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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在潮白河桥上,站了半天,还是没忍心跳下去。
    好饿。人生好难啊,好想依偎在永康怀里,吃一锅他做的排骨炖油豆角……
    对了,还有永康。是啊,我从三环路口一路跑到潮白河这儿,北京与燕郊的交汇口,就是我的求生潜意识让我跑回我和永康租的房子——这世界最后的伊甸园。
    此时,下雨了,我在雨中仰头。热恋时,永康总有很多甜言蜜语,他说我头大,下雨时仰着头,身上都不带湿的。想到此时,我更想永康了,仰着头,终于回了家。
    在楼下,我数着窗口,家里还亮着!排骨、油豆角、东方夏威夷一区5栋2单元2704,永康,我回来了,我再也不离开你!
    想到这里,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悄悄地打开了门。熟悉的味道,干净的家,啊,我不在这几天,永康收拾得这么干净,他一定在等我回来和好。地上还摆着一双粉红色高跟鞋,是永康给我的礼物吗?我穿上脚,有点小,哎,这个粗心,又贴心的小男人。
    客厅亮着灯,我蹑手蹑脚地悄悄走到卧室,打开房门,大喊一声:“surprise!”
    我以为永康又会生气并娇嗔地说:“干吗啊?”
    结果他躺在床上没说话,倒是他身下那具白花花的肉体说了句:“吓死我了!”
    永康没戴眼镜,睁着那双小眼睛吃惊地望着我:“你怎么来了?”
    但我没说话,注意力都放在那个陌生的女人身上,浓妆,略丰腴,但胸太大了,又白又嫩的。
    永康用毯子挡住下身,气急败坏地跳下床:“我不是跟你分手了吗?你东西都快递到你公司了!还没皮没脸地来找我!”
    一股血涌上来,太欺负人了,这时候还骂我,是看我好欺负吗!
    “打扰了,你们继续……”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泄了气。
    我冲到楼下时,雨更大了。太好了,全世界的偶像剧都让我来演,我这三十年,一直在演女主角被这个世界收拾的前五集戏份,循环地演,啥时候能演凤凰涅槃被大帅哥爱上的高潮点啊。
    我仰起头,迎接这无情的雨。肩比黄花瘦,脸大如肩宽,抬脸挡雨落,凄雨不沾肩。我应该站在楼顶,不应该站在楼下,真是太没自尊心了。
    脚底刺骨的凉,我从家出来时,没穿鞋。北京老话儿说,人死时一定要穿鞋,黄泉路不好走啊。我死了,永康会不会更想我一点?他是不是更后悔最后一面如此惨烈,他会注意到我的鞋还在家里吗?
    不对!这家是我家,不是他家!你单方面分手,我同意了吗?这不是劈腿吗!最后一点让我冷静了下来。是我的房子,房租还是我掏的呢!
    我冲回电梯,直按二十七层!不行,我要打击,我要报复,我要拿出大奶的风采。
    开门时,我手忙脚乱。不,不是手忙脚乱,我只是有点激动。以前搞对象,都混不到捉奸在床这个阶段,就被人甩了。我被甩的经验很丰富,捉奸在床的经验为零,此刻应该在知乎上取经:“捉奸在床,是怎样的体验?”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我在卫生间,拿桶在接水。哎呀,真是伺候永康伺候惯了,每次回家,我都习惯性接桶水擦地。福子啊福子,你是要打死永康,你要把小三打个半死!抓清楚重点!
    不过这样也好,我要接凉水,我要把这桶凉水泼到床上,泼到他们身上,泼到他们心上!好啊,你半年不碰我,却在外面跟别的女人乱来!这一切,想得我热血沸腾的。
    然而脚步声近了,一定是永康出来了,我急出了眼泪,这水怎么接得这么慢啊!
    “你干嘛呢!有病啊你!”永康套了一件平角内裤出来。
    我不说话,拎着桶要冲出卫生间,我要浇死那贱人!
    永康跟我拉扯,水溅到了外边,我脚一滑!全世界的摔倒都属于我!水桶就这样倾倒了过来,水都灌到了我脑袋上,我被呛懵了。
    我躺在地上,捋了把脸,正眼看,小三穿戴整齐,伸出头。
    “要死也不能溺死啊。”她说话东北腔,啊白莲花也是东北腔,我又想起我给白莲花扣了一脸麻酱,白天我给她那么多气,现在不知道她怎么炸锅呢,我工作怎么办?我躺在地上不起来,顺便哭了一哭,“你就这么对我,这房租还是我掏的,你穿的这裤衩还是我给你买的,永康你良心被狗吃了,哎哎哎呃呃呃……”我泣不成声。
    永康在旁边大骂,“丢人现眼还没够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说着,永康就要拉那女的一起走。他走了,就回不来了!
    我起身,抱住他的腿,“永康,你别走啊哎哎哎,我不能没有你啊呃呃呃,我可只有你了哎呃呃。”我是真伤心,肝肠寸断的,鼻涕都蹭了永康一腿。
    永康拿手掰我,最后拿脚踹我胸,我咣当一下脑袋碰地,但手还是不放开他的腿。
    “你别不要我呃嗯呃,我哪儿惹你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福子,你自己看看,你还有点女人样吗?”
    面对我的位置,是一个立式空调,不锈钢表面上映出一个女人的轮廓。妆花了,跟拙劣的脸谱一样,雨水打湿的头发,一张大脸,胳膊跟永康的腿一样粗。啊,我好丑。
    永康的腿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了,他骂骂咧咧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不走,我走!我不跟你一块丢人。”
    这次我没去拦他,事实上也没力气去拦,我面无表情地对着立式空调,看自己表演高超的无表情流泪,渐渐痴迷了。
    呀,妆哭得更花了。我得想点美好的事儿,不能这么哭下去了。这么想了一会,我似乎哭得更厉害了。
    我站起身,开始做深蹲:一、二、三……深蹲一百次,你就不知道难过是什么了。
    〔二〕
    “这点儿才吃?”
