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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为这些陵邑遍地富户,义纵办起事来才格外棘手:若他们只是有钱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在京畿扎根这么多年,早便与长安权贵眉来眼去。一棍子打下去,你都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得罪人还是小事,最怕的是人全得罪了,钱却没收上来。
    刘彻可不会管你有什么苦衷。
    事情没办好?
    拿来吧,你的脑壳!
    这才在长安干了一年左内史,义纵就想念起地方上的生活来了。
    地方上的一把手才是真正的一把手,想怎么惩治底下的人便怎么惩治,绝对没人敢不服。
    今夜的长安城,有许多人彻夜无眠。
    而今天成功在长安城中搅风搅雨的霍善早已沉沉入睡。
    睡得老香。
    霍去病本有些担心李长生走后这小子睡不着,夜里悄然过去瞧了一眼。
    结果就瞧见这小子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小小的身板儿愣是睡出了几分独占全床的霸气。
    霍去病放下心来。
    这万事都不往心里去的心态还挺不错。
    ……
    霍善不知晓他爹夜里偷偷来看他了。
    这会儿他跟着孙思邈来到了大唐长安。
    霍善入梦所至的城池皆是基于孙思邈他们生前所见所闻而构建的,所以孙思邈带霍善见识的长安城是初唐时期的长安城。
    初唐时期的长安城延续了隋大兴城的格局,突出一个大而整齐,整个长安城修得跟个四四方方的棋盘似的,上面规规整整地分布着块垒分明的坊市,行走在这样的长安城中想迷路都不太容易。
    霍善好奇地左看右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感觉长安城一下子大变样!
    李时珍也是十分感慨。
    大唐是长安最后的鼎盛时期了,唐代中后期长安屡遭毁坏,城中建筑数毁数建,几乎砍尽了关中树木才能维持长安城基本的体面。伴随着周遭树木砍伐殆尽,关中一带水土流失严重,司马相如所夸赞的“八水绕长安”再也不复存在,连运输粮食都成了大问题。
    自那以后的长安自然一蹶不振。
    李时珍看着高大巍峨的长安城门叹着气念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仲景几人:“……”
    这两句话确实发人深省,但你也不能在霍善这么个三岁小儿面前念吧,万一他不小心说秃噜嘴了怎么办?
    要知道大汉可是占了“秦汉”二字里的那个汉来着!
    张仲景免不了叮嘱霍善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这话。
    唐代的夜禁执行得比汉代更有规划,城门与坊门在夜里都会落锁,等到天亮时才在鼓声中再次开启。
    孙思邈边领着霍善入城边与他说起这是什么时期。
    这是上元元年。
    朝中刚发生一桩大事:二圣临朝。
    唐高宗自称天皇,皇后则号天后。
    孙思邈呢,刚准备再次称病还家。
    官运这事儿有时候很奇怪,想当官的人到死都当不了,不想当的人又有人上赶着给他送官当。
    像孙思邈从小就很引人注目,不少人都想招揽他去做官,他从隋朝一路推辞到唐朝。
    一直到唐高宗李治继位都还想找他做官,哪怕孙思邈坚决不肯入朝,李治还是给了他极其优渥的待遇,并表示啥都不用他干,他只要待在长安就成了。
    这就是一位名医的影响力——
    只要知道他在长安城中,大伙心里就格外踏实。
    孙思邈住在临近皇城的光德坊中,住的还是一位早逝公主的邑司,也就是拿来接收公主食邑的官舍。
    那位公主还没出嫁就夭折了,这处邑司也就闲置了。
    不过这宅子地段极好,在房价日渐高涨的长安城中可谓是价值连城,孙思邈能入住此地,足见唐高宗李治对他的看重。
    上元元年距离元狩五年,已经过去将近八百年了。
    霍善满打满算才活了三个年头,听到“八百年”后睁圆了眼。
    居然已经过去那么久!
    难怪长安城完全不一样了!
