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船舷边,手握栏杆,感受游轮最顶层炽烈的太阳与让人心旷神怡的海风。下一层的环绕泳池处有两个愤愤不平的小模特在拌嘴,一旁戴着巴拿马草帽的年轻男人抚摸手里的阿什拉猫,神情玩味地看好戏。
奇妙的是,在这个颇具命运趣味性的交汇时刻,祝栖迟第一时间注意到:两人身上的装束竟然差不多。
低跟凉鞋,连衣裙,飘散的长发。岑薇薇颈子上戴着的白金钻石项链,与手腕处坠着的手镯正宣告着这是一位身家不凡的淑女,她的护花使者当然也紧随其后。
祝栖迟右手捏着一只刚出炉的黄油苹果酥,左手端着一杯半满的香槟,不过下午三点,就已醉意昏昏了。阳光尚好的时候,她不会在滋养肚肠的问题上亏待自己。
翟舒阳看着她,面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伸出手又了然地放下。
祝栖迟从海面转过眼睛,对为世界所钟的两个主角,微笑着喝了一口酒。
“好巧,又见面了,神秘的X女士。”翟舒阳从容不迫,咄咄逼人地盯着她看。
“X女士?”岑薇薇转动脖颈,投来好奇的目光。
“抓住纪劳伦的马脚,助力你青云直上,X女士不该得一句谢谢吗?”祝栖迟说。
“谢谢你。”翟舒阳好笑地行了个礼,“那么,我有幸知道X女士的真名吗?”
其实祝栖迟想继续吃手里的苹果酥。
姬娜苹果做的馅料酸酸甜甜平衡完美,起酥的部分又甜又脆,均匀扑洒的糖粉还有种她辨不出的香料气味。
“祝栖迟。”她回答,接着咬了一口苹果酥。
享用甜品的乐趣让祝栖迟的心情变得很好,祝栖迟接着解释:“也许你会更耳熟我丈夫颜西柳的名字。”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煞有介事地对外人说出两人的关系。她想。
翟舒阳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能问问,颜总裁是从哪招来那么厉害的黑客的吗?”他说。
祝栖迟吃完手里的苹果酥,摇摇头:“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翟舒阳盯着她的眼睛,难得觉得有些棘手。H市哪家企业还没收买过警察呢?警方高层经常从商人手里半勒索一些钱财,或者彼此串通一气,他自然也碰到过几个把手伸来的家伙,家族给的底气让他不用理会背后的威胁。
但祝栖迟给得东西实在太惊人了,任何一个还残存点正义之心的警察都不能无视那份证据。
哪怕来源不明的数据无法成为呈堂证供,可翟舒阳已拿到正确答案,所要做的只是从中逆推过程罢了。
奇异的是,她好像真的只是做了一件见义勇为的小事,不求任何回报。
“虽然天下并没有免费的午餐……”祝栖迟慢吞吞地说。“不过现在还是别说这些扫兴话了吧。这位是翟警官的女友?”
岑薇薇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抱住翟舒阳的手臂,翟舒阳点点头:“三天前,我们刚刚订婚。”
他们因为一件重案结识,即使经历了人心险恶,岑薇薇仍然那么活泼开朗。翟舒阳经常被她的无厘头气得火冒三丈,可是慢慢地,天然呆的她已成为他坚守正义的动力来源。
“恭喜。”祝栖迟说,“提前祝两位百年好合。”
“哎呀,我们才订婚,他还在考核期呢。”岑薇薇脸红了。“要是对我不好……人家才不嫁给他!”
对本性善良的同性,祝栖迟总会耐心一点,静静等待她的兴奋劲过去。
“舒阳,薇薇,你们可让我好等。”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祝栖迟往楼梯口瞥了一眼。
之前在下层看见的男人正冲三人走来,怀里的阿什拉猫不见了,变成那顶巴拿马草帽。
“呀!宓豫!”岑薇薇捂了捂嘴。“你一直在等我们?”
青年无奈道:“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把我忘了。”
说完,他转开视线,看向祝栖迟,唇边笑意深了几分:“这位是……”
“她是颜氏集团总裁的夫人,祝栖迟祝女士。”翟舒阳踏前一步,“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会在拍卖会碰见。”
祝栖迟注意到他将两人隐隐隔开的举动,目光扫过宓豫的脸,不置可否。
他的头发留得有点嬉皮士风格,墨镜推在头顶,穿着颜色鲜艳的夏威夷衬衫与短裤,相貌偏精致俊美,但个头很高,体格是在健身房精心雕刻出来的结实颀长。
“你大概听过东润制药的宓家。”翟舒阳介绍,“他叫宓豫,宓家的小公子。”
“什么小公子,好歹说点别人的优点吧。”
宓豫绕开翟舒阳,看起来想和祝栖迟握一握手,女人退了半步,给他看手上的油屑:“刚吃完苹果酥,抱歉。”
“祝女士喜欢今天的苹果酥?”宓豫笑容灿烂,“甜点师是从保罗博古斯学院请来的老师,获得过MOF,如果祝女士感兴趣,我可以介绍他给您认识。”
“不必麻烦了。”祝栖迟压根不知道MOF是什么,兴致缺缺地点点头。“我只是喜欢吃东西而已。”
“也是。”宓豫理解地点点头,又向前走了一步,嗓音低沉柔和,“喝牛奶时也没必要记住奶牛的名字,对吧?是我庸俗了。”
“宓豫!”
