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姚大嫂,看在姚医生和两个孩子的份上,我先跟孩子们谈谈。”清音这几天观察过,兄妹俩比较像姚医生,能讲通道理。
第二天早上,清音不用上门诊,吃过早饭,在姚莉莉羡慕的眼神中,鱼鱼坐上隔壁姜阿姨的自行车后座,上学去了,清音开始把姚家四口聚拢,“嫂子你们来一趟不容易,本来我们应该带你们到处看看的,但我俩都要上班,实在是抽不开身陪你们,要不先把你们安顿好,以后有空再带你们玩?”
“这是,这是,婶儿别这么说,我们出来谋生路,也不是来玩的。”姚建民憋红了脸,小声说。
清音点点头,姚建民和李菊香倒是比较好沟通,于是她直接跳过欲言又止的姚大嫂,看向小两口:“我呢,就想看看你们是咋想的,如果要在书城长期留下来,我给你们想想法子。”
小两口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建民上到初中,菊香呢?”
“我也是初中毕业,我俩同班。”李菊香连忙说。
“行,我有个亲戚在药厂上班,我想办法跟他拉拉关系,看能不能把你们安排进去。”
“真的吗?!”
“这可太好了!”
小两口惊喜得直接站起来,没想到婶子这么厉害,直接就能给安排工作。
“不过我跟你们顾叔在书城也没什么跟脚,我这亲戚也是七弯八绕的远亲,远着呢,能不能说上话还不知道,就算说上了,也只是临时工。”以后要是表现好,升职不在话下,只是清音现在不能承诺。
她要尽量降低他们的期待值,要是一来就许诺这样那样的画大饼,一方面可能会降低他们工作的积极性,总觉得有靠山,二来,也是怕把他们荒废了。
十八.九岁的小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只要他们上进,就是顾安不说,清音也会助力他们,让姚医生泉下安宁。
“没事,临时工也不怕,只要能挣工资,我就能养活我娘和妹子,是吧菊香?”
李菊香红着脸,激动的点点头。
他们在农村一个月见不到钱不说,现在还遭了水灾,颗粒无收,现在干一个月就能有工资,还想要啥自行车?
倒是姚大嫂没这么激动,她先问:“工资多少?”
“我也不知道,因为这远亲我也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你们先等我待会儿去问问看。”
姚大嫂的眼神似乎有点暗淡,“我听人说,城里人工资都高,随随便便一个月就能挣三四十呢。”
清音只当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懒得给她眼神,只跟小两口说话。姚大嫂觉得鼻子有点灰,又不敢反驳清音,只能假装进屋四处看。
其实家里有些什么地方她已经溜达遍了,除了锁着门的房间,她都看过。清音平时都会把贵重物品锁好,三间主人卧房也锁好,所以不怕外人看。自从第三天开始,清音就没让她们继续住鱼鱼的房间,而是让她们住客房,烧起炕来也不冷,就是没有暖气那么方便而已。
谁知今早鱼鱼出门急,忘记锁她自己的房间,姚大嫂进屋溜达一圈,忽然叫清音:“弟妹你来一下。”
清音心里忽然有个不好的念想,姚大嫂这是……
“你们家鞋子真多,你闺女的鞋子吧?”她指着鱼鱼的鞋柜,像发现新大陆。
陈庆芳实在太能买了,鱼鱼的衣服鞋子都多,干脆就在靠墙的地方给她做了个鞋柜,足足有六层高,里头满满登登全是鞋子,更别说放不下只能放外面那七双彩虹一样的溜溜鞋,姚大嫂眼睛都直了。
清音淡淡的,说是,别的一个字都没说。
一般人见主人不愿多说,高低也会看点眼色打住话题,这姚大嫂却不管,“这么多鞋你闺女也穿不过来,咱乡下人见不得糟蹋好东西,这双绿色和粉色的送我家莉莉穿,可以吗?”
她还加句“可以吗”,她可真有礼貌!
清音有点好笑,当场拒绝。
不是她小气,而是因为这是鱼鱼的东西,她和顾安都没有替孩子做主把孩子东西送出去的习惯。
第二,这是溜溜鞋,不是普通鞋子,不会玩的人穿上去很容易摔跤,一不小心摔着哪儿磕伤哪儿,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最后,她不喜欢姚大嫂这种开口要东西的行为,本来她还想着下午事情办完带他们出去,一人买身衣裳把面子做全呢。
他们穿得不好,清音看得见,也记在心上,想办法帮他们改善,但她主动给和她开口要,这是两码事。
为了让她断了打鱼鱼东西主意的心思,清音干脆当面把门一锁,进厨房做饭。前几天秦嫂子给鱼鱼织的粉红色毛手套,她说莉莉手冷,鱼鱼就大方的送给莉莉姐了,没道理她们缺啥都要鱼鱼的吧?