    房东大哥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厨房,盯着油锅里的一把葱段。
    你要在家跟死人一样躺两天,肚子都变平了,几点吃饭都正常。
    “要不一起吃点?”我问他。
    大哥摇头,我心安,面本来就不够。
    大哥陪我瞻仰了一会油锅,多嘴,“你这油有点多吧?”
    “葱油面。”
    “葱油谁用大葱炸啊,应该用小葱!”
    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他,咱北京人最要面儿了,我不能说冰箱里只剩下一根大葱和半袋龙须面,有葱油面对付就不错了。
    “没事,大葱是小葱的亲戚,放在油里都有点苦……人生本来就苦。”哎哟,说完我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托物言志?自己长了抒情的脸吗?
    我吃面时,房东大哥跟我畅聊了一下燕郊房地产方面的前景:北京政府都要搬到通州了,地铁都要修到燕郊,燕郊房价要涨,他手里这几套房子都会高价卖出去。
    最后问到永康,“你跟你男朋友……挺好的?”
    “嗯,好着呢。”哎,捉奸在床这事儿多脏啊,说出去污了房东大哥的耳朵,没啥可哭诉的。
    “但有时候也不能太好吧?”
    我心虚地想到房东大哥住楼下,我跟永康分手那天,我俩声音太大,这隔音也不好。
    “您听到了?”我有点下不来台。
    “声儿都这么大,能不听到吗?我说以前你俩也不这样啊。”
    “……最近吧,我俩有点问题。”
    “春天也可以理解,叫猫的季节,人也发春,但这都快入秋了,你这夫妻生活,不分白天黑夜的,让孩子听到了怎么办?”
    “您说什么呢?”
    “现在不好意思了?大白天的声音那么大,都大半年了!”
    我打断了房东大哥:“大半年了?”
    “对啊,你们快活,白天也叫,晚上也叫,发春的猫也不带你这样的……”
    我脑子迅速转了一下。半年前,永康就不给我好脸,别说碰我了,晚上睡觉,都以我打呼为由,把我赶到客厅睡。性格也变得特怪,每次回来我不打电话报备,他都跟我发半天火。他有一张我的附属卡,用钱还挺费的,那时我怕他找不着工作心里有压力,也不敢问钱花在哪儿了,原来我赞助的是劈腿基金呢。
    麻利地跟房东大哥承认我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女人后,我低头哈腰送走他,我欢快地刷了刷碗,觉得永康真好。为了分手,永康把自己弄得特别渣,我都不好意思难过了。不不不,我不是在说反话,我是真心的。
    本来我这人条件就不怎么好,身胖胸小,面黑脸大,人家永康挺嫩的,小脸小鼻子小眼,游泳游出的好身材,挺招人稀罕的,又是学建筑的,他跟谁好不般配啊,非跟我好。说实在的,当初我也骗了永康,我刚进杂志社当助理,就敢觍着脸忽悠他说我是时尚大刊的编辑,他被我这光环弄得五迷三道的,第一次跟我那啥的时候都特卖力气,觉得自己身下躺着的不是一摊肥肉,而是路易威登、香奈儿、阿玛尼……后来我的工资暴露了我的助理身份,他也没说啥,熬了好几个月才劈腿呢,挺仁义的。啊,那小三也爱干净,你看这家里收拾的,比我强。样子也不丢人,俩奶子挺棒的,而且也不是瘦姑娘,证明永康就爱胖点的姑娘,当初对我还有点真心,啧啧。
    我的心情,就跟北京一开重大会议的空气质量似的,绝地反击了。我背着手在客厅转了几圈,嗯,这房子住不下去了,要不然房东和邻居一看我的脸,就把我当成欲女一样,咱北京姑娘得要脸,这房子还是退了吧。
    〔三〕
    想到第一步,其他的倒也不是问题了。
    我先去彭松的工作室找他。我关机这几天,他打了一万多个电话,我内心感动,嘴上却不饶人。“就会打电话,不会来燕郊找我啊!万一我想不开呢?”
    “就你,心大得跟指甲盖儿一样,你要有脸死,我还高看你呢。”
    彭松又换了一个新助理,小男孩听我俩粗俗的谈话,恶心得快哭了。
    我俩意犹未尽地对骂一小时,这次会晤才谈到正事儿。
    我让彭松开车拉我回《时尚风潮》,彭松不同意。“还惦记那破地儿呢!你有脸去,我还没脸陪你丢人呢,要白莲花知道我跟你一伙儿的,她肯定得封杀我。”
    “必须得去,永康把我的东西都快递到公司了,天气越来越凉了,我秋裤还在里面呢。”
    彭松听到后心花怒放,“你俩这是分了吧?行啊,有觉悟。”
    “能别这么高兴吗!我现在还抑郁呢。”
    “你不一直抑郁吗?”
    “啊,你瞧出来了?”
    我有点感动,彭松这丹凤眼真不白长,还是穿过我这皮糙肉厚的肉身,看出我水晶一般透彻敏感的内心。
    彭松冷笑:“抑什么郁,还不是因为穷,还不是因为丑!”
