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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锣巷搬了许多东西过来。即便我人不住在厢房里,房间还是被我的东西占着。赁金交得不亏。”
    应小满扳着手指头给他算账,“都是些河边捡来的河卵石,飘下来的树叶子,喝茶的陶碗。一月一贯钱赁下的厢房,用来放这些小玩意,亏死你。”
    七郎悠然说,“我兜里的钱转入你的手,哪里亏了?我觉得这样很好。”
    应小满的耳尖有点发热。
    从前爹爹也和阿娘说过类似的话。
    “我兜里的钱进了你的手,不还是咱家的?有啥好计较的……”
    她这边出神的功夫,那边七郎不紧不慢和她解释不能住七举人巷的缘故。
    “这趟大张旗鼓揪出家里谋害我的人,暗处的人坐不住了。这两日时常感觉背后有人追踪,或许近日会遇到刺客。暗处之人想我再也发不出声。”
    ——杀人灭口?
    话本子里的故事,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应小满吃惊之余愤怒升腾:
    “是不是晏容时那狗官?之前暗中害你,如今见你还活着,又要对你灭口了?!”
    晏七郎默了默,开口说,“小满,总不能全京城的坏事都由他一人做下。你对他的误会是不是有点大……”
    “总归是个狗官。”应小满这些日子天天挂在嘴上,早已骂得极为顺口,“我爹说,晏家的文官蔫儿坏,没一个好东西。”
    晏七郎:“……”
    她突然后知后觉地醒悟,“七郎,你在晏家时,该不会……也是个官儿罢?”
    七郎无语地瞥她一眼,“你觉得呢。八郎和我同岁,已经入朝为官多年,官居五品大理寺正。你觉得我是白身?”
    “……”
    应小满默默地送他出门。
    京城初夏的皎洁弯月照耀大地,月下的人心情大起大落,她的眼眶忍不住渐渐地发红。
    为人亲和守礼又温柔的七郎,他……他怎么也是个晏家的狗官呢!
    晏七郎站在身侧,抬手替她擦眼角,好声气地哄劝:
    “别难过,并非你爹爹说错了的意思。你义父说得其实很对,晏家的文官确实祖传得蔫儿坏,我也不例外。”
    应小满破涕为笑,抬手拍了他一下,“不许这么说自己。”
    晏七郎这句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自他祖父那一辈开始,晏相当政期间,免不了算计政敌。
    算计一家一户,兴许牵连了十家百户,其中或许就有应家义父,还有他在京城效力的主人家。
    “对了,之前未曾细问。你爹爹在京城的主家,究竟是哪家门户?”
    应小满擦了下泪花,“我爹没说。他老人家打算分许多天慢慢跟我讲的,没想到第三天清早人就去了……”
    七郎默默地按了下眉心。
    好家伙。寻不出线头的陈年烂账。
    “我得空去翻查一下旧年文档。小满,你义父的姓名,当年何时出的京城,何时去你故乡安家,和你义母成亲……如果你放心我的话,这些详细地告知我。越详细越好。”
    义父是在应小满出生的五年前,和义母在汉水边的老家乡郡成的亲。当时他已经在村子里定居了四五年。夫妻五年未生育,这才有了抱养小满的事。
    义母在家里偶尔叫义父“大硕”。
    “壮硕的硕。是我爹的本名还是绰号,我也不知道。”
    晏七郎思忖着,点点头,“如此说来,在你出生的约莫十年前,你义父便已经离开京城。二十六七年前,正值我祖父当政时期……”
    “你祖父?”应小满又想起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你和晏容时……该不会是同一个祖父?!”
    七郎露出点无奈神色。
    “晏氏往上溯两辈,还能有几个当朝任相的祖父?”
    他抬手抹了下面前小娘子瞪得滚圆的眼睛,“好好好,我知道,我那祖父,必然就是和你义父在京城的主家结仇的人了。给我点时间,我去细查内情。”
    应小满默默把人送出几步,“三天后你会过来?”
    晏七郎叹气,“来。天上下刀子也来。”
    “呸,少胡说。”两人仔细核对日期,确定上次算错日子的乌龙不会再发生。
    巷子暗处走出一个和晏七郎身形极为相似之人,身穿斗篷,看不清楚形貌,和同样身穿斗篷的七郎站在一处,极为形似。
    应小满骤吃了一惊,那人躬身向七郎行礼,随即便骑上七郎的马,隋淼跟随牵马,趁夜行出七举人巷,马匹直奔长乐巷而去。
    真正的晏七郎隐在巷子暗处,抬手压在唇上:“嘘……莫说话。瞧热闹。”
    寂静深巷里只有树上蝉鸣。
    片刻后,街边出现两个更夫打扮的寻常布衣男子,远远地缀着马匹跟随上去。
    “果然被人盯梢了。莫移动,莫说话,继续看。”
    很快又出现几个身材精干的男子,无声无息缀着更夫打扮的两名布衣男子,远远跟随上去。
    三批人就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应小满瞠目看着。
    等三批人都消失在视野尽头,她才呼出口长气。
    七郎在身侧轻声解释,“最后一批是我的人。缀在后头,摸一摸盯梢人的底细。毕竟这次被人谋害,家中兄弟只是通风报信的帮凶,真正动手的,还是外头的人。”
    “等摸清底细之后,便是对方狗急跳墙之时。如果一切顺利,我便可以腾出手脚,从容查询你爹爹相关的旧事,给你个交代。”
    轻声解释完后,晏七郎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你回家罢。”
    应小满有点揪心,握了握身侧郎君的手,“小心。”
    因为紧张而汗津津的纤长手指被重重反握一下,攥在温热掌心里。“下次想吃什么,我再带些过来。”
    应小满认真地想了想,“枇杷。”
    “枇杷?那我真要成个喜新厌旧的人了。”
    她一怔,晏七郎已经不紧不慢接了下句,“等下次来时,我喜欢的人,便成了爱吃枇杷的小娘子。”
    应小满绷不住笑了,抬手又拍了一巴掌。“就你话多。走罢!”
