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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点着油灯练字,有一个字笔画繁多,总是写不对,庄冬卿情绪本就不好,再多练几次,笔画好不易对了,笔锋又错了,弯弯扭扭糊在纸上一团乌黑,宛如庄冬卿眼下毫无光亮的生活。
    耐着性子还想再练,不小心一下,手上蹭了一大团乌墨。
    “……”
    庄冬卿瞬间崩溃。
    推门出去,一屁股坐台阶上,夜幕低垂,月色如水,他却无心欣赏。
    “庄冬卿”的学业再也变不回以前那么好了。
    十数年的学习、练习,就像是原身解不开双曲线方程式,不知道什么是有丝分裂,庄冬卿也不可能在一两个月之间精通诗词歌赋、策论文章。
    但是,
    现在将将能过得去的日子,是建立在他课业好的基础之上的。
    回忆里,原身小时候经常和六福只能吃个半饱,偶尔夫人想起来了,或者府上有什么活动,才会给他裁一件新衣撑场面,炭火也是远远不够的……那种浸骨的凉意,光是想着,庄冬卿就受不了。
    不能入仕,便没了价值,那往后的日子……
    庄冬卿抱膝而坐,头深深埋进膝盖,穿进这个世界的烦闷、苦恼、还有无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人生头一次如此想吃社会主义买房的苦。
    好废啊。
    怎么能这么没用的。
    眼眶发热,庄冬卿死死咬牙。
    起夜的六福见书房没人,在台阶上找到了庄冬卿,怕他着凉,劝不动人进屋,六福只好给庄冬卿拿了件披风披上,还贴心给他倒了杯水。
    庄冬卿慢慢喝完,抹了把脸,等情绪过去,还是选择了回书房练字。
    醒过来后,他的衣食住行都是六福经手的,如果没有六福,都没人给他熬药。
    哪怕不能维持住两个人现有的生活水准,
    他能做一点便是一点,但求问心无愧吧。
    *
    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还是有用的。
    因为往后没几天,庄冬卿就收到了春日宴的邀贴。
    了解了一圈,说是春闱前,京城各大书院联合举办的文人集会,连办几天,每日选题都不一样,或是作诗或是写文,又或是比拼书法,想切磋的学子当场参与,选出的各类头筹,文章诗词悬挂于集会正中,供众人览阅。
    席间不乏贵人莅临,前几年还有过圣驾亲临的美谈。
    而这些文章诗词若是有幸能得贵人青眼,学子们便不仅扬了名,更是多了一条入仕途径,传为佳话。
    问过六福,原身在学堂院试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春日宴。
    有这个前情在,庄冬卿不参加显然不合理。
    且醒来后一直被禁足府中,外界的诸多消息,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借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看看是个什么情形,也是好的。
    打定主意,转眼便到了春日宴的日子,庄冬卿和庄越与庄灵,同乘庄家马车赴宴。
    举办地点就在学堂,庄冬卿来请过假的。
    再次进入,和上次来时还是有些变动,门口挂了数幅书法,验了邀贴入内,道路左右摆满了花卉盆栽,有当下应季的迎春海棠,开得迎风招展,也有文人赏玩的盆景奇兰,孤高狷介。
    途径廊道,书画文章高低错落的悬挂两侧,庄冬卿看不懂,庄越与庄灵倒是停步数次观赏,想来也是极好的。
    一路到宴会上,人头攒动,庄冬卿见了不少认识他的同学,见一个打一次招呼,庄冬卿就要解释一次自己撞了头不识人的事,一圈下来,相熟的基本也都知道了。
    在一侧不起眼处落座,庄冬卿看着几案上的瓜果点心,偷偷咽了口口水。
    不急,一会儿都是他的。
    心头默念,庄冬卿正襟危坐。
    就是时不时的,余光总是瞥到。
    啊,糕点,没吃过,看着好精致。
    居然有肉脯,感动,想吃。
    枇杷黄澄澄的看着也好甜,不行,忍住,忍住啊。
    在这种内心的左右互搏中,庄冬卿跟着大家走开宴流程。
    主办人讲话少不了,庄冬卿听了两耳朵书院院正的发言,之乎者也立刻把他脑子绕晕了,后面接着又是老师和邀请来的大学士,有声名在外的学者,也有品级不低的文臣。
    边上偶有小声议论,庄冬卿伸长了耳朵。
    “不是说太子太傅会来?没见着啊。”
    “那都是多久前说的了,况且最近……春闱将近,且避嫌着呢……”
    庄冬卿在脑海中搜索了下,依稀记起,废太子事件仿佛与科举舞弊案挂钩,科举舞弊……那不就是春闱的时候……
    “太子驾到!”