姚大嫂当即脸色一黑,要不是儿子使劲瞪着她,她还想说点什么。
下午,清音去药厂“问情况”。
当然,为了让他们珍惜这个工作机会,她还当着他们的面拎了几个罐头和两斤白糖出门,哪怕是个临时工工作,也是要走关系的。
大概两个小时后,她空着手回来,说是说好了,可以再加俩临时工,前三个月没上手的时候每个月45块,三个月后要是通过车间老师傅的考核,就涨到55块,干满一年之后还会有年终奖金,按照厂子一年销量分。
姚家人听得两眼亮晶晶,这么多啊!
姚大嫂以为,这临时工顶多十几块一个月,所以她还故意提醒清音,要是低于三四十就别给他们问了,谁知居然这么高!
一个月55,小两口加一起可就是110块啦!这吃住都在顾安家,也花不了几个钱,攒几年他们不就比那啥暴发户还有钱了?!到时候给莉莉找个啥样的婆家不好啊?
想着,她立马追问,“年底奖金能有多少?”
“这得看个人表现,出勤天数,还有对厂里的贡献,不同的人不同岗位,奖金系数也不一样。”
姚大嫂一拍大腿,“成!去!”
小两口激动得面色通红,结结巴巴,不会说话了,只是一个劲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好,待会儿我那亲戚会过来一趟,见见你们,明天一早你们就跟着去上班,厂子要得急。”
本来就是来挣钱的,能早一天挣钱不是更好?小两口连忙答应,开始准备明天上班穿的衣服。
当然,那可是有宿舍的,出去就不用来烦她了。
没一会儿,鱼鱼从外面疯玩回来,穗穗也跟着跑来家里玩,主要是想跟莉莉姐姐玩,小孩嘛,都爱找伴儿,尤其是跟她们差不多年纪的伴儿。
姚莉莉看着她们穿着一样的衣服裤子,背着一样的小书包,手牵手,羡慕得都移不开眼,一直听她们叨叨学校的事,今天谁迟到了,老师提问谁没回答出来,课间谁值日黑板没擦干净被老师批评了……所有话题,她好像知道,但又插不进嘴。
原本,她也应该跟她们一样,上五年级了呀。爸爸说了,把他们接出来,就送她上学,但她因为荒废了两年,需要很努力才能追上大家脚步,但爸爸也说了,莉莉最聪明,只要努力,一定能追上。
想到爸爸,小女孩低下了头。
清音在一旁看着,真诚建议道:“嫂子你看莉莉也还小,正是学习的年纪,要不想想办法,把她送学校继续上学吧?”
这时候上学也讲户口,好的学校难进,但附近的街道小学,顾安已经帮忙找到路子,可以进去借读,等以后买了房子把户口落下来,也能参加正常的升学考试。
道理她都讲了,可姚大嫂却说:“一丫头片子读什么书,没用的,当年老姚也这么说,愣要送建民去读,不也考不上高中?读再多都没用,关键是要能挣钱,你别看莉莉小,其实在咱们乡下,这么大的孩子能干活了。”
“他爸在外头不管咱们,她打小就会帮忙,喂猪喂鸡讨猪草,洗衣做饭扫地,村里人人夸呢!”
清音也看出来了,莉莉确实是个很会干家务活的小女孩,而且很有眼色,清音引火,她知道把火柴和碎木屑递过来,清音要洗手,她就知道用瓢舀水。
“那时候条件不允许嘛,现在建民和菊香出去工作,她小孩家家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出去读书的好。”
“怎么可能让她闲着?我刚想说,你再问问你那亲戚,能不能把咱莉莉也送进厂里,不求挣多少,只要能有个活干着就行,我听我们村里去羊城的人说,在城里哪怕是捡垃圾都能挣钱,就让她去厂里捡垃圾成不成?到时候她哥嫂也有个照应。”
清音满头黑线,她终于知道以前顾安提起这个“嫂子”的时候,为什么有点同情姚医生了。
以前姚医生就说过,跟童养媳没法沟通,思想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但凡是有点见识的家长,也说不出让五年级女儿辍学去捡垃圾的话啊!
“妈,莉莉读书的事出门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一有工作立马送她去上学。”姚建民在厨房外听见,老大不乐意。
“嗐,你懂啥,你是儿子,将来这家都是你的,你妹读书花的钱就是你的钱,你是不是傻啊?”
姚建民一张脸涨得通红,“妈别胡说!”