    站在门边,目送晏七郎穿戴好斗篷,往七举人巷另一头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夜色巷口。
    应家的门关上了。
    听到远处关门动静时,晏七郎的脚步也顿了顿,噙着掩不住的笑意,抬手揉了揉自己被连拍两回、隐约震痛的肩膀。
    嘶~小娘子有把子力气。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第32章
    开铺子的准备事多而繁琐, 官府那边的文书委托牙人办,肉铺子的租赁金预先交付三个月。掌柜老夫妻拿这笔钱腾空西边杂物间,新开了朝西对小巷的门面,装上门板。
    肉铺子需要的砧板刀具, 新鲜羊肉供货, 应小满一趟趟地四处跑。
    偶尔闲下来, 母女俩坐在一处, 商量店铺子名。
    “就叫‘应家肉铺’怎么样?”应小满提议,“简单好记。”
    义母叮嘱,“加个羊。京城人好吃羊肉, 瞧不上猪肉,招牌里加个羊,把主顾都吸引来。”
    于是决意叫“应家羊肉铺。”
    “家里只有你识字。伢儿,铺子名你自己写罢。外头请秀才写个匾, 知道你打算开门做生意, 叫价抬得老高, 开口就要两贯钱。”
    应小满吸了口凉气,知道自己写字的斤两, 当即拒绝。
    “娘, 平时记账还凑合, 别叫我写匾。还是请秀才写罢, 毕竟是咱们铺子门面。”
    义母才不舍得两贯钱买五个字。
    “要不, 叫隔壁沈家后生帮忙写?在太学念书的太学生,字应该不会差……”
    “别叫沈家!”应小满当即拒绝,“不如叫七郎来写。”
    义母怀疑问, “七郎写的字好看?我可没见过他提笔写字。”
    应小满也没见过,不过她信心满满说, “七郎写的字一定好看。”
    事情一件件谈妥,义母揪起的一颗心放下,止不住地咳嗽几声。
    应小满急忙起身去灶上端汤。
    “前几天才好些,怎么又咳嗽了。早晨熬到晌午的药膳汤,娘多喝几碗。”
    新鲜羊肉现炖的汤鲜香扑鼻。
    义母端着碗感慨说,“人老身子不中用。昨夜天气热没关窗户,没想到睡着了,吹点风就咳不住。七郎送来的药膳方子好归好,太贵。一碗汤里炖十几二十样好东西,我哪是吃药膳的金贵人?等他送的这几包药炖汤用完,以后就停下。”
    应小满:“我手里不差钱。药膳方子呢,我出去按方子再买几包回来。”
    义母不肯给。“早上生火,当柴火烧了。”
    “……”
    老人犯起固执来不好劝。应小满心里也知道,最近铺子准备开张,四处往外撒钱,义母嘴上不说,怕凉了女儿做大事的心,但老人家心底不踏实。
    义母不肯给方子,那就等七郎过几日来,私底下托他再开一份药膳方子,自己直接买回来也成。
    应小满打定心思。眼看时辰还早,从灶台下拖出半扇羊来,开始倒腾羊。
    京城人好吃羊。羊肉卖得贵价,一斤市价百文上下,一只整羊售价三贯[1]。
    昨日她寻到京城最大的一处贩卖整羊的坐商,好说歹说,当场掏出十贯交子,商家却只肯卖一头羊给她。
    “你这年纪的小娘子想开羊肉铺子?京城少见。也罢,先拿一只羊去。即便生意不好做,自家吃用也使得。”
    商家嘴上说得含蓄,但眼里明晃晃的打量和怀疑几乎溢出来,死活不肯多卖她几只,怕自己的羊砸在应小满手里卖不出,坏了自家出货的招牌。
    “小娘子头回做肉铺生意罢?选一头肉质鲜嫩的上等肥羊留给你。哎,老夫倚老卖老多嘴一句,天生的花容月貌,何处不能挣来金山银山,偏要做屠夫生意……好了好了,小娘子莫要气鼓鼓的,请你家长工来扛走罢。”
    应小满心里有气,直接把三十来斤的肥羊扛起就走。坐商在身后瞧得目瞪口呆。
    肥羊咩咩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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