗽一声,道:“蕙兰,你和阿耶说实话,五百亩肥田,千把两银子,究竟是怎么没的?”
蒙蕙兰憋的大脸通红,却憋出一句,“你们都在京城享福,却把我丢在乡下,偏心眼。”
刘婵娟一口气没上来,气的头脑发晕,“你阿耶问你,肥田和银子是怎么没的,你别牵扯旁的,不说实话就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蒙蕙兰低头抠手指,蚊子似的说了两句话,荔水遥没听清她说什么,坐在上头的老两口就更听不清了,气的刘婵娟厉声道:“来人,把这一家子撵出去。”
王芰荷慌了,连忙道:“岳父岳母消消气,我说了吧,是蕙兰学会打叶子牌了,和村里大娘媳妇玩牌,被那起子眼红我们家日子过的舒坦的人做套骗了,不小心都输光了,蕙兰知错了,求岳父岳母别骂她。”
荔水遥见蒙蕙兰一味儿的低着头抠手指头,王有斐眼珠子不安分的乱转,心里狐疑,就道:“阿翁,阿家,此事还是等郎主晚上回来在做分辨吧,这会儿日上中天,他们一家子大老远从老家来了,一路辛苦,想必肚子也饿了,先安排一餐饭食如何?”
谁知,不等老两口说话,王芰荷反而急了,“还要怎么分辨,就是蕙兰输光了的,你们国公府这样大,拨给我们一个空院子住还能怎么的,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让我们留在府上喝口汤,怎么就不行呢,偏要赶尽杀绝。”
蒙武淡淡道:“听儿媳妇的,等大郎回来处置。儿媳妇,小大郎裹嘴儿了,想是饿了,你抱了去吧。”
刘婵娟闻言,立时转过身去抱起来,道:“儿媳妇,晚上大郎回来,你再一块过来听听。”
荔水遥接过襁褓抱在怀里,笑道:“好。”
王芰荷眼见荔水遥抱着孩子要走,老两口一点也没被糊弄住,一咬牙,扯着蒙蕙兰的胳膊,两口子一块跪下了。
王有斐挠挠屁股,也跟着跪了。
“要是等大舅兄回来处置,就没有我的活头了。”王芰荷顿时哭了,“是我、是我不小心在镇上赌坊把家业输光了,我怕、怕大舅兄打死我,才谎称是蕙兰输的,身上还背着一笔债,我还不上,赌坊里养的那些打手就扬言打断我的腿,我在家乡混不下去了,才上京来求二老庇护的,求您二老看在蕙兰的面子上,给我一条活路吧,我改了,再也不赌了,往后一定和蕙兰好好过日子。”
刘婵娟一听,顿时气的七窍冒烟,从大梅瓶里抽出鸡毛掸子,照着王芰荷就没头没脸的抽打起来。
荔水遥没管,抱着孩子回了。
天一黑,蒙炎回来了,只要春晖堂的灯还亮着,他一贯就是先到春晖堂点卯再回正院的,这回荔水遥早早让小豌豆在垂花门等着,把人先截到了正院,把蒙蕙兰夫妻的事情一说,就道:“这会儿春晖堂上灯火通明,阿翁阿家正等着你做主呢。”
蒙炎一口喝干一碗茶,打眼一看荔水遥头上簪着他给的玉兰花钗,就从怀里又摸出一只珍珠流苏发簪来,随手往她发髻上一插就道:“你别去了,我去处置,多则半个时辰就回来。”
“你给我弄歪了。”荔水遥摸下来,拿在手里赏玩,“哪儿来的?”
“陪陛下去将作监为贵妃挑选生辰贺礼,陛下问我有看上眼的吗,我就选了这个。”
荔水遥顿时笑道:“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倘若每一个过生辰时,都亲自去挑选,每一次又要你陪着,我岂不是就发了,能得三千个御制首饰?”
蒙炎抓着她的手,揉了两下,“只要你喜欢,三万个也有,明日花灯节,得胜楼扎了鳌山,我带你去玩,赏赏灯,逛逛天宝楼,你有看上的都买下来。”
荔水遥望着他,想笑,又觉心里酸酸涨涨的,“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呢,这般买买买,你有金山银山也掏空了,我得跟着阿家学,该俭省时就俭省些。”
蒙炎笑着摸了她小脸一下,起身要走,荔水遥勾着他腰间蹀躞带,偏要跟着一起去。
蒙炎想了想,随她。
“这可是你自找的了,到了春晖堂只许看着听着,不许为谁求情。”
荔水遥乖巧一笑,“谨遵大将军的令。”
彼时,蒙武刘婵娟老两口都盘腿坐在榻床上,任凭王芰荷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哭又求,一点也不为所动。
“我们在乡下受苦受罪,你自己在这里穿金戴银,竟是一点也不想着你老子娘,早知你是这么个不孝的东西,生下来就该溺死在尿罐子里。”
满堂上下,唯有王琇莹是他能发泄脾气的,立时就逮着王琇莹骂起来。
王琇莹被骂的面如土色,哭个不住。
“好个威风凛凛的大丈夫。”
王芰荷正骂得痛快呢,闻听此声,一张俊脸“唰”的一下子就白了。
“大、大舅兄。”
蒙炎荔水遥一前一后进来,身后跟着个细凤眼的美郎君。
“你的事儿我知道了,你投奔来,是想留在我府上长住的意思,是吧?”蒙炎带着荔水遥在左下手一二位置的圈椅上坐定,开门见山。
王芰荷双膝一软跪下了,哀求道:“还、还欠了一屁股债,想求、求大舅兄庇护一二,若是、若是能借我两个钱把赌债还了,就、就更好,大舅兄请放心,我改了,往后一定好生和蕙兰过日子,大舅兄也知道,蕙兰这个长相的,我可是一点女色不沾,看得还不是大舅兄你的面子,大舅兄明白我的意思吧?”
