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中军帐里,许是外头的风声太盛,顾长宁总觉得心中躁闷,根本睡不着。
楚晏当真会服软吗?
他在脑海中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从前,每次他们闹别扭了,楚晏总是先低头的那个,会不动声色地拿一堆他喜爱的物件来哄他。
可如今的楚晏不会再这样了,他只会一遍一遍地痛斥他为何不能放下仇恨。
他已然是恨意的傀儡,又怎么可能放下仇恨呢?
三年前,墨旗接应他出逃,此后又想办法将他的母亲送回梧国,可路上却被溁城附近的强盗劫杀,明明离故国只差一步之遥,他又怎么会放过溁城那些人呢?
恍惚间他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了楚晏垂眸泪眼的样子,生动地仿佛就在他身侧。
“呃——”
到底还是喝多了,醉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他头疼得紧。
这下更加难以入睡了。
他索性坐起来,披了件外衣。
之前也有过这么一次,也是喝得烂醉却头疼,到营地外头散心,最后在茫茫的雪里走着走着——
就跟现在一样走到了楚晏的帐前。
第十七章 痴人说梦
床榻上的楚晏睡得正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进来了。
顾长宁坐到床边的矮凳上,点亮了床头的灯,昏黄的光线打在楚晏略显憔悴的脸上。
怎么又病成这幅样子了?
不是说只是风寒吗?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拈过楚晏鬓边的乱发,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右手上的伤口明明已经愈合,但在这一瞬间骤然作痛。
“嘶——”他不适地皱眉。
这轻微的抽气声却把床榻上酣梦之人惊醒了。
之所以说是惊醒,是因为楚晏一看清是他,便如临大敌一般地朝床内躲了躲,眼中也掩不住惊惧之色。
“你来做什么?”楚晏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特有的沙哑。
顾长宁原本还想和缓些说话,但一见楚晏这样提防他,心里就更加不快,语气也就不好起来:“我的军帐,我难道不是想来就来吗?”
楚晏背靠到墙边,偏过脑袋,用从未有过的讥讽语气道:“你当然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本想就着这态度怼回去,但不知为何心口一阵闷疼,抓住楚晏的手腕,逼近身前。
“怎么?我可没有食言,已按照你要求的放了你那宫女,你又为何要用着苦肉计做给我看?”
楚晏的眸光凝滞了一瞬,奋力抽开手,弯身咳了几声,再抬眸时,眼底已添了愠色。
“我就算病得快死了,在你眼里也只是苦肉计?”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又难以置信的求证意味,嘴角似有似无地流露出自嘲。
顾长宁看不惯他这副嫌恶的模样,要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变得尖酸刻薄:
“病得要死了?你这副牙口,我可看不出是病危之人,”他看着自己的手背冷笑道,又凑近些,“还是说,只因我不是徐锦逢,所以你才千般悔恨、气恼至此?”
楚晏只觉得他在无理取闹,疲惫地摇摇头,“与他无关。”
顾长宁抓回他的手,借力抽在自己的脸上,“那你打我出气?”
“你做什么?!”楚晏被他这番动作吓了一跳,强行抽开手,但又被他抓进手里。
顾长宁逼上来,凑在跟前盯着他,眼底的情感让人琢磨不透,“不是生气吗?打我不就消气了吗?”
这幅样子在楚晏看来更像一条疯狗。
他奋力推开顾长宁,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蜷进被子里躺下。
“我要歇息了,请吹灯离开吧。”
被褥外头果然熄了光亮,但身侧的床榻一陷——顾长宁二话不说躺了上来。
“你——!”
楚晏气恼的字眼被顾长宁突如其来的怀抱融化,只剩了个尾音。
他的心没骨气地颤动,好像被冻僵的全身又仅凭这么一个怀抱就暖了回来。
不是不肯信他吗?为什么又要做这种让他误会的事?
他咬着牙,躲开顾长宁的臂弯,“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长宁毫无痕迹地又揽上来,将他拥入怀中。
“别动,我不做别的。还是说,你想让我又把红蕊关回去?”
有时候楚晏觉得顾长宁没有变,就连会温声威胁人这一点也没有变。
他不再躲,躺在顾长宁的身侧,身后的体温一点一点传过来,像海潮一样,一遍一遍拍打他焦躁不安的心。
「顾长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晏睡得很快,大概是这几日里入睡得最迅速的一回。
但床侧的顾长宁却没能睡着,他只是在黑暗中一直看着楚晏,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恨楚晏,恨楚晏抛下他成了太子,也恨那些荒唐的传言,更恨害死他母亲的姜国人。
但为何看到楚晏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又会觉得心颤。
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他甘愿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没有朝堂利益,也没有敌我之分,只有他跟楚晏二人,在茫茫天地间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