    彭松拉着我去《时尚风潮》杂志社了,他跟前台一边找我行李,一边眉来眼去。
    我趁他不注意,还是自首去了。我不是高尚,我就是不想受心理煎熬,一刀劈死我,给我个痛快吧。
    媛媛姐在善后方面还是很棒的,听说事发当天,她给白莲花跪下了,还承诺今年新给她一期封面做补偿。要不然说我运气好呢,头发都快愁成葛优的媛媛姐,见到我面,吼我几声,踹了我几脚,我还憋着力气继续挨着呢。
    彭松不乐意了,刚要为我出头,但好在我们主编女魔头身形矫健,她跳了出来,借此机会找碴儿,把这次事故完全都推到了媛媛姐身上。我消失这几天,听说都大战三百回合了,我来这天,俩人终于又找着机会专心斗法了。
    办公室一片鸡飞狗跳的,坐在我办公桌顶替我的实习生,长得跟章子怡似的,性格倒是不如小章能扛事儿,吓得脸都绿了。这姑娘还欠练,没事,在这个圈子待久了,这种撕逼就见怪不怪了。我本来想以前辈姿态,给小章子怡点几句迷津,彭松一拍我脑袋。
    “待着干嘛,找砍啊。”
    “我办公桌东西还没收拾呢。”
    彭松跟小章子怡交代,“办公桌不是你的东西,你就放在箱子里,快递到这地址。”他把一张名片塞人家手里,“到付啊,回头请你吃饭。”
    彭松牵着我就跑了,把半车行李拉到东吉祥胡同。爹妈一副还有脸回来的样子,顺便又和彭松表演一副吉祥三宝的恶心样。
    不过事儿还没完,我把彭松拉到一边,跟他说了我下一步打算,彭松大骂我一顿,“你有病吧你!你谁啊!今年要感动中国是吗?谁认识你啊!”
    他不帮我,那我也有办法,我托人打听白莲花最近的日程。没错,下一步,我得跟白莲花当面道歉。真不像彭松说的那样,我也没那么偶像剧女主角人设,但你做错了事儿就逃在一边猫着,那可不行,咱北京姑娘不愿意欠了谁。
    人家白莲花惹谁了,不就是采访时不给我好脸吗,人家一个腕儿不配合是应该的,要怪也怪我没眼力见儿,学艺不精,这事儿里外里都赖不着人家,人家就活该扣一脑门子麻酱啊!扣你你乐意吗?
    我找到白莲花拍另一个杂志的摄影棚,挨个房间转悠,终于看到白莲花对着镜子画眉毛。哎,又自己画眉毛,是多不放心别人的手艺啊。
    我一出现,大家都愣住了,眼尖的人认出了我,没等白莲花做出表情,周围的助理啊化妆师纷纷口吐莲花骂我来表达他们对主子的忠心。本来我就在那边候着,但看他们跟春晚大连唱一样,也不给我机会。我看了看表,晚上妈要吃涮火锅,待会儿还得去牛街清真店买羊肉,再耽误了就抢不上了。
    我准备终结这一切,“没完没了还!”
    周围人都震住了。
    歹势,偶小时候是东城区少年宫合唱团唱中音的啦,童子功还在,丹田沉着呢。
    刚才领头骂我最凶、还推我几下的那小兔崽子后退几步,“你干嘛,还要打人啊?”
    抱歉了您呢,本人是北京一一六中学1996~2000年期间女子铅球校记录保持者,说实话,现场有人跟我动手,还真没人能近我身。想到这儿,我脸上露出谜一样的笑容,您还真多才多艺,但怎么还混得这么惨呢。
    包括白莲花在内的一干人等,被我冒出的诡异笑容吓住,经纪人叫,“保安!保安!”
    真是,还是速战速决吧。我从包里掏出袋子里的塑料碗,咔嚓一下扣在我脑袋上。没错,里面装的是麻酱。今天发挥得不太好,有些麻酱甩出了旁边,不如扣白莲花时那么利落。
    在场的人又愣住了,我抹了抹脸,视线分辨出白莲花的方位,给白莲花鞠了三躬。
    “对不起,我错了,不过这也算还上了吧。错都是我一个人的,您别为难媛媛姐。”
    内心略有点伤感,以后就没机会再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位一线当红大妈了,so sad。
    我转身离开,在摄影棚前台小妹看傻帽一样的眼神中,我依然处事不惊,“卫生间在哪儿?哦,谢谢。”
    洗脸时,我一边思索待会儿打车还是坐地铁去牛街,一边内心有一种庆幸加失落的情绪,跟事后烟一样复杂。
    刚才扣麻酱时,还是应该按照原计划跪在地上,这样更显得有诚意点。其实我并不在乎白莲花原谅不原谅我,我哪儿有那资格。我也没那么担心媛媛姐,她哪儿轮得到我来照顾。我是扣给白莲花的执行经纪人看的,当时人家看在彭松的面子上提点我,我没表现好,闹了这么一出乌龙,不能就这么甩甩手撤了。我知道刚才那一出挺傻的,这不怕,别影响彭松的人脉就成。
    该做的事儿终于做完了,事情告一段落,可以后我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又胡思乱想了,打住,打住。
    继悲伤时做一百个深蹲后,福子再为您分享一个生活小tip。当你惆怅时,想想自己的存款……找个高档商场厕所里的镜子照照……好点了,还有脸装林黛玉吗?还是身残志坚地去牛街买羊肉吧您呐。
    〔四〕
    大杂院里,我家的房型算好的了,是个凸字形,我的房间是上面那个小口。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比较深的壁橱,拉个帘就算门了,塞张床就没别的地儿了,上面的空间放满了隔板,放着书和装杂物的箱子。初中那年,最上面的隔板放了俩哑铃,睡觉时不知怎么就掉下来了——我命大,爸妈心也大。由此训练出我打小睡觉就特安稳,从不翻身,沾枕头就着,外面天翻地覆我也不醒,一觉到天亮。
    所以,当媛媛姐、白莲花和女魔头仨人伸脖子瞻仰我的睡容时,我知道,但我也没敢醒,睡吧。
    岁数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成功女性们,坐在客厅,喝着下午茶,她们的谈话内容,似乎是媛媛姐和女魔头劝白莲花原谅我。
    白莲花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也没说封杀她啊,她谁啊,我谁啊,我能跟她一般见识?”
