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洗马看向小郡主,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很语重心长地说:“郡主,孝道和规矩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就比如在某家中,某未科举及第前,因为忙于学业,无瑕顾忌母亲,只能将家事托付于妻子。我那母亲的确想念我,也想时时见到我,可倘若我打水来为她洗脚,她高兴归高兴,却会训斥我,让我好好念书,将精力放在科举上。”
“后来我就一心向学,埋头案牍……”
【然后六十岁送走老娘才及第?】
【你娘活着影响你发挥了?】
“噗——”
老御史身后传来御史们的爆笑声。
而老御史本人虽然稳住了,没有笑,但下笔的手用力一抖,在白纸上留下了很大一弯黑月。
许烟杪这嘴也太毒了吧!
霍洗马到底说了什么,才招来如此讽刺的话?
好奇。
几个御史对视一眼,开始撺掇:“葛公,我们不如离得近一些看看情况吧?”
“是啊是啊。霍洗马一大把年纪了,欺负小郡主,我们于心不忍。”
老御史今年虽然已经七十二岁了,但也想看热闹(划掉),但也心怀正义,看不得旁人欺负八岁小女孩:“既然如此,老夫也走这一遭吧。”
……
颜令徽看着霍洗马那脸突然一阵青一阵白,额头青筋暴突的模样,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人也太经不起风浪了吧,她不就是利用一下年纪小的优势,一边哭一边刺他,故意问“孝道和规矩哪个更重要”吗,至于这样一边回话,一边气得半死?
这种人如果软弱,被御史弹劾,被政敌针对的时候,真的不会气吐血吗?
颜令徽看到霍洗马说着说着,猛地顿住话语,悄悄撇了撇嘴,而后,装出抽抽搭搭的样子接话:“一心向学,埋头案牍,然后呢?”
霍洗马忍耐片刻,才假装不在意许烟杪的话,继续对颜令徽输出:“然后,我以六十岁高龄科举及第,数十年里,未曾有一日丢下学业,回去侍奉母亲。在世人眼里,我无疑是不守规矩的,那是我母亲,我却将孝顺之事全扔给妻子。但在我母亲,在我妻子眼里,我却是最孝顺的。因为那是我母亲想要的,我真正孝顺她的方式。”
霍洗马:“难道你娘想要你为了她,挑战俗世规矩,受人指指点点,说你不安于室吗?”
颜令徽:“我娘想啊。”
霍洗马一肚子话直接被这句“我娘想啊”堵了回去,整个人突然反应过来——那可是一生要强,还尚了女驸马的长公主殿下,怎么会介意世俗规矩,他刚才是脑子打结了,一时没转过弯来,居然想拿长公主来压这小丫头。
不过没关系,外人又不知道这事。
就像辩论一样,他不需要让对手认可,只需要让观众认可他的想法就可以了。
“胡说!你这孩子怎么为了进去科举,连这种谎言都说呢!”
霍洗马表情有些些微地扭曲,但在阳光下,这点扭曲就不太显眼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怎么会想要把你放进一个千夫所指的处境里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讨厌的心声。
【是啊是啊,这话大概你深有体会吧。】
【毕竟你五十多岁的时候,你娘中风了,躺在床上好几年。屎尿不便。】
【那时候没钱买丫鬟,全是你媳妇没日没夜伺候的,你一次都没进过你娘的房,假装在念书。】
【圣~贤~书!】
【呸!】
许烟杪一边翻八卦,一边愤愤不平:【怎么,圣贤告诉你,亲娘躺在床上,饭不能自己吃,屎尿不能自己擦,儿子可以嫌脏嫌恶心吗?】
【呵呵,你不用照顾亲娘一天,只需要和媳妇说:那是我娘,她现在生病了,脾气不太好,我们夫妻一体,你担待一些。】
【可真孝顺啊。】
【回头我得问问权公,儒家的孝顺是这种孝顺吗?】
【是这种孝心外包,不动手只动动嘴皮子,别人的孝顺都是“我要孝顺我爹娘”,他的孝顺就是“我媳妇要孝顺我爹娘”吗?】
【要是这种,我可学不来。】
胡说!!!
权应璋暴躁地用拐杖锤地面,假装在锤霍洗马的脑袋。
儒家的孝顺才不是这样,他一个人不能代表整个儒家。
人性本恶,人不是生来就孝顺的。人“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这是本能。人克制本能,在生存面前去孝顺父母,这才叫孝。
孝顺父母是违背人性的,需要外力来强迫。
那姓霍的好逸恶劳,面对中风的母亲不想去侍疾,这叫什么孝顺!他强迫他媳妇去孝顺,那是他媳妇的孝顺,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的,古文学派以荀子为首。权应璋他深信人性本恶。
权应璋扭头看向其他古文学派的人:“给我拿纸笔来,老夫骂死他!”
绝不能让小白泽对古文学派产生误解,必须把这个虫豸和古文学派的儒划分界限!
有古文学派的人小小声提议:“权公,要不要把他归类去今文学派那边?”
权应璋:“哦?”
古文学派的人咳嗽一声:“你看,今文学派以孟子为首。孟子遵循人性本善,孝顺是人的本能,既然是本能,他把孝顺之事推给……不对,交给妻子,他顺从母亲的意思不去关心母亲,不在母亲生病时侍疾,岂不是正应了孟子的话: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