翟舒阳扣住青年的肩膀,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和薇薇吗?”
岑薇薇看着宓豫深情得快要拉丝的眼,也隐隐觉得不对劲:“是啊宓豫,你之前还神神秘秘的,现在又不说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宓豫也不再纠缠,只是神情有些遗憾:“……也没什么,只是关于今晚的一件比较特殊的拍卖品而已。”
祝栖迟移开视线,不再向几人投注自己的注意,重新靠向栏杆,眺望远处翻卷的白云和湛蓝的天。
翟舒阳用眼角余光观察她,只觉得初见时女人身上的孤僻疏离在她不愿掩饰时更加深刻分明。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海面漾起浅浅的、小巧可爱的波浪。
清风也捎来一抹熟悉的雪松冷香。
望着海面的祝栖迟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浸着舒展之意:“你好慢啊。”
出于某种趣味,她没有转身去看向她走来的人。颜西柳站在身后偏左的地方,指间夹着一朵犹沾露珠的大马士革玫瑰,送到女人面前:“让你等待的歉礼。”
祝栖迟接过这朵花,闻了闻花香,一圈圈转它:“真浪漫,嗯。有点想吃鲜花饼了。”
颜总裁拿走她手里的空酒杯,笑得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好,现在就去吃。”
洁白纤细的手指揪下几片深粉的花瓣,一点点揉碎,任由泛着植物清香的汁液弄脏手指。
做这事的时候,祝栖迟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波涛缓卷的海面,低声道:“比起欣赏鲜花,我可能更喜欢做辣手摧花之人。”
颜西柳用沉默去回应她的话语,最后说:“反正已经是你的了。”
她转过身看他,面色仿佛亮了起来。
男人穿着清凉透气的浅色亚麻衬衫和鸽灰长裤,神态松弛闲散,只是站在那里,就透出种浑然天成的优雅。
说出那句意有所指的回答后,他的眼睛,他的微笑和姿态都隐隐发生了变化,仿若地下涌动的暗流,潜藏着一种极富暗示意义的韵味。
祝栖迟轻咬舌尖,字斟句酌地建议:“比起鲜花饼,先回房间怎么样?”
颜西柳捏了捏鼻梁,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不对,我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你要说什么?”祝栖迟怔了片刻,“重要的事?”
“拍卖品。”颜西柳退后两步,仿佛要和她隔开一个安全距离。“不能再拒绝出席了,今晚有爱德华·霍普的画,你一定会喜欢。”
爱德华·霍普。祝栖迟想。两个世界的文艺作品大体相同,只是作者、年份与国籍不同。霍普作品中明亮又诡异的光影、复杂的细节与内含的思绪,复制品可体现不出来。
“不出席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祝栖迟小声嘟囔。
“颜总也对《清晨的太阳》感兴趣?”
不远处,宓豫提高了声音,视线往私语中的两人扫来。
“是我的妻子有兴趣。”颜西柳客气地回道。
“多亏奥斯顿伯爵的鼎力支持,慈善拍卖才多了这么个重磅宝贝,我也是上午才听他提起的。”宓豫在话语中留了一个诱人的钩子,但对话的另外两人都没有咬饵之意。
祝栖迟瞟了一眼颜西柳腕上的手表。“三点半了,我想回房间游泳。”
供两人居住的是豪华套房,自带泳池的那种。
“当然。”颜西柳与宓豫寒暄几句,甚至和翟舒阳也打了招呼,留足礼貌,才揽住她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肩膀,向阶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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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冷美人。”
宓豫碰了一鼻子灰,眼神却还恋恋不舍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注意更多落于女人翩跹的裙摆与光洁笔直的小腿。
“宓豫。”翟舒阳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你最好别犯病。”
他与宓家小少爷是私立高中的同班同学,认识近十年,自然对这人的怪癖有所了解。
眼前这个看似聪颖优雅、风流精致的贵公子,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人妻控,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撬墙角。
“颜西柳快四十岁了吧?”青年面上绽着笑意,“而他的夫人,据我所知,应该还不到二十岁。”
“你最好别招惹她。”翟舒阳冷冷地警告。
在翟舒阳看来,逐年洗白的颜氏集团也曾属于商界毒瘤的行列,领头人是个手段阴险狠辣的笑面虎,不知有多少缺心眼曾被他的和气骗得一败涂地。
但“X女士”身上那种专属于亡命徒的气质,才最让他觉得危险。
“祝小姐看着完全不贪恋金钱。”宓豫自顾自地说。“不知是真的淡泊名利,还是被保护得太好。颜总裁工作应该很忙吧,你不觉得,一场新鲜刺激的冒险很适合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吗?”
翟舒阳嗤笑:“新鲜刺激的冒险?你指婚外情?”
“我可没这么说。”宓豫将脸摆在一个无可挑剔的角度,残留着些许鲜研少年气的姣美五官显露无遗。“我只是给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点人道主义关怀罢了。”
翟舒阳对他这种孔雀开屏似的行为没眼看:“你觉得祝女士是金丝雀?”
“或者说小白兔?”宓豫信心十足,“如果你喜欢哺乳动物的话。”
“那么,我和你的看法正相反。”翟舒阳耸耸肩,握紧岑薇薇的手,“祝你好运,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