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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五百多一桌的饭菜已经很便宜了,湘省社科院虽然没有什么实权,是个清贵的单位,但其中有能力的人都是能够给湘省决策者建言的智囊,国家拨款也不算少,算不上边缘单位,来参加成永泽葬礼的人,几乎都是湘省高端知识分子,其中不乏知名学者。
    再说成永泽的工资并不低,加上出了一些书,收入算是相当不菲了,在阳明山的食堂请观礼的客人吃饭实在有些出纳之吝、分斤掰两,更何况来者给的礼钱都不算少。
    这些事情成默懒得去计较,但不代表他不懂,而且他对于面子什么的,成默是完全不在乎的,不过他在乎那些钱。
    哲学与历史看的越多,就越不相信人性,成默明白,良心这种东西,在利益面前无足轻重。
    虽然他还不能洞悉黄巧云真实的想法,但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小限度的收获失望,于是他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说道:“真是幸苦叔叔婶婶了!”
    黄巧云道:“幸苦什么!这都是我和你叔叔应该做的……你看你爸爸这一走,你们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那狠心的妈,快十年没有消息了,真是……”
    想到此时说这些像是在成默伤口上撒盐,黄巧云讪笑一下,转而立刻信誓旦旦的安慰道:“放心吧,小默,以后叔叔、婶婶会照顾好你的,你说你如今就只有我们这些亲人了,不依靠我们,依靠谁去呢?”
    成默完全没有去听他这个唠叨的婶婶说了些什么,他对这些营养价值不大的话,向来都是自动屏蔽,如果什么垃圾话都要听进耳朵,他那畸形的小心脏估计早就爆炸了。
    他过滤着婶婶连绵不绝的唠叨,向殡仪馆食堂走去……
    此刻临近中午,装修古色古香的阳明山殡仪馆食堂宽敞的大厅里坐满了人,看上去颇为热闹,虽然这是场肯定不会丰盛的午宴,但许多湘省社科院的领导和知名学者没有走,其他来观礼的人自然也只有耐着性子等吃了这一顿饭再离开。
    成默的叔叔成继东和李奉贤安排一些贵宾入座,主要是一些身份高的领导和学者要排好席面上的座次,省的有谁看不出眉眼高低坐错了位置,出现尴尬不快的事情。
    至于其他人,大抵上就是相熟的坐在一块,也不用刻意的去安排座位。
    此时大厅里已经密密麻麻的坐了十六、七桌人,因为大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交谈起来也就没有障碍,不过毕竟都是文化人,说起话来轻言细语,言辞也儒雅,因此并不显得特别的喧闹。
    而成默则像一个无人关注的配角一般,坐在窗户边的偏僻的角落温习功课,过两天就要期末考试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在理清一遍知识点,他并不是在乎从来没有丢掉过的第一名的位置,更不在意自己的成绩,而是他不喜欢自己犯错,尤其是考试这样简单的事情。
    离开席还有二十多分钟,成默马上就投身于题海之中,对于成默来说,他的身体不能运动,但是他的脑子可以,做题、学习这种能够激发思考的大脑活动让他感受到一种类似于跑步,浑身发热流汗,头脑中没有任何杂念,超越了时空障碍一样的快感。
    通俗的来说,就是学习使我快乐。
    成默拿着手机飞快的解着题,很快就沉浸了进去,就连他叔叔成继东到处找他都没有注意,直到成继东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成默才从题海中清醒过来,抬头看着成继东。
    成继东脸上还缀着一些汗水,表情有些紧张,他带着责怪的语气说道:“小默,这个时候还玩什么手机!快过来,你爸爸的导师李明德,李院长的儿子李济廷,李博士要跟你说几句话……”
    成继东作为一个小商店主,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高段位的人,自然有些诚惶诚恐。
    成默对父亲的交际圈子并不熟悉,但也知道李明德这种进入了华夏决策层的大拿,不过他并没有见过父亲的这位导师,更没有见过李济廷,李济廷地位虽然高,可也算是成永泽的师兄,找成默说几句话表示一下关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成默“哦”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手机塞进裤袋里,跟着成继东朝着最前面的桌子走去,此时正在上菜,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四凉四热”做为开胃压桌菜,穿着制服的服务员穿梭其中,席间的人们夹着开胃的佐餐小品,边吃边聊。
    成默随着成继东走到了第一排最靠近大门的那一桌,这一桌的人数是最少的,只坐了九个人,而且这一桌的人看上去年纪都偏大,都带着浓浓的身居高位的威严,除了坐在主位上的中年人,稍微年轻一些。
    成默一个都没有见过,只知道其中坐在主座右侧,头发花白的慈眉善目的老者是湘省社科院的院长王山海。
    之所以知道知道王山海,是因为看过他写的《华夏哲学简史》。
    当然还有一个他虽然不认识,却知道他是谁的,那就是坐在主座上最醒目的,年纪在这一桌里最小的李济廷。
    李济廷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的西装,和在座的其他留着中规中矩的发型带着眼镜的学者们不一样的是,他留着一头中分长发,很有艺术家的气质,眼睛不大,像是在眯着,嘴角始终弯着,如同在笑一般。
    成默刚走近,李济廷便上下打量了一下瘦弱的像根豆芽菜,身量只有一米七多一点的成默,他将筷子搁在筷架上,问道:“你就是永泽的儿子?”