    媛媛姐又是习惯性邀功的口吻,“你会喜欢她的,她采访写得可好了,你不知道,那么多写采访的作者,就她用心写,绝对不是行活儿,比如,我给你念一段。”媛媛姐念出我的成名作,写小鲜肉的一段。没啥文化的,就觉得特有文采,一水的形容词堆积,各种比拟排比,把人物夸得没影,正经记者出身的作者,看了觉得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但鲜肉粉们爱得不行不行的。
    “……然而他并不觉得他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脱去功名与烦嚣,只享受这一刻的寂静……在传奇里的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媛媛姐念完结尾,张冠李戴地造句,“写的真好,简直绕梁三日。”
    姐姐,我明明是模仿《倾城之恋》的结尾!这还看不出来。
    然而主编女魔头替我把白眼翻了,“福子的好,哪是她的文采啊,她来咱杂志这几年,办公室干净得连最勤快的保洁阿姨都被她惯得偷懒了,而且点餐时谁操过心,都是福子!”
    “你们说的都不对,”白莲花一贯不听别人讲话,“她特有耐心,那天采访,换一般人早就慌了,她还坚持不懈地跟进……其实要不是她给我扣那一脸麻酱,我都有心把她挖过来当我经纪人了。”
    尔后,三位成功女性又继续吟诵着我自出生时就有的优点,我在床上听得挺舒坦的。然而,当白莲花夸奖我,说永康劈腿,我处理得很好时,我就知道,天快亮了,我这个梦应该醒了,醒来后,没人能知道我的好。
    就这样闭着眼,想延长这个梦。而眼角,仍涌出泪来。我再胖,长得再不好,脸皮再厚,再为着喘一口气吃一口饭,在这个世间不知死活地摸爬滚打。也是个爹生父母养,有心的人啊。有心,就会疼啊。
    〔五〕
    老牛听说我把麻辣烫扣了白莲花一脸的事儿,高兴地请我吃饭,理由是他仇人的仇人,就是他亲生的好姐妹。
    老牛挑的饭店,人均消费起码得900块起。我特生气,像出闸的猪扑向那些美食,一边叫嚣着我不配在这种地方吃饭,一边跟老牛更正:我扣白莲花的不是一碗高温的麻辣烫,而是毫无杀伤力的麻酱。
    老牛失望:“你扣什么麻酱啊,怎么不扣一碗压马路的沥青啊,还能烫烫她脸上的皱纹。”
    “你都娱乐大亨了,你就这么恨她?”
    他cosplay华妃:“所有红了之后翻脸不认老娘的人,都得死!死!”
    老牛,江湖人称牛姑姑——据说牛姑姑这称号就是白莲花发明的。那时候白莲花被扔在公司没人理,只有110斤的老牛身兼数职,助理宣传经纪人什么的,相依为命。可后来白莲花攀上高枝,新老总死活看不上老牛。东北姐妹花只能泪别对方,各自投入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当中去。
    别后数年,老牛的体重涨到了200斤,也算时来运转,开了一家老板及员工都是他一人的娱乐宣传公司,开业之际,为了在网上造势,他打电话给白莲花,希望她录一段祝贺视频。没想到白莲花冷漠地说:“那我得问一下我经纪人。”从此再无下文。
    从那时开始,老牛朋友圈的常驻内容便只有三件事:骂傻帽类——快递、前台、摄影师、不给他档期的化妆师、看不起他的编辑、心比天高的五十线小明星;跟漂亮想红的小男生的合影;以及白莲花怎么还没死。
    根据第三点,让我们来做一个例句。金雅琴去世了,就是《我爱我家》演于大妈那位。老牛十分悲痛,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发了一条:“白莲花还活着,金雅琴老师却去了,怎能不叫人心生怒火。”
    老牛喝了碗粥就不吃了,说自己又要减肥了。
    我嘴里塞满食物,并不支持他的这个决定,“你再胖也是个小脸,你看我,一胖就胖脸,一瘦就瘦胸,你说咱俩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老牛以我是头猪为题,怒骂了我五千字,骂得我很舒坦,会晤又到了亲切友好阶段,我趁机让老牛帮我留意最近哪家杂志缺人。
    “哟,您《时尚风潮》出来的,还找不着工作啊。”
    真找不着啊。其他大刊呢,就是没麻酱这事儿,以我的资历也只能去那儿当保洁,我倒是想过从保洁逆袭到编辑这事儿,但是我这年纪也耗不起了。小刊物呢,我也问过,月薪基本三千起。倒是几个dm刊(邮寄广告刊)薪水能给到五千多,但人家还牛气十足不想要我呢。继续当自由撰稿人?年纪小时做这个,说出去挺浪漫的,我一中年少女还天天不上班,我自己心里都不舒坦。何况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稿费从千字六十一直写到千字一千。但告别自由撰稿界已久,现在我使尽浑身解数,只接了两篇千字三百元的稿子,题材是通过性爱减肥及怎样报复渣男,稿费还是三个月之后发……
    所以,知道我为什么介意老牛请我吃这么贵的地方吧。我要是扣白莲花一碗热油,还能帮老牛出口气,也算抵过这饭钱了,就一碗麻酱?算了吧,我还得求老牛给我介绍工作呢。
    但老牛没心情听我说那么多,他直接给我判了死刑:“转行吧。”
    “啊,别啊,我多热爱做杂志啊……”这话没说完,我就知道坏了。老牛毕业论文是研究中国当代女性文学,结果文学并没有让他过上好的生活,还害他被文学上了。于是,老牛痛恨热爱、信仰、情怀、梦想等一系列看上去很美的字儿。
    果然,老牛喷了我一斤口水!“热爱个屁!热爱能让你的人生镶钻吗?你不就会写俩字儿嘛,可翻时尚杂志的人,谁认字儿啊,都看图!你要真愿意晃动你那胖爪子写字,行啊,你写网文啊,说不定将来你还能包养我,你去什么杂志啊?杂志编辑干嘛你不知道啊?统筹各种资源,利用各种渠道拼缝赚钱啊!你们那个总监,没头发的媛媛,光给公关公司当中间人,今年少说也赚了辆甲壳虫吧,要不然她干嘛跟你们那个主编成天撕逼,还不是站在那个位置能捞黑钱!你这种脸丑人蠢的猪,还留在杂志圈养膘干嘛,年会上把你杀了给大家分腊肉吗?还准备一棵树上吊死呢!对不起,您吊不死!你就是挂树上,树杈子也能被你这一身肥肉给弄折了!”