    蓦的一声高呼,等庄冬卿跟着众人一同跪了下去,才意识到,这略尖的通传声是司礼太监发出的。
    跪拜,恭迎,山呼千岁。
    礼成后再次坐定,庄冬卿才敢抬眼去打量。
    盛武帝早年征战,活下来的儿子都是在称帝后出生的,因此太子虽贵为嫡长,实际年龄也不到三十。
    太子名李成,庄冬卿远远看着,只觉得锦衣华服上的面庞儒雅敦厚,和院正学者说起来话来,也平易近人。
    没一会换到太子讲话,庄冬卿又开始放空。
    直到那尖锐的嗓音再次响起,“定西王到——”
    “!”
    稍慢了一拍,急急跟上众人再次行礼,喊起的声音换了一个,应当是王爷的随从。
    再次落座,庄冬卿后背出了层虚汗。
    刚才没第一时间跟上行礼进度,惊出来的。
    用衣袖擦了擦脖子,看着眼前的枇杷肉脯,庄冬卿苦涩,这顿饭也不是好吃的啊。
    吓了这么一回,庄冬卿认真谨慎多了,低头垂目端坐着,只听听周围人的低语。
    “这尊煞神怎么来了?”
    “我怎么知道,不过,太子脸色不大好了。”
    “谁见到定西王脸色会好啊?之前那三位罪臣,可都是经他手……”
    定西王岑砚,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几年前奉诏进京勤王,立下大功,其后皇帝便将他留在上京,后数次请命返回封地,帝未允。
    其实岑砚算是和男主一起长大的,老王爷还在的时候,他作为世子奉诏进京伴读,与众皇子一起受教,年幼就颇得盛武帝喜爱,立功后,更是简在帝心,风光无两。
    不过他只听命于皇帝,对皇子都不搭理。
    在大后期,为了拉拢他,皇子们一个二个想尽了办法。
    想到此处,宴会前的发言终于告一段落。
    休整的间隙,气氛活络了不少,前方院正大学士们与突然到来的两尊大神热络攀谈,周围的文人学子们也开始喝茶聊天吃糕点。
    庄冬卿迅速拿了两块肉脯,塞了一块给六福,自己咬了一口。
    呜,真的是肉,还挺好吃。
    感动。
    全部注意力瞬间集中到了味蕾上,不知不觉抬起了头,等和前方一站立的身影对上面,庄冬卿愣了愣。
    原身早年熬夜看书坏了眼,有些微的近视,离得过远了,庄冬卿只能大致瞧出那人高眉深目,轮廓流畅,应当……是好看的。
    眯了眯眼,仍旧模糊,不确定,但总觉得对方也在瞧自己?
    边上的院正倏尔对着那人鞠了一躬,庄冬卿后颈一凉,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太子就是定西王,猛的低下头去……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紧跟着开宴。
    刚得了消息回来的柳七,上前换下服侍的随从,一边给岑砚布菜,一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六皇子也来了,刚进侧门。”
    说完并不见有任何回应,柳七抬头,却发现岑砚一瞬不瞬盯着下首。
    “主子?”柳七唤了一声。
    岑砚这才回神,默了片刻,抬手指了个方向,“去查下那个学生是谁。”
    柳七往下看去,瞧了又瞧,一时间不能确定,“主子说的是……?”
    岑砚又看一眼,按了按眉心,“嗯,吃得头也不抬的那个。”
    第5章 季公子
    王府的人都知道,近来主子气不顺。
    那日处置完黄兆,郝三跟着便带人将广月台团团围住,习惯半夜做生意的老鸨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提溜起,等看清楚眼前站的人各个铠甲长刀齐备,一张老脸更是在晨光下煞白煞白。
    郝三报出王府的名号,当下无有不从。
    一番搜罗,伶人清倌,还有那刚落贱籍尚在调教的,一个都没落下。
    下午回禀没找到人,休息了没多久的岑砚甚至洗漱起身,亲自去了一趟广月台。
    一个一个地瞧,从暮色四合看到月明星稀。
    刻漏滴滴落下,老鸨头上的汗越擦越多,男倌里遍寻不着,最后高个子的女伶也未能幸免,都被拉到岑砚面前走了趟。
    没找到。
    不在里面。
    岑砚坐着不说话,阴着脸,院子里明火执仗,安静得只闻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老鸨后背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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