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由胸怀、眼界与气度决定的,不会轻易更改。
慕容灼小声问:“那我呢?”
少君望着她,诚实道:“不好说。”
慕容灼眼底惊恐之色更浓,但她仍然没有放下紧攥着少君衣袖的手,更没有流露出躲闪的神色:“那……他们多久能够找到你?”
少君微觉有趣,当真仔细思忖了片刻,算了算道:“或许也就是三五十年的功夫。”
如果单论躲藏,他当然可以躲藏更久,天君不会大张旗鼓将三千六百凡界翻过来找他,但无论是少君还是储君,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在下界躲藏一辈子。
他刻意将时间说少了些。
身旁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他低头看着慕容灼,只见九公主面上的恐慌散去了大半,拍着心口,露出一幅劫后余生的表情:“太好了。”
她认真对少君道:“那时候我也快死了,还怕什么?”
少君微怔,忽然想起凡人寿命有限,短短几十载便已经到了尽头。
即使是天潢贵胄,即使是贵族女子,三四十岁便病故的也不在少数。
慕容灼仰着脸,很认真地对他道:“我们慕容家没有很长寿的,先帝与英宗都只活了四十多载,我母后的长姐亦早早过世,外祖母身体也不太硬朗,两族血脉结合,想来我也难得高寿。”
皇后是皇帝的第二任妻子,她的同母胞姐孝惠皇后是皇帝发妻,早早诞育太子伤了身体,二十二岁便过世了。
慕容灼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年幼时看到这句诗,就觉得这样活着未免太痛苦了。三五十年后,我都未必还活着,何必去考虑那么久远的时间之后可能会来临的灾祸?”
她下定决心道:“我不怕!”
少君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心头一酸,平静道:“只要我还活着,又怎么能让你死?”
这句话被他说的极为平淡,但细细想来,其中蕴含的深意却又极为明确。
慕容灼愣了片刻,颊边忽然泛起绯红的云雾。
她眨眨眼,小声确认道:“你同意求娶我啦?”
少君看着她道:“你当真不会后悔?倘若几十年后灾祸临身,我未必能护住你,你本可以无忧无虑度过此生,何必冒险?”
慕容灼低头想了想:“可是几十年后,我如果还活着,那也是捡来的寿命,还怕什么呢?”
她重新抬首,眼底似有日光洒落,极为夺目,极为明亮:“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如何想,或许真到了那一日会后悔,也可能不会,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但我可以确定,如果因为三五十年后不知会不会降临的灾祸就放弃了,那我会一直后悔。”
少君终于动容。
他抽出被慕容灼攥着的衣袖,进行最后的确认:“我当日考虑了三天,你也该有同样的时间。”
慕容灼摇头道:“我不要。”
她从小到大做决定总是很快,从不反悔。旁人的冲动可能只是短短一瞬,但慕容灼却能维持更久,因为她本就最在乎自己的情感。
正如她对少君所说。
她从不去想未来很多年后的烦忧,只要此刻快活就够了。
于是少君说好。
凤凰很难抗拒火焰般炽烈的情感,更何况少君内心深处,也并不想要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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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第二日清晨起来,处理完堆叠如山的宫务,稍微消了点气,招来宫人询问公主的情况。
听宫人说九公主深夜殿内还没熄灯,很晚才灭了灯烛,又有些心疼,心里盘算着稍后去看看,吩咐道:“既然本宫令她禁足,不必出来请安,那就不必管她,让她睡着。”
旁边的大宫女禁不住一笑。
皇后道:“你又笑什么。”
大宫女便道:“奴婢笑娘娘口是心非,虽然责骂公主,心里却慈爱至极,根本舍不得公主有半点不快。”
皇后哼了一声。
大宫女也是看着慕容灼长大的,正欲再说上几句话,挑的皇后心软,把慕容灼早些放出来,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动静,忙不迭抬脚出去了,片刻之后转回来道:“娘娘,皇上来了。”
皇后连忙起身出殿。
皇帝一下朝便过来了,来的很急,脸上却带着喜色。
后宫里发生的事都瞒不过皇帝,他却半句都没有多问,只做不知九公主被皇后禁足的事,说道:“今日裴栖向朕求娶小九。”
皇后一怔:“裴少师?”
她面上情不自禁露出惊讶意外与喜色混杂的神色:“裴少师求娶小九?”
皇帝道:“正是,朕心里觉得很是合适,但小九是你亲生的女儿,终究也要征求你的意见,你意下如何?”
皇后多少知道些和裴少师有关的事,她心里知道这位太子少师很是有些神异之处,昨日难得对女儿大发雷霆,实际上也是觉得裴少师断然不会答应此事,女儿相当于将面子送上去给旁人踩,实在难堪。
但裴少师自己开口求娶,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
皇后不是傻子,听得出皇帝嘴上说着征求她的意见,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自然不会说出不同意的话来,而是道:“皇上眼光自然不会有错,只是裴少师为何想要求娶小九?”