    此刻一桌子华夏文科类学术界的大拿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有些瘦弱的成默身上。
    成默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看上去像是有些怯场的样子。
    李济廷笑了笑说道:“别紧张!叫什么名字?读几年级了?”
    虽然成默很想不理会如此幼稚,把他当三岁小孩的问题,但却只能无奈的老实回答道:“成默,读高一!”
    听到成默的语句里含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胆怯,李济廷饶有兴致的问道:“成默!沉默?你爸怎么跟你起这样一个名字?”
    第003章 与命运赛跑的思想者
    最深沉的精神也必须是最轻佻的,这几乎是我哲学的公式。——尼采
    ……
    这样的问题和语气其实有些缺乏礼数,于是成默淡淡看了一眼李济廷,又看了看他桌子上的玻璃杯子,不卑不亢的说道:“杯子里的水是晶莹透彻的,大海里的水是黯淡深邃的。小道理可用文字说清楚,大道理却只有伟大的沉默……”
    正所谓无欲则刚,成默才不会管这一桌是什么人,有多大来头,直接化用了泰戈尔的诗句,嘲讽李济廷不懂大道理。
    听到成默的回答,李济廷忍不住笑了,对成默的暗嘲不以为意,又问道:“这是你爸爸给你起成默这个名字的用意?”他知道成永泽对诗词歌赋无爱,决计是不会知道泰戈尔如此生僻的诗句的。
    成默轻声回答:“我猜应该是,因为他很欣赏维特根斯坦。”
    之所以轻声,是因为他向来做什么都不能用大力气,必须尽量多的节省体力。
    听到成默的回答在座的人均微笑着点头,除了成默的叔叔成继东一头雾水。
    普通人自然不会知道维特根斯坦是谁,更不会知道维特根斯坦认为,当对象是宏大到是无法言说之物时应保持沉默和敬畏。
    比如一个简短的哲学理论,比如人生理想此类虚有之物。
    有些哲学理论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却是成千上万字都解释不清楚的,因为人的表达能力有限;有些理想虽然遥远不可企及,但那些追求不可能的人,却不该被嘲讽。
    所以有些时候“沉默”是一种高尚的态度。
    李济廷哈哈笑道:“你这个孩子有点意思,用泰戈尔的诗来表达维特根斯坦的哲理,我原本以为你和你爸那个老古板是一个路数,没想到你比你爸有趣多了!我喜欢!”
    在别人葬礼的宴席上笑的如此开心,其实有些不尊重,不过在座的各位地位崇高不说,又都是社科院的大拿,对于“生死”这种事情远比普通人看的开,更不会被普通的世俗规矩所束缚,因此都看着成默微笑了起来,看着成默的眼神里,很有些虎父无犬子的欣慰。
    李济廷又道:“想必你的成绩是很好的了!今年读高一,还有两年就高考了,有没有想过跟着你爸爸的足迹到清华读书?”
    成默想起自己在京城水土不服的痛苦经历,毫不犹豫的说道:“不会去清华!”
    李济廷有些惊讶的道:“呃?为什么?那你准备考什么大学?”
    成默并没有解释自己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去京城,只是说道:“我就考星城的大学……”虽然他并不想被局限在一座城市,但无疑在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还有熟悉他的医生,他的生存机率能大大增加。
    李济廷自然而然的认为成默也许是成绩不太自信,因为一般来说,本地大学对本地学生会放低分数线,于是他说道:“你尽管考清华,成绩稍微差了一点没有关系,我来给你想办法……”
    坐在李济廷身边的王山海忍不住插嘴道:“清华是好,可我们星城的大学也不差,岳麓书院的哲学研究学院可是历史悠久首屈一指的强系。”
    李济廷笑了笑道:“王院长,我可没有说岳麓书院不好,我只是希望成默能沿着他父亲的路走一走,看一看,要知道当年永泽在我们清华可是风云人物,现在我们清华校友网都是在拿成永泽的照片当做封面,当年无数学妹视他为理想对象,收到的情书那可是堆积成山……再说了我爸是永泽的导师,那我做成默的导师也算是一段佳话吧!”
    听到李济廷的话,众人终于明白了李济廷纡尊降贵,专门前来参加的成永泽的葬礼所为何事了,也感叹成默将能享受到父亲的余荫,将来顺风顺水平步青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太明白在成永泽死后,李家为何还要许下这么大的人情,毕竟成永泽只是一个死掉的天才而已,在华夏并没有什么根基,更不是什么世家子弟。
    成默还是没有解释自己因为身体的原因根本去不了京城,更读不了北大,只是微微鞠躬说道:“那我谢谢您了!”这个机会他想保留住,他也知道李济廷的许诺意味着什么,虽然他不需要,但不见得将来会用不上这个人情。
    李济廷笑了笑道:“先不要说谢谢,你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行!”李济廷稍微顿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喜欢哲学?”
