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邓绥这才问起两人的来意。两兄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天气骤变,过来探望一下邓绥的身体,并询问可否有需要他们兄弟做的事情。
邓绥认真地听完,脸上露出笑容,道:“我身体很好,两位兄长不必担忧,至于事情,两位兄长守卫好宫廷便是给了我极大的帮助。”
邓绥说着,不知为何刚才宫女给邓悝奉热汤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她被迫看了一遍又一遍邓悝的动作,神色渐渐凝重。
“世家子弟最容易犯的就是‘奢’和‘傲’。我家忝居高位,更要注重这些。自古以来,高位最难居。”邓绥说道。
邓骘道:“臣谨遵皇太后教导,一定严加约束族人。”
邓悝在一旁凉凉道:“还严加约束呢?大兄简直就是想把我们勒死,堂堂皇太后母族,遇事老往后缩,那些四姓小侯个个张狂过市,不可一世。”
东汉初期,外戚樊、郭、阴、马四家的子弟封侯,但无封邑,因此被称为小侯。后来四姓小侯泛指樊、郭、阴、马四家子弟。
邓氏也是东汉的开国元勋家族,如今妹妹做了皇太后,邓悝自认家族现在的门第和四姓平起平坐了。
“闭嘴。”邓骘喝道:“咱们家兄弟就数你爱招摇生事。”
邓悝摊手,转头看向邓绥,希望皇太后妹妹能为自己主持公道。
可惜,邓绥站在邓骘一边。她娓娓道来:“三兄爱打抱不平,我焉能不知你的性子?看到不平之事,听见不忿之言,必定要直抒胸臆。《书》曰‘世禄之家,鲜克有礼’。四姓小侯必有骄奢淫佚者,我们邓氏更要引以为戒。”
“我刚才所言‘奢’和‘傲’二事,其实三兄已犯了‘傲’字。”
邓悝听了正要反驳,邓绥继续道:“你见四姓小侯嗤笑其张狂。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些小侯难道都
是粗俗鄙陋?其实不尽然,他们之中亦有或文采出众或德行高洁之人。”
“你嗤笑他们张狂,嗤笑他们张狂的你,难道不也张狂吗?还有,刚才宫女过来奉汤,你颐指气使恍若无人。长此以往,若不加以改正,三兄怕是将来变成窦氏兄弟那样傲慢无人。”
邓悝被妹妹毫不留情地批评一通,脸立马红胀起来,又羞又愧。但最后听到窦氏兄弟,顿时脸色苍白,头冒冷汗。
“我知道错了,多谢皇太后提点。从今往后,我必三省吾身,以窦氏为鉴。”邓悝伏地请罪。
邓骘也跟着请罪道:“三弟有过,我为兄长不加提醒,不督促他改正,也有罪。”
邓绥叫二人起来,宽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两位兄长快起来,咱们都是为了家族绵延,还望两位兄长不要怪我心直口快。”
邓悝忙道:“正是一家人,皇太后才直言相劝。皇太后说的有理,我心服口服。”
邓绥点头,又接着道:“先前阿父在时,也教导我们兄妹谦恭谨慎。《传》曰‘骄奢淫佚,宠禄过也’。今日之宠禄胜往昔之十倍百倍,邓氏也要比往昔谦恭谨慎十倍百倍。”
兄弟二人离开长秋宫,路上邓悝心有余悸道:“妹妹比往日更有威严了,言行举止比男子更有章法,怪不得族中叔伯叫她诸生。”
“不可妄言,那是皇太后陛下。”邓骘提醒道。
邓悝道:“知道啦,知道啦。”兄弟二人在一处岔路口分开,各自带着卫队分头巡逻。
雪依然在下,很快覆盖了邓氏兄弟的足迹。
雒阳城。
一位中年男子牵着一头羊,托着大肚子,敲开一家百姓的门。这幢三合式房屋坐南朝北,一栋正屋,左右两侧是廊屋。
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中年人堆着笑脸道:“这是王娥家吗?去宫里当乳娘的王娥。”
天寒地冻,小姑娘在外面套了一件成女的旧夹袄。听到大汉这么问,小姑娘脸上露出警惕之色,问道:“你是什么人?找她做什么?”
中年人松了一口气道:“我受宫里贵人的嘱托,给王娥家送母羊来的。”
小姑娘看到冻得发抖的母羊,以及听到从中年人腹部隐约传来的咩咩
声,让开身子,请中年人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人问道:“我听说王娥有个小女儿,这母羊就是为她准备的。”
小姑娘道:“我叫赵伯姚,妹妹刚四个月叫仲姬,我们都是王娥的女儿。伯伯,我阿母还好吗?”
中年人道:“好着呢。你先带我去牲口圈,把母羊和小羊安置好。”中年人托了托啤酒肚,原来里面藏着两只小羊羔。
伯姚引着中年人去了东廊屋。门口悬着草帘子,伯姚打帘子,一股浓郁的味道差点把中年人熏得流泪。
一头猪哼哼哧哧拱地,地面上已有几个大坑,为猪取暖的茅草散得到处都是。若非拴得牢,这屋里恐怕没有下脚的地方。
除了猪,还有一笼鸡和几只鸭子,咯咯嘎嘎,热闹非凡。
中年人一边将小羊掏出来,一边道:“你家的牲口养得真精神。”
伯姚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道:“他们平日里都是我在喂养。伯伯,你还没回答我,我阿母好不好呢?”
中年人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看我这记性,你阿母现在发达了。你阿母去宫中奶孩子,你猜她奶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