    我一拍桌子:“别说了!”凭什么说我是猪!老牛这张开了光的毒嘴!我要制止他!我抓起茶杯……
    “老牛你要不要喝口水,我看你嘴巴都说干了……”我一脸谄媚。我不怪老牛骂我,我也是有点不上道,这一行的大门已然渐渐关上,我还恬不知耻地想从烟筒爬进去,我有那身手吗?动不动就把自己当圣诞老人是病,得治。
    老牛误会了我的叹气,似乎更生气了,“就瞧不起你这没脸没皮的样儿,啥时候我骂你,你能回个嘴,我看你就活出来了。”
    不过这顿饭吃的还挺值的,老牛临了了,还把他最近接的一个演员宣传外包的活儿给我了,写一篇宣传稿,给五百。我知道,通常这活儿都是批量一百一篇打包给学生写的,老牛怜我。
    跟他分别十分钟后,我等地铁呢,老牛的电话却打了过来,“刚才我没反应过来,你今儿见我,是想管我借钱吧?”
    这误会可大了!咱北京人,人里人外的都得体面,没钱了回家喝棒碴粥吃大白菜去,跟人张口借钱算怎么回事!我赶紧为自己的高风亮节解释,到底怎么了,让老牛觉得我穷得要跟他张口了?
    我一抬眼,地铁玻璃门映着自己的身影。我迅速懂了。
    老牛脾气真坏,“别跟我叨叨了,先给你打一万,我最近手头也不太宽裕,先给你这么多。你要是真缺钱,要不然来我这儿上班吧,饿不着你。”
    挂下电话,想起亦舒写过的一篇短篇小说,叫《志愿》。
    平凡的女主角羡慕同学到国外升学,她问妈妈:“我们家有在国外的亲戚吗?”
    妈妈也没好气,说:“穷人走到哪里都没有亲戚。”
    可老牛就是这样的“亲戚”。找工作这段期间,真是受尽了白眼,亲朋好友躲着你走,生怕你的穷困潦倒影响了他们。可老牛偏偏爱这个时候出现,冷着脸帮你,也不想让你念他的好。
    图什么呢?老牛可真贱啊……我看地铁玻璃门映着的那个穷困落魄的自己,微笑着这么想。
    〔六〕
    人呐,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丢了精气神儿,尤其是人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阶段。
    好在呢,我是具有tvb气质的女人:“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开心其实挺容易达到的。别不自量力地想当主角,咱们这身子骨也配不上顶级的传奇人生配备。配角最好也别奢望,你看韩剧,只有长得好看的才配当女二女三呢。所以啊,最好还是当tvb的道具鸡公碗。主角配角都死精光了,蓦然回首,碗还在呢。
    当然除了心态之外,也跟您分享我的生活哲学:穷之艺术。即人生穷途末路之时,没钱也要过得像有钱一样。
    比如多去高级的、不花钱、冷气还足的地方:去国图看看书,去798欣赏画展,去单向街听听讲座,去moma电影院的院里欣赏一下像乐高积木搭成的大楼。偶尔不能心平气和了,就去中国电影资料馆看一些悲天悯人的大师片。等你从小西天牌楼那里走出来,再看看周围老社区庸碌着的人群,就觉得大伙儿的人生都挺不容易的,没有谁比谁好多少,大家都会死,殊途同归。
    但我这么努力减轻自己穷得咗腮的气质,却还是觉得爸起疑心了。
    某天吃早饭时,爸突然一句:“妞儿你最近是不是缺钱啊?”我不知道爸要跟我聊失恋还是失业的事儿,只能试探性地问一句:“那您准备给我多少?”
    爸摸摸光头,伸出三个手指头,“三千够不?”我哈哈大笑,说您在三千后面添俩零,我还能买辆车,三千就算了,我一篇稿费都不止三千。
    靠吹牛把这话茬给混过去了,我们爷俩一块出门,爸不出车,把空车那灯给按了,非要送我去上班。我编了一路自己混得有多好的瞎话:领导特看重我,同事特喜欢我,男明星都暗恋我。
    快到公司的时候,我指着窗外,委婉地跟爸显摆我混得有多好:“爸,你瞧见没?我上班这地儿,人穿得也不一样,高档,讲究!”
    爸瞥了一眼窗外,“敢情你们的讲究,就是不穿裤子啊。”窗外刚好有一女的,穿一one piece样式的衬衫裙。
    我决定给爸上一课:“爸,你可别瞧不起人家。你看人手里拎的那绿包!贵着呢!”
    “你二舅估摸着喜欢。”
    “啊,我二舅这么时尚呐?”
    爸说:“那包儿长得跟泔水似的,你二舅在饭店帮厨,看着亲切。”
    这话可真够劲儿的。我不满:“落伍了吧您,那包可是限量版,您想买,还不一定能买着呢。”
    爸有点跟我较劲:“哪有有钱还买不着的理儿!行,你今儿别上班了,我也不出车了,咱们现在就买去,你说去哪儿?西单还是大悦城?”