蒙蕙兰把头垂的低低的,大脸憋的通红。
“你的赌债我可以帮你还,还能留你长住,但我要你那只摇色子的手。”
蒙蕙兰蓦的抬起头,跪到蒙炎跟前,哭道:“大郎、大郎你别伤他,他是你姐夫。”
“他若不是你选的夫郎,凭他这种货色,早被我一刀砍了。大姐,我不要他的手也行,你和他和离,我再给你找个好的。”
“哪有你这样的。”蒙兰惠大哭。
刘婵娟到底是心疼这个大女儿,就道:“大郎,我已是把他狠狠抽打了一顿,你要是气恼,你也打他一顿,要他的手做什么,他都说了,他改了,会和蕙兰好好过日子的。”
“凡是赌徒,没有改过一说。”蒙炎冷笑,“王芰荷,你还有一个选择,我给你一笔钱还债,还不要你的手,但我要你签下一份和离书。我对你一点耐心没有,我数三声,三声后你不选,我替你选。”
“大郎,你不能这样,耶娘,你们说句话啊。”蒙蕙兰哭着去抱刘婵娟的大腿。
蒙武按住刘婵娟的手,沉声道:“听大郎的。”
刘婵娟急道:“到底是蕙兰的夫婿,两个孩子的耶耶,事儿不能这么办。儿媳妇,大郎听你的,你别光坐着,倒是说句话啊。”
蒙炎皱眉,“阿娘,我决定下的事儿,谁说话都不好使,来时我已警告过她了,只许听着看着,不许求情。”
蒙炎看着王芰荷就厌恶,直接道:“一二三,王芰荷你选好了吗?”
王芰荷抖若筛糠,爬过去躲在蒙蕙兰怀里哭,“媳妇啊,我不想离开你。”
蒙蕙兰搂着王芰荷哭,“不会的、不会的。”
“鸣鸿,动手。”
鸣鸿一咧嘴,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缓缓从腰后拿出一把砍骨刀来,上去一把将王芰荷从蒙蕙兰怀里拽出来,按在地上,扯出他的右手来,手起刀落。
与此同时,蒙炎抬手遮住了荔水遥的眼睛。
“啊——”
血溅当场,王芰荷撅了过去。
蒙蕙兰看着王芰荷迸出去老远的断手,眼睛一闭倒下了。
第074章 夫妻夜话
鸣鸿手起刀落, 活儿干的又快又利索,老两口是从乱世里走过来的,灾荒年月, 路边水沟里的死尸白骨没少见,砍手这等场面虽血腥, 却也经得住, 蒙武绷着脸, 刘婵娟惊怒交加。
王琇莹自来胆怯,比蒙蕙兰还早一步晕死过去, 现正趴伏在茶桌上。
王有斐五体投地,上下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颤音, 呼呼有水迹从他绵袍下流了出来,一股骚臭气弥漫开来。
“带下去,让老军医按照军中的法子给他治。”
“尊令。”鸣鸿把砍骨刀往腰带里一塞, 捡起王芰荷的断手,扛起来就弄了出去。
刘婵娟下地, 抱起蒙蕙兰的头就怒道:“还不快把你大姐救醒过来, 吓死了她,就能显耀你大将军的威风了!”
蒙炎当即接手, 令蒙蕙兰平躺在地上, 在其人中、百会、内关、涌泉等几处穴位上重手点了几下, 又喂了半碗水进去,少顷,蒙蕙兰的眼珠子在眼皮下滚动了几下,转醒过来, 一睁眼就惊慌哭喊,遍地找东西。
荔水遥忙道:“送到前院老军医那里止血包扎去了, 且安心。”
“大姐……”
蒙炎本想弯腰把蒙蕙兰扶起来,谁知她一骨碌就滚到刘婵娟脚边,抱着刘婵娟的腿瑟瑟发抖。
肥胖的身躯,竟似惊慌逃命的老鼠一般快的蒙炎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蒙炎收回手,重新坐到荔水遥身边,就问道:“西路靠近西侧门的地方有空着的院子吗?”