虽然他妈从小就说这家里里外外都是他的,将来妹妹嫁人的彩礼是他的,以后还要带着婆家一起帮衬他这个大舅哥,但每次父亲都会斥责她,他也气得跺脚解释……可,每次都是他妈胡搅蛮缠,他爸被气得说不出话。
但在顾安叔家里,他不能真跟他妈吵起来,只能红着脸让他妈少说几句。
姚大嫂也不想败坏自己在顾安家小两口眼里的形象,毕竟闺女捡垃圾和找人家都还指着人家呢,“瞧你,我就这么一说,对了弟妹,你们家就鱼鱼一个对吧?”
清音心说你住了这么久才知道?
“你们结婚也十多年了吧,咋就只有一个闺女呢?你去医院检查过没?”她直勾勾盯着清音肚子看,“我跟你说,你要是还没去,那就别去浪费那冤枉钱,我们村有俩小媳妇儿,也是结婚多年没儿子,去医院花了好多钱,结果就去城隍庙拜了一次,第二个月就怀上啦!”
清音一头黑线,城隍庙还送子?
“你还不知道书城哪里有城隍庙吧,我跟你说……”巴拉巴拉,她这段时间可没闲着,天天往外头跑呢,像这些老大娘们聚集的场所啊,什么寺庙啊,那是踩过点的。
清音算是发现了,姚大嫂就是个彻头彻尾没文化还喜欢搞封建迷信的农村妇女,也懒得跟她啰嗦:“我们单位实行计划生育,只允许生一个。”
“哎哟喂,我看弟妹你也是个聪明人,咋就这么死脑筋呢,单位只给生一个,那你们把闺女送人,不就能生个儿子了?我们村有两个在外头上班的就这样,先把大闺女送回老家养着,或者送给那些没钱娶媳妇儿的人家做童养媳,先把儿子生下来再说。”
清音真的忍无可忍,说啥都好,居然怂恿她把鱼鱼送人做童养媳,这真的是触到她的逆鳞了!
直接一个冷眼甩过去:“嫂子,咱们新社会讲究男女平等,你从旧社会过来不怪你,但总不能你淋过雨就要撕了这全天下所有女孩的伞吧?”
“嘿,你这话说的,我也是为孩子好啊。”
“你要觉得做童养媳是为孩子好,那咋不把你闺女送出去?”
姚大嫂被她怼得说不出话,甚至有点委屈。
是的,她委屈。因为她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是为小两口好,不含任何私心的给他们出谋划策,别人会觊觎他们家财产,她可不会,她甚至跟着顾家一起防着别人觊觎呢,一般人她还不告诉这么好的办法呢,可最后咋变成她居心不良了?
她在这里这么多天她有闲着吗?哪天不是把顾安家打扫得干干净净,哪天不是天不亮就起床淘米洗菜,做菜她连白菜帮子都舍不得扔一片出去,鱼鱼不吃的淋巴肉她都要捡起来吃掉,她这么精打细算,这么费心费力,他们怎么就是发现不了她的好呢?
越想越难过,仿佛又回到了在村里的时光,老姚没死之前,也是这么嫌弃她。
明明自己做的都是为他们好的事,为什么他们和那死鬼一样就是不领情,那种不被理解和认可的委屈,排山倒海的袭来,差点把她掀翻,眼泪扑簌簌的掉。
要不是儿女拦着,用近乎哀求的眼光恳求她,她真的想一屁股坐地上来个与地面的三百六十度亲密接触!
气鼓鼓的,姚大嫂干脆回房躺着,直到晚饭也没起来吃,姚建民和姚莉莉进屋叫了两次,她都不愿起身,清音可懒得惯她毛病,在你家你想怎么着我不管,在我家,你还怂恿我把闺女送人?
别人是裹小脚,她是裹小脑!
清音本来对她还挺同情的,不仅有姚医生的关系,还有她自身,小小年纪给人做童养媳,一辈子没读过书没出过门,想想觉得可怜。
现在?
可拉倒吧,欠姚医生的,她可以还在一双儿女身上,但这女人,想都别想!
*
不过这都是后话,且说下午,清音来到诊室没多久,罗香秀和一个中年男人就依约来到诊室门口。
“进来吧,你就是罗香秀的爸爸?”
男人是个典型的地中海,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胳肢窝底下还夹着每一个“老板”的标配——人造革皮包。
罗爸爸点头,“你好清医生,我是罗香秀的爸爸,我叫罗程文。”
清音接过他递来的纸片片,别说,还挺洋气,居然有私人订制的名片!他现在居然是一个什么程文日化厂的经理,不过罗香秀的穿着也不差,虽说是单亲家庭,但经济上应该不太紧张。
“你好,罗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