    我连忙笑:“跟您开玩笑呐!瞧您这脾气!”
    爸开到世贸天阶前面的十字路口,把我放下,抬开计价器。
    我还纳闷着干嘛不把我送到公司门口呢,爸就说:“多新鲜,我要开个大奔,直接给你送到电梯口。”
    刚打开车门,脚还没落地,一个打车的人就开门坐进后座了,爸忙把计价器再按下,跟我摆摆手,墨镜一戴,特酷地走了。
    我拎着香奈儿2.55——淘宝买的,五金件做的可真了——目送爸的车离去,这才后知后觉:爸这是觉得,他一个开出租的,不能给高大上的女儿长脸,略自卑了。不该跟爸在这儿穷显摆,这个愧疚的念头持续了大概五秒钟,我就去想今天该怎么打发时间了。
    那去宜家睡个觉?算了,那儿午饭不便宜,而且那些蹭睡的人,把我们这种没事干,需要找地儿待着的活路都堵死了。还是去超市吧,早上十一点或下午四点的大型连锁超市,简直美妙死了,为了迎接饭点儿,拌菜烤肉熟食等部门疯狂派发试吃产品,吃个半饱在上班狗们涌来买吃食之前撤离,临走时还能蹭俩促销的小杯饮料什么的。
    芳草地那儿有个进口超市,里面吃的都挺贵,以前在《时尚风潮》受委屈时,我就跑那儿吹冷气缓解,路熟得很,所以闭着眼就走到了散发着迷人芬芳的叉烧肉试吃区。
    今儿巧了,我跟一大妈志同道合,俩人抢得难舍难分,气势恢宏,她心生恨意,非说试吃的牙签扎到她了。
    南方大妈说话语气助词多点,不招人烦,就是絮叨,“你看看我的手呢,哎哟哦,都有红点喽。”
    我从试吃的透明盘子拿出牙签,“那您也别拉着我不让我走啊,要不您也扎我几下解解气?我还有事儿呢。”
    “道理得讲清楚好伐,尊老爱幼懂伐?”
    “行行行,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爸妈没教育好我,惹到您了,我这就回家把尊老爱幼纹背上行吗?您说是赔钱还是送您到医院?”我看到有人围观,想赶紧撤。
    大妈受到了侮辱,睁大双眼,开始伐来伐去,“哦哟!看不起我伐?我是那种人伐?我是有素质的呀!你北京人伐?北京人就这么看外地人伐?”大妈开始没完没了,我是没招了。
    此时,却有个英雄,腾云驾雾来救了我——购物车就是他脚底的筋斗云,手中刚出炉的法棍面包,便是他的金箍棒。我一抬头,这人长的真带劲儿,用单田芳的话说:“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最令人称道的是,这人我还认识。
    郝泽宇眯着丹凤眼,对大妈笑得春风拂面的。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郝泽宇就跟南方大妈打成一片了,道歉同时,还贴心地从包里拿出护手霜给大妈擦手,最后还把护手霜塞大妈手里了。
    男色,是夺取女心的通行证,甭管多大岁数。我心里感动郝泽宇替我解围,至于为什么?可能是贪恋我的美色吧,哈哈哈。
    大妈一瞬间仿佛融化了,脸立马换了,握住郝泽宇的手,说自己的玉手没什么事儿,就是请他下回看好我,别这么毛手毛脚的。
    大概郝泽宇笑得不是凡物,南方大妈眼神突然一定,“你……你是电视里那谁伐?”
    郝泽宇特大方,也不否认,笑笑。
    “你别说,让我想想……哎呀,我孙女最喜欢你了……哎哟,年纪大咯记性不好了!”大妈一跺脚,“想起来了,你叫吴亦凡伐!”
    我眼前一晕,郝泽宇红得太清水挂面了,为难大妈的记忆力在流量小生里翻涌。
    “没错,我就是。”郝泽宇并不在意,顺杆子上了。
    但后面这话比较有杀伤力,大妈指着我,问这是谁?不会是你妈吧?
    “你妈长得蛮年轻的哦……”大妈说完,露出了诡异的、自己都觉得满意的、大仇已报的微笑。
    〔七〕
    为了表达我对英雄救美行为的支持,我强行帮郝泽宇拎起超市购买的两大袋子东西,最好能拎到他家去,嘻嘻。
    哪想着郝泽宇说待会要去见彭松,让我也跟着去。
    与美同行,不亦说乎,再说顺便还能让彭松陪我一起说说那大妈的坏话。当然,跟郝泽宇说的是另外一套,我说你是明星,旁边有个女的跟着,被人拍到多不好,所以我不想去。但转念一想吧,我都可以被误解成你妈了,被拍到也没什么。
    郝泽宇笑:“这还记着大妈那话呢?”