皇帝沉吟片刻,面色古怪道:“裴栖说,他心悦小九已久。”
皇后:???
她向来知道女儿喜欢裴少师,却未曾料想到裴少师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帝已经道:“叫小九出来,问问她的意思。”
皇后有些尴尬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慕容灼没想到少师的动作竟然如此快,昨夜从宫中离开,今早便出言求娶,不由得大为惊喜。
饶是皇帝很乐意将女儿嫁给少师,以此换取更紧密的联系,也不由得蹙眉,有些不满地心想这孩子也太着急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裴少师求娶,九公主自己不反对,皇帝又很乐意促成此事,这件事便以极快的速度定了下来。
婚旨既成,婚期便定,定在了次年九月。
婚旨颁布不久,七公主慕容灿便求见皇帝,提出想要出家修道。
皇帝:???
公主出嫁并不一定按照长幼年岁排序,但皇帝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上心的,正在命人替几个适龄的公主择选驸马,只是人选还未定下。
听说女儿想要出家,皇帝十分不解,把慕容灿召过来问了又问,惊愕地发现这个女儿居然真的发自内心想要出家修道,甚至对修道典籍有了很多钻研。
皇帝儿女不少,对儿女们自然谈不上多么关怀体贴,却也不是太过执着的脾气。横竖并不指望七公主嫁出去笼络人心,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劝女儿改变主意。
于是皇帝下旨,替七公主在城中修了座道观,对外声称七公主要在道观中为国祈福。
这也是一点苦心了,为国祈福是个好名声,有了这个好名声,将来七公主若反悔想要再嫁,也不会是难事。
慕容灼的公主府离道观很近,这是她刻意要求的。
少君记得当日慕容灼曾经看见他与七公主同在太液池上,虽然后来慕容灼被他说出的话占据了全部心神,把这节给忘记了,但少君并不打算长久隐瞒下去。
婚约既定的第二个夜里,少君就再度来敲慕容灼寝殿的窗户。
这次他不但自己前来,身边还有一个七公主。
慕容灼打开窗子时,被窗前站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这一次少君没有含糊其辞。
他将过往仙界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慕容灼。
“……天君是我们的母亲。”
“三百年前,母亲闭关,试图在大道之上更进一步,为此她决定冒险做出一些前所未有的尝试。”
“我们姐弟当时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知道母亲对此也没有太多把握,但似乎并不危险,于是我们也没有坚持追问下去,而是临时主持仙界事务,等待着母亲出关。”
“二十年前,母亲出关了。”
“但再度出现的她,已经不是曾经的母亲了。”
“她仍然有着过去的记忆,甚至在一些微小的细节上也与从前别无二致,但行事的风格有了很微妙的变化,姐姐是仙界储君,协理政务很多年,于是她最先发现母亲的不对。”
“……太残忍了。”
“偏激而且残忍,尽管母亲有意掩饰这种变化,但性情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再如何掩饰,也会从细枝末节中流露出来。”
“我们最先想到的可能,其实是夺舍。但这个猜测明显无法走通,最后在父亲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合力得出了结论。”
“母亲当年闭关,是想要裁去自身的私欲。私心与私欲乃是与生俱来的,仙神亦不能免除,只要能压制住便不是问题,母亲一直做的很好,但她生性至公求全,或许正是因此,她对自己的要求极高,认为天君乃天下主,自然该为天下垂范。”
“其实裁去自己的私心私欲,本就是极难的事,风险却不大,失败了最多就是受些伤,不至于危及性命、伤及根本。但母亲毕竟是前所未有的人物,自然能做到前无来者的大事。”
“她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她从自己身上剥离下那部分私欲,却又因此陷入了极大的虚弱,就在那时,她的那部分私欲侵占了她的神魂。因为那本就是她的一部分,所以没有人能看破其中的问题。”
慕容灿淡淡道:“但这依然是夺舍。”
“是的。”少君说,“私欲吞没本心,与夺舍又有何分别?”
所以出关的天君必须掩饰这个事实,否则即使她坐在天君的尊位上,也依然会迎来仙神们前赴后继的反对。
但她即使能瞒过整个仙界,又怎么能瞒过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与最心爱的一双儿女呢?
于是储君与少君失去了他们的母亲之后,又失去了他们的父亲。
慕容灼听得呆了。
她的目光犹豫地移到七公主身上:“姐姐?”
七公主扬眉道:“嗯。”
“不是。”慕容灼语无伦次道,“为什么你是姐姐,但是现在会比少师小啊。”
储君说:“很正常。”
少君道:“姐姐比较谨慎。”
储君轻咳一声。
她不愿意随便找个新生儿投生,想找个天赋好的身体,为此暂时寄居在御花园角落的一朵蘑菇上。如果不是清扫御花园的太监差点把蘑菇铲走,逼得储君不得不尽快投生,恐怕她还要认真再挑选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