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琰:“……嘶。”他如今不敢细瞧。
这身后的人,是货真价实的皇家暗卫吗……若是真的,那他刚刚叫对方什么来着…?
杜琰的脸色开始不受控制地渐渐发白,手心更是直冒汗,潮湿的阴霾天,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更冷了,汗毛竖立。
皇帝亲自来了…?!
何时来的?那些消息……竟然是真的?
他还以为是误传呢毕竟先前不是历朝历代没有这样的先例……
杜琰忽地想起什么,衣袍遮掩下的光腿更是止不住地发起颤。
也是直至现在他才意识到,他前日夜间递去请示父亲和爷爷的信件,过了一日多,竟还没消息传回。
他的脸色开始一点点变得苍白,更苍白起来,一股恍若灭顶之灾一般的直觉,顷刻间笼罩住他全身。
完了!全完了!
这侧,闻初尧半垂下的视线重新抬起,明显的杀意涌动,落在杜家众人身上,犹如某种最后的宣判,“杜琰。”
他之前派暗卫去秘密处理杜家其余人的时候有意探查过,为何灾民被分成了两拨,一拨人自生自灭,被困于这种连最基本的医疗条件与补给都不能保证的破庙中,而另一拨人则是被单独隔离起来,条件不说多好,但至少最基本的休息环境,药物和食物是提供的。
哪知道探查之后发现,这杜家大少爷把柳殊单独隔离开来,不过是觊觎像她这般貌美的女子,那些被单独关在其他地方的人无一不是美丽且妙龄,要么是十几岁的青葱少女,要么则是三十来岁的人妇。
再加上这杜琰向来好色荒淫的名声……为什么这么做,之后又将要做什么,这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瞥见对方立刻转变的嘴脸,闻初尧最终只是漠然地收回了视线,冷声吩咐身旁的暗卫将人拿下。
多的,他是看一眼也嫌脏。
绝对的武力面前,那些细小的反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上那杜大少爷在听到那声“吾皇”时早就被吓破了胆子,自然是半点儿反抗的心思也不敢有。
他们杜家虽说不上是什么多厉害的世家大族,但总归乍然暴富,族中也是有人追求年轻一代的底蕴的,故而杜琰并不十分蠢笨。
也因此,只是稍作思考,他便知晓自己的父亲与爷爷凶多吉少,他们杜家命不久矣。
一切比预想中结束的还要迅速,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皇家暗卫手持利刃,伴着闻初尧与萧寒江一道,快速将杜家剩余的人皆数诛伏。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庙里的那些百姓见到杜家的人或被诛杀,或被生擒,竟是有几人难以自抑地留下了泪水,一时间,其余众人仿佛也被这气氛所感染。
压在他们心头上的这座大山被一朝推翻,长久被欺压、被朝廷所不顾的怨气,在此刻尽数消散。
喜悦的泪水下,不知怎的,片刻的功夫,不算干燥的地面上便乌泱泱地跪了一片,幸存的百姓用带着哭意的声音,高呼“陛下万岁!”,“陛下仁德英明!”云云。
恍惚间,颇有几分以往得胜回朝时,百姓远远守候着夹道欢迎场景的影子。
闻初尧把这些灾民们安置好,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处理起灾后的重建工作,以及那些蛇鼠一窝的官员们该如何处置。
春日的雨水繁多,尤其是洛城这种地方,三四月的天气本就潮湿的不得了,洛城这地儿又本就闷热湿润,故而到了夜间,蚊虫就更多,黏糊糊的,伴着湿漉漉的雨,叫人好生不适应。
杜家原本的宅子被尽数封闭查抄,闻初尧干脆选择了其中一处相对简朴一些的,用来当作临时的书房办公用。
自前几日柳殊稍稍放缓态度后,闻初