    说话间,孙思邈已经带着霍善回到光德坊的住宅处。
    才刚踏入庭院没几步,就看到有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立在一株梨树下慨然长叹。
    这男子才三十出头,模样却十分憔悴,满面俱是病容,连眉毛都快掉光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人在壮年的精神气。
    巧的是,他面前那株梨树也是枝叶零落,看起来人是病的,树也是病的。
    孙思邈见了此人,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23章
    霍善不解地看看那病人, 又转头看看孙思邈,不知此人是谁。
    趁着还未走近,孙思邈给他讲解了一下对方的情况。此人乃是著名才子卢照邻,出身范阳卢氏, 一听便知其出身有多不凡。
    更难得的是, 他为人十分勤勉,几乎遍读大唐所有藏书。好的天赋加上足够的努力, 令卢照邻十几二十岁便已经名扬大唐, 成为不少朝英贵士的座上宾。
    坏就坏在, 他三十多岁便患了风疾。
    风疾有许多种,他偏偏是最坏的那一种。时人将这种风疾称为“恶疾大风”, 因为这病会要了人命, 而且还会传染, 所以许多人闻而色变。
    连许多医者得知患者得的是恶疾大风都会望而生畏, 拒诊的情况不在少数。
    所以那些得了恶疾大风的人大多会被家人撵出去独居等死。
    孙思邈都已经一把年纪了,见到这类病人也不是特别在意, 见到了便会亲自接手治疗。只是局限于唐代的医疗条件以及对这种恶疾的认识,孙思邈一生接诊恶疾大风患者六百余人, 所治好的不过十分之一。
    剩下那些依然饱受病痛折磨。
    很不幸, 卢照邻就是那十分之九没能痊愈的患者之一,纵使卢照邻在他面前执弟子礼,对他敬重有加,孙思邈终归也没能阻止他病情继续恶化。
    卢照邻被病痛折磨了半辈子, 生命中最后那几年只能在水中央建了个四面环水的宅子, 待在里面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每每山穷水尽买不起药, 他便只能写信给亲朋好友讨些药钱。
    甚至还提前为自己掘好了墓,经常默默躺进去思考生死奥义。
    风光无限的才子人生, 只因一场恶疾便沦落至此,怎么能叫人不心生感慨!
    李时珍得知这人竟是卢照邻,也是一阵唏嘘:“他在孙前辈死后没多久便投水自尽了。”
    孙思邈这样的名医对于许多患者来说,是心中最后的希望,哪怕痊愈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有这么一点希望在就能支撑着他们活下去。
    可孙思邈死了,于他们而言就是半点好起来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这恶疾大风最折磨人之处在于,它不是一下子让人步入死亡,而是一步步地发展,一开始兴许是眉发脱落、容颜大改,叫患者直接无颜见外人;后来是身体枯槁、手足残疾,乃至于手足十指脱落。
    明明还活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容貌尽毁、肢体朽坏,对患者而言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凌迟。
    像卢照邻这样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唐才子,到恶疾后期竟是落个手足残废、连给人写信都做不到的下场,难怪他最终不堪忍受、自行了断。
    对于卢照邻的情况,孙思邈也是无计可施。若是在患病初期进行治疗,效果可能不会差,可卢照邻这是已经发病了,想治好就太困难了。
    卢照邻更不幸的一点是他在孙思邈为他治疗期间,突然收到父亲去世的噩耗。
    不仅治疗终止了,紧接而来的三年守孝期更是让他的病情愈发无可挽回。
    守孝为什么会让他病情变重,这里头可能有两大原因。
    一方面是他长期陷入极度悲恸、极度悲观的情绪之中,影响了自身免疫系统的发挥,让病痛更容易趁虚而入。
    另一方面是长期吃素很可能缺少优质蛋白质的摄入,这就导致免疫系统想派兵打仗时赫然发现己方弹药不足,唉,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古代有不少体现孝子为人至孝的事例,讲的就是亲人死后没多久他们也因为伤心过度跟着去了!
    这一点就得夸一夸刘彻的祖父汉文帝,他临死前亲自写了遗诏,命令自天下吏民为他服丧时“三日释服”。
    意思本来天下吏民要服丧三个月的,现在只需要服三天就完事。
    等到正式下葬之后,那些有资格跪在殿中哭丧、进行遗体告别的近亲与重臣本该服丧三十六个月,在这道诏令中则被改为“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也就是只需要三十六天。
    这便是后世所说的“以日易月”。
    汉文帝认为自己死就死了,实在没必要拖着所有人三年不干别的。
    真要按照当时的重服礼仪让天下人守孝,国家哪里还运转得下去?
    对整个国家是这样,对普通人也是同理,若是悲伤过度乃至于连饭都吃不下,最终也难逃形销骨立、油尽灯枯的结果。
    孙思邈思及卢照邻后来的境遇,也只能为之叹息。
    霍善不仅能听到孙思邈等人的介绍,也能看到系统见缝插针放出来的科普小课堂,讲的是这种“恶疾大风”的发展史。
    到后世有人通过解剖病人身上的结节,在显微镜下发现其中有许多杆状细菌,这种病菌被命名为“麻风杆菌”。
    也就是说这种病是由麻风杆菌这种细菌引起的。
    随着医学逐步发展,相应的预防手段也随之诞生了,卡介苗或专门的麻风疫苗一定程度上可以增强接种者对麻风杆菌的抵抗力。
    需要注意的是,这种麻风杆菌能存留于病人的呼吸道与皮肤黏膜上,且在病人的衣物、被褥、餐具上能存活数日之久,所以长久地与麻风病人同住或与对方共用餐具及其他日用品很可能被传染。
    所以在诊治或护理这类患者的时候要注意个人防护,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密切接触。
    事实上这一点不必等到麻风杆菌被发现,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就已经有这样的认知。
    比如孔子的学生冉伯牛染了“疠”,从此闭门不出,连孔子去看他的时候两人都是“自牖执其手”。
    连老师来了,都只能从窗户执手探看,感慨学生命不好得了这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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