“若是要靠近西侧门的院子,是没有的,倒是有一座三间两柱的斋舍,去年我在府里找地方酿酒时去瞧过一眼,里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地上的灰落了厚厚一层。左右两边有游廊,石阶旁侧有一棵海棠树。”
“有三间屋子就够他们住了。”
“那明日一早我就吩咐人去洒扫干净,再搬两张床榻,桌椅条案等家具进去,铺陈装饰一番,约莫到晚间便可以住了。”
“你看着安排便可。”蒙炎看一眼缩在那里偌大一团,抖个不住的蒙蕙兰,攥着拳,绷着脸道:“大姐,他赌博败家的手我砍了,话就得跟你说清楚,住随你们住,吃穿也少不了,除此之外,没有旁的,这回我给你们抹平,再有下回,大姐你要还是要死要活跟着他,那我这里就不留你了,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大姐。”
说完,看一眼趴在尿窝里抖若筛糠的王有斐,又看一眼趴伏在茶桌上,小身子颤巍巍的王琇莹,什么也不想多说了,牵起荔水遥离开了春晖堂。
蒙炎一走,蒙武僵硬的身躯就软和下来,挪挪屁股靠在了隐囊上,叹气道:“琇莹丫头,你那不争气的耶耶被扛出去了,你舅父也走了,别趴着了,起来,胳膊麻了吧。”
王琇莹缓缓坐直身子,一双眼睛红肿的桃子一般。
刘婵娟闻着骚臭气拉长着脸,唤了侍女进来打扫。
王有斐软着双手双腿往干净的地方爬去,他爬到哪儿就污染到哪儿。
刘婵娟看着自己很喜欢的这块五福捧寿大红地毯,又是血又是尿的,捂着心口直嗳气。
蒙武道:“洗洗就是了。”
“又腌臜又膈应,还洗什么,扔出去,扔的远远的。”
王琇莹低着头,不敢言语。
王有斐爬到蒙蕙兰身边,抻着脑袋往她怀里钻。
蒙蕙兰的身子已是不抖了,一把抱住王有斐只是压着声儿的哭。
蒙武紧蹙眉头,连声叹气。
刘婵娟看着这个又胖又丑,又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大女儿,心里虽怒,又怕说重了伤了她本就卑微到泥地里的心,就忍着气道:“你没嫁人之前就是这个长相,这个身段,在咱们蒙家堡也不是垫底的闺女,从没自卑过,还因你性子憨厚,吃苦耐劳,家里家外一把抓,还有贤惠能干的美名,说亲的时候,好几户人家争着聘娶,自打你铁了心嫁给这个王芰荷,一年比一年卑怯,没出嫁之前笔挺厚实的腰背,一年比一年塌,我眼睁睁看着你在王芰荷面前越来越矮,越来越矮,我都看不见你的脸了啊,蕙兰。”
刘婵娟说到此处,心痛憋闷,直拿拳头捶打。
蒙武赶忙让侍女端两杯热茶来,亲手喂了老妻一杯,自己捧着热茶,倚着隐囊,劝道:“大郎既是已经答应帮着抹平,这事儿就过去了。大丫头,阿耶把你嫁出去之前,你是个憨厚爱笑,知足常乐的闺女,阿耶至今还记得,在家时只要不饿肚子,你整日都是乐呵呵的,抬头看人就笑,一笑眼睛弯成月牙,阿耶看着也乐呵。”
说到此处,蒙武长叹一声,一口气喝干杯里的茶水,接着道:“十来年过去了,你也为人妻为人母了,却变成了一个不戳不吭气,低头塌腰不敢看人的模样,阿耶心里明镜一般,是王芰荷那狗东西成年累月打击你造成的,有时恨的夜里睡不着,阿耶心里盘算了十来种弄死那狗东西的主意,都因着顾虑着俩孩子,天一亮就算了。”
蒙武把蒙蕙兰扶到榻床上,又把王有斐从她怀里强摘出来,撇到一边。
“大丫头,你小时候还看过阿耶在咱家院子里耍红缨枪对不对,阿耶年轻的时候做镖师,也是个走南闯北的狠人。今儿你大弟砍了王芰荷的手,就是我的主意,你们娘仨要是心里恨,就恨我。”
蒙武拍拍蒙蕙兰缩在灰鼠皮大袄里的脑袋,目光又一一从王有斐,王琇莹身上扫过,加重语气,沉声道:“是我的主意,你们娘仨恨我这个老东西便是。”
王琇莹使劲摇头,眼泪乱飞,从椅子上滑落,跪地磕头,“咚咚咚”便是结结实实的三下。
蒙武把王琇莹拉起来,摸摸她的头,笑道:“是个心里明白的好孩子,夜深了,回去睡觉吧,不与你相干。”
王琇莹听话,又行一个跪拜大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蒙武便笑道:“儿媳妇把两个丫头的规矩都教好了,琇莹丫头离了她耶娘很能拿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