    这是一个不会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评判标准。
    一桌子的湘省乃至全国都知名的大拿们都在兴趣盎然的看着华夏最年轻的学部委员成永泽的儿子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成默在众目睽睽之下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其实我对哲学算不上喜欢,我只是不希望我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思考过就消失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刻让稍微轻松欢快的气氛戛然而止,虽然成默说的话很震聋发聩,但一个小孩子在一群老年人面前谈论生死之事,有些太标新立异,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众人都觉得成默的这个回答有些减分,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有绝症,每天都活在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当下。
    成默前面说的话成继东听不懂,但成默说的这一句,意思还是足够明显了,成继东见气氛一下冰冻起来,连忙开口苦笑着解释道:“我这侄子本该是和他爸爸一样的天才,只是命运多某(舛)……自小就有心脏病,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撑不过二十岁……”
    一众学者自然不会笑话成继东不通文墨,也没有特意指出他的错误,只是面面相觑,看着面色澄净似乎不为所动的成默皆心中叹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瞬间成默的形象又变的深沉的像一个思想者起来。
    李济廷也愣了一下,半天没有说话,神色阴晴不定的看了成默许久之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只有死亡的鼻尖才能让我们感受到生的紧迫,不过看你的样子很从容,这让我很欣慰,我想你爸爸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
    成默对这样的安慰自然无动于衷,说道:“其实我挺怕死的,只是知道害怕没用,所以懒得害怕而已……至于我爸……但愿他在天堂里还能叫的到外卖吧!”
    成默这一时刻还能吐槽,让李济廷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他又一次拍了拍成默的肩膀道:“我是真喜欢你,成默,你比你爸爸那个无趣的人有趣多了,我很好奇,你如果没有这个病,你会做什么?”
    成默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回答道:“如果我没有这个病,我想我应该是个败家子,骄纵、怠惰、好吃懒做、得过且过……”
    李济廷耸了耸肩膀道:“这真是个让我觉得惊喜的回答,来,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说完李济廷就掏出了他的手机。
    成默念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李济廷存进了自己的手机,并拨通了一下的,又对成默说道:“我说帮你去北大可是认真的,你考试的时候可一定要打我的电话!”
    成默又一次道谢。
    李济廷笑了笑道:“去吃饭吧!”
    第004章 神秘遗物
    宴席结束后,成继东和黄巧云忙着收拾东西,把没有喝完的酒还有饮料收了起来,这些都是可以拿到批发部卖掉的东西。
    成默坐在一旁拿着手机刷题,等自己的叔叔、婶婶收拾完东西,好回家,忽然之间他的手机弹出了一条信息,刚开始他以为是垃圾信息,因为他的手机里没几个人的电话号码,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但浮现的却是李济廷的名字,点进去一看,短信内容是叫他现在来殡仪馆的停车场。
    成默有些奇怪,李济廷是最先一批离开的人,没有想到现在居然还在阳明山,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的大人物专门在停车场等他。
    成默百思不得其解,跟叔叔成继东说了声,就起身离开了大厅,朝食堂外面走去。
    这天的天气格外的阴冷,天幕低沉,外面的风大到让人有些呼吸不畅,成默有些瘦弱的身子走在冷风中像是随时要被吹走了一般。
    成默缓慢而平静的走到了有些空寂的停车场,环顾四周寻找目标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a8在车堆里面,鸣叫了一下,并闪了闪大灯。
    灯光在这个略显灰黯的世界像是指引方向的灯塔。
    成默径直朝着那辆挂着军牌的奥迪a8走去,又在想社科院的研究人员为什么会和军队扯上了关系,不过这种想法只是电闪而过,因为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成默并没有加快脚步,依旧按照恒定的节奏慢慢走近奥迪,此刻他已经能够看清楚李济廷正坐在后座开着窗户抽烟,萧瑟的风吹的他的长发有些凌乱,烟灰在空气中如同蒸发了一般,瞬间就被卷的不见踪影。
    见成默走了过来,李济廷远远的向他笑着挥了挥手。
    成默走到了后座的窗户边,李济廷先是随手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转头对成默开门见山的说道:“叫你过来,是因为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着李济廷从西装的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系着红绳子的白色丝绸袋子,袋子上面印着一个红色的六芒星标志,李济廷将袋子在手中掂了一掂,随后从窗户里伸出手递给成默道:“刚才忘记给你了,这是你父亲的遗物,你可要好好保管。”
    成默颇有些疑惑,因为父亲在京城留存的物件已经在转交遗体的时候全部交给他和叔叔了,但李济廷现在居然又交给他了一些,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也有些奇怪,成默接过李济廷给他像是装首饰的丝绸袋子,稍微捏了一下袋子然后说道:“谢谢,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李济廷笑了笑道:“应该的,我和你爸爸是朋友……”
    成默道:“那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李济廷点了点头,“我等你考到京城,我们京城见,好好生活,别让你爸爸失望!”
    成默道:“这个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李济廷笑道:“尽力而为就已经很好了!”说完李济廷就向着成默挥了挥手说道:“再见成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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