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楼打了个手势,身侧士兵自动排成三队,其中一队从村口处小心地走近,另外两队紧随其后,随时注意着周围发生的异常情况。
他们训练有素,除了脚步走动,不发出一丝声音。慕千山身体紧绷,就连呼吸都放缓了,他眼睛不转地盯着逐渐靠过来的几道身影,忽而发现了什么不对。
——那些士兵都是中原人的面孔。
提在胸口的那一缕气顿时松了下去,慕千山呼吸略重,却被人立刻发现了。
“谁在那儿!”为首士兵觉察到这细微的声响,立刻转过头来。就见不远处的墙角后面,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黑衣青年,容貌略带一丝阴郁,神似他们认识的某个人。
但是这个人已经死了。也只有年纪大一些的士兵才反应了过来,不由得放下武器;其他人却是手里提着刀剑,面面相觑。
“你是……”为首士兵眼神中流露出怀疑,走近一步,语气不由得开始动摇,从那眉眼中依稀分辨出了更多熟悉的轮廓。
“世子殿下?”
慕千山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我就是慕千山。”
心中大石总算落地,慕千山语气肃然,“麻烦带我去见你们将军,我有一事要向他说……”
陈楼被手下匆匆忙忙带过来,一眼便看到慕千山起身迎了上去。他长得和慕沉十分相像,刹那间,就是在战场上饱经风霜的他也有所恍惚,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便是那个纵横疆场从未老去的广平王。
“景行,”陈楼眼眶发红,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在风中被吹得颤动,如同摇曳的苇草。慕千山的手被他紧紧地握住,那双手已经布满了战场上留下的老茧和创痕。
“陈将军。”
慕千山不忍打断对方,但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有一事要说。”
慕千山知道陈楼的名字,他从未到过边境,只在王府中见过他几面,不过那都是八岁时候的事情,导致现在的记忆也很模糊了。脑海中依稀还残存着几缕对这位老人的印象,随着时间的消逝,已经像水波一样逐渐变淡了。事实上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小股流散的部队,带兵的都会是他这种级别的将领。事实上由他手下兵士如今的残败程度,也可以推断出前线战场是如何惨烈。
陈楼胸腔起伏,过了半天才勉强平复下来,强自压抑下自己的声音。“这些事暂时不重要……你怎么来了?你肩膀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慕千山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时至今日,也不用再隐瞒,便将自己这一路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从皇后的死,到皇帝下令迁都,他盗出了兵符,和明玄二人拼死跑了出来……陈楼显然早就知道了迁都一事,听到慕千山述说当时的场景时眼中只是流露出淡淡的怨愤与悲凉,却没有意外,然而当他听到明玄也和他一起逃出了京城时,波澜不动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变化,眼皮一跳。“明玄?你说的……可是二殿下?”
慕千山点了点头。
“他现在在哪儿?”虽然在知道皇帝下定决心求和迁都的时候,陈楼就已经对皇室彻底失望,但对于这位二殿下,他还是心存好感的。
慕千山抬脚向前走去,“跟我来。”
他走向先前那间小屋,轻轻推开了门。明玄还没醒,一路的颠簸奔波,将他折磨得肉眼可见的瘦削。脸上的肉已经消了下去,显得肤色苍白,下巴很尖。
随着房门打开,阳光随之倾洒而入,让他的眉心轻微地蹙了一下。慕千山走过去,用手帮他遮了阳光,轻声道:“明玄。”
明玄被他哄了两声便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慕千山用手挡着,心里自私地想,这样的情态除了他,没人能看见。
也不要有人看见。
若不是时机、场合都不对,他确实很想亲一亲明玄……可是明玄已经清醒了。慕千山扶他坐起来时,他的眼神便恢复了清明锐利,很快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中年男人。
陈楼已经将自己的亲兵都遣了出去,他也不客气,随手拉了条凳子坐了下来。
有外人在场,慕千山自然不好抱着明玄不放。可方才他怀中的那具身躯瘦削极了,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摸出后背的硌人的骨头,好像轻轻一勒就会折断了似的。
明玄自己坐了起来,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其他两人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个已经脸色憔悴,另一个身上挂了彩。
兵符就放在三人中间的小桌上,它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器件,仿若有千钧之重。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它上面,半晌,陈楼开了口,却是朝着慕千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世子殿下,请您把这枚兵符,交给我……”
慕千山目光一凝,几乎具有实质性威慑力的迫人目光,如同两柄利刃一般投向了陈楼。虽然知道慕千山并没有伤他的意思,但陈楼心中还是忍不住感叹。这就是年轻气盛,相比之下,陈楼虽然经验更为丰富,但他年事已高,终究没有年轻人那样的气势了。
“这兵符不是我一个人拿出来的。”慕千山说,目光转到了脸色有些苍白萎靡的明玄身上,眼底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温柔,转瞬即逝,“你不妨……问问他的意见……”
明玄抬眼,扫过慕千山和陈楼,将他们脸上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底,慢慢开口,“我猜……这枚兵符,是拿对了,因为北疆如今残余的兵力,意见正十分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