    这位爷也是个热爱世界和平的主儿,他说别怪大妈,老年人都挺寂寞的,她刚才跟你情感上来个碰瓷儿打发时间,要不回去都没人陪着说话。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咱俩换过来,你要比我大四岁,被人误认为是我爸,我何止会给你灌鸡汤?人肉汤我都能灌,就拿那南方大妈的话当老母鸡煮了给你灌下去,你还别嫌柴。
    彭松在工体漫咖啡见到充当丫鬟的我,一脸问号。
    我三下五除二把来龙去脉解释一遍,并添油加醋烘托郝泽宇的侠义心态,还把南方大妈的行径描绘得罄竹难书。
    哪想着彭松一脸冷漠:“哦。”
    接下来,是更奇异的场面,我一度怀疑我是乱入了一场恋人和平分手的戏。
    郝泽宇拿了个不厚不薄的信封,一看里面就装着钱,递过去,说松松啊你跟着我本来就挺委屈的,这个你收下。
    彭松说我不要,小宇你别玩生离死别这一套,早晚咱们还得在一块儿呢。
    “松松”和“小宇”于是就着这信封推来推去,我盯着信封,这信封跟催眠的钟摆一样,让懵逼状态的我,迅速脑补了剧情。
    过气偶像小宇,遇到了当红造型师松松,在踩高捧低的娱乐圈,俩人工作中磕磕绊绊,最终达成了难以割舍的默契,一天(啊细节没想好,比如其中的谁特别不顺),俩人天雷勾动地火,就那啥了。之后是一段甜蜜期,哪想着,世俗容不下这对雄鸳鸯,俩人亲热的时候被世俗看到。世俗应该被谁扮演呢?要不然就彭松他爸(啊彭叔我都好久没见你了呢),要不然就是郝泽宇那个长得特像我班主任的经纪人(啊老师啊每年教师节都特别怀念你当年骂我又笨又胖将来坐台都坐不上的盛况),说啥都要拆散两人。外力有了,再加上松松和小宇这时候爆发点小误会小矛盾什么的,俩人和平分手,小宇试图给松松分手费……
    我想得热泪盈眶,啊,不枉我腐女这么多年,不断试图掰弯我家彭松,真是与有荣焉。
    “彭松抽事后烟,突然笑了一下,郝泽宇洗完澡,擦着头发,问他笑什么,彭松捏着郝泽宇的脸,说想起以前我姐,老是试图掰弯我……”
    等会儿,这出戏里怎么没有我呢!我可不能只在台词里出现啊。不行!这场戏里我一定要占到重要角色啊!装钱的信封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在手里,我决定拯救这对分飞的劳燕,“你们两个爷们儿,别这么叽叽歪歪的行吗?”
    我特霸气地把信封扔到郝泽宇那儿,说:“这钱你收着,干嘛啊!分手费啊,补偿我家小松子,这点钱能抵得过我家小松子对你的情谊嘛!”
    郝泽宇仿佛被我的话震慑了,他不推信封了。
    彭松赞许地看了我一眼,“就是!”又皱眉头,“哎,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啊……”
    我大手一挥,“没什么不对劲儿的!他们让你俩分手就分手?按我说,郝泽宇——算了咱都自家人,我就叫你小宇了——小宇啊,干脆你俩移民算了,反正你在国内也不红,现在也赚不到什么钱了,国外多好啊,美国你俩都能结婚了……”
    彭松一只手按住我的脖颈,另一只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我的头哐哐哐地撞桌面,频率一个字撞一下:“那!我!俩!结!婚!那!天!你!能!死!吗!”
    我揉着脑袋上的大包,又听他俩掰扯一段,才弄明白。郝泽宇的经纪约被经纪人卖给别人了,新经纪人要带着自己的造型团队过来。郝泽宇觉得之前彭松帮他太多,所以拿点钱表示一下心意……
    郝泽宇笑嘻嘻的:“这钱你必须拿着,你不拿着,我也打你卡上。”
    彭松翻了翻钱,赞叹,“哟,够厚的。”又不屑地笑了笑,“小宇,要真论钱,你这钱也给得太少了,你出门打听打听,我在外边多抢手?白莲花当初想固定用我,我都没干。当然,我这也不是夸我自个多讲义气,在咱们这行,谁不想红,那就是没职业道德。我当初舍白莲花,取你,是觉得你会越来越红,哪想到白莲花在好莱坞打个酱油就咸鱼翻身了……”
    郝泽宇像是谈论别人的事儿,依旧笑嘻嘻,“哪想着我成鱼干儿了。”
    彭松摇摇头,“小宇你这么想就没劲了,你才多大啊,风水轮流转,机会有的是。”
    他把信封把郝泽宇手里一塞,“钱你自己收着,你有多少钱我清楚,以后别乱买东西了,这两年你点儿背,想扛过去,不光靠意志,还得靠钱。我觉得现在钱特重要,我工作后就一直攒钱,我管这笔钱叫fuck you money,碰到你不愿做的事儿,或者有些特别low的钱你不想赚,咱们就特有底气地推掉,爷有钱。所以,你要真想报答我,就给我好好红,好好赚钱,到时候好好fuck一下那群拜高踩低的小子们,好好活着,气死他们。”
    “知道啦。”郝泽宇沉默了几秒钟,又恢复了笑容。
    郝泽宇走时,我下意识地想帮他把两塑料袋吃的拎回家,彭松却把我给拎了回来,“你别走啊,咱俩的话还没说完呢。”
    “哎呀,我错了,你最直,你跟长安街一样直,行了吧。”我赶紧为刚才的事情跟他赔礼道歉。
    “这事儿先放到一边,”彭松咄咄逼人,“你还在爸面前假装有工作呢?爸都知道了,担心的不行,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八〕
    我下午没继续“穷之艺术”,妈轮休,正坐院子里择豆角,她还纳闷,“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没好气,“您说呢?”
    这老太太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我摔门帘就进屋了。
    妈在院子里嚷嚷,“吃枪药了!在单位受气朝你们领导发啊,跟我较什么劲!”
    听妈说话这意思,估计爸还没告诉她。我躺在床上脑袋一团乱,到底是哪儿露馅了,让爸看出我没工作了。
    朦胧间,听响儿,爸回来了,妈跟爸抱怨我回家就没好气,妈好像要叫我吃饭,爸拦着妈,说你甭管了,让孩子好好躺着吧。
    半醒半梦间,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我对面,特愤恨地说:“看你爸多惯着你,知道你没工作,也不跟你妈说。”
    我心里也不好受,但对着姥姥,我嘴也不闲着,“惯着我怎么了,我是他亲闺女!姥姥您也是,活着就看不上我爸,死了还在背后说他坏话。”
    姥姥不乐意,“我哪是背后,这不当你面说吗?”
    “我爸这是为了家庭和平,我妈那性格,随您,有点事儿就炸锅!我没工作这事儿要是被我妈知道了,她指不定又要把我弄回地铁公司卖票去了!姥姥你赶紧回去吧,我心里烦着呢。”
    “不是你心里念叨要让我把你带走吗?我刚来,又要赶我走!就知道你没良心!”
    “我没良心?这几年清明节鬼节给您捎的东西,有哪样不是我买的?我那帮表姐表弟呢,你收到过他们的东西吗?”
    姥姥活着的时候,我俩就老斗嘴,大概这就是我俩表达爱意的方式吧,跟姥姥在梦里面吵了一会儿,我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姥姥忽然又换了个画风,“大福子,你说你将来怎么办呢,没工作,又没对象。”
    “您瞎操心什么,该有都会有的。”
    “要不你去小松子那儿上班吧,他不是说,你没工作去他那儿上班吗?”
    “嗨,他给人画脸的工作,我去能干什么?再说那是伺候人的活儿,咱家混得再不济,也是八旗出身!我哪是伺候人的人啊。”
    姥姥撇嘴,“就瞧不上你爷你奶,好吃懒做,天天跟你念叨这点破家谱,惯着你这臭毛病。祖上八旗出身怎么了,你爸还不是开出租的,你妈,你们老福家的儿媳,还不是公交卖票的!”
    我听着就没好气,“行行行,那我回地铁站卖票得了,再嫁个列车员,生个闺女当空姐,齐活儿了!”
    姥姥突然把脸凑过来,“哎,大福子,中午小松子旁边坐着的那小子,模样可真好!是北京人吗?”
    “好像是东北人吧。”
    姥姥想了想,“东北姑爷也行,你姥爷也是东北人,要是没你姥爷,你妈你大姨估计都没法看。”
    我笑了,“得了吧姥姥,咱家的女的长相都随你,一个个都跟胖南瓜一样,还想找人家当姑爷?你有空想这个,不如保佑我找份好工作。”
    姥姥挺神秘地一笑,“你太小瞧你姥姥的本事了……”
    这时候手机响,本来我还想跟姥姥掰扯一下,但才想起来老牛让我写的宣传稿还没写呢,我也不管姥姥了,赶紧醒来。
    房间已经黑了,空寂寂的,有点儿冷。
    我把手机摸过来一看,果然,老牛发了个信息:“稿子还没写吧?那就别写了!”
    我一惊,不会拖稿把老牛拖生气了吧?迅速打了一万字表达歉意、忠心、努力等意思,最后删成四行字儿,哪想着老牛又发来一条:“那傻帽太难伺候了,以后不接这种小活了,你过来帮我吧,我签艺人准备自己做。”
    啊?要是别人,我可能就特客气地回复说“您太看得起我了,这活儿我可干不了”。但对老牛,我可不敢说这话,把想回的短信都删掉了。
    哎哟,怎么办呢?想着想着肚子就饿了。
    我踮着脚去厨房找吃的。没想到爸抠着脚,正对着电视傻乐呢,电视也没声。
    “爸您干嘛呢,大半夜不睡觉。”我假装没事儿人一样问。
    “睡醒了?你这一觉够长的。饿了吧?我去给你下点面条。”
    “不用不用,我吃点剩饭得了。”
    爸不理我,一转身去厨房了。
    北京台正重播《我爱我家》,演的是和平失忆,一家人都陪着演戏那集。真应景,我跟爸也在演呢。
    我用遥控器把声音调得大一点,爸从厨房探出头:“你妈躺着呢,小点声儿。”
    我瞥了一眼厨房,发现材料都好了,只等下锅了。我问:“爸,您手也太快了,这一会就切好了?”
    妈的声音从卧室里传过来,“多新鲜,你睡觉那会儿他就切好了,就等着你睡醒后给你下锅呢。”
    爸不满,“哪儿都有你,睡你的觉吧。”
    妈继续千里传音:“大福子,你将来可得好好孝敬你爸,看把你惯的!”
    我心里一阵难受,爸端来的炸酱面也吃不下去。
    “是不是太咸了?”爸看我吃得不畅快,拿过筷子吃一口,“是有点儿齁。”
    “说的是呢,您撒盐跟撒手榴弹似的。”
    爸盯着我吃面,突然特小声地问我,“现在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用叫车软件啊?”
    “用啊,特方便,怎么了爸,你们出租车又闹着罢工取缔叫车软件呢?”
    “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老思想,我去年就偷偷装上这软件了,还单独开了张卡,就看看这一年能赚多少,今儿我查了一下,竟然有小三万。”
    我吸着面条,“行啊,不错,我爸有本事。”
    爸拿出一张卡,塞我手里,“不过今儿你妈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这卡,我说就是高速交通卡丢了,补办的一张。不过等时间一长,就糊弄不了你妈了,到时候肯定得上交。我想着,还是放你这儿,你帮爸保管着,别让你妈知道。”
    我愣了。
    爸见我不吃了,拿过我筷子,把碗底那点面条都吃完了,拿起碗筷进了厨房。
    “嗨,你回屋躺着吧,争取再睡一觉,明儿要是起不来,就在家躺一天,没事儿。”
    “爸……”
    爸朝着卧室走去,悠悠地说一句,“爸也没别的能耐了,这钱你拿好了,爱怎么花怎么花,买个真包去。”
    他回屋睡了,我盯着那张银行卡发呆。父爱如山,父爱如银行卡,爸给我钱的方式可真委婉,委婉得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去上班了。
    今天是二号,扣白莲花一脸麻酱那天也是二号。可真快啊,一个月过去了,“穷之艺术”行为艺术月要结束了。
    我摸起手机,打了个电话:“那个……明儿我能上班吗?”
    电话那头的人是老牛,“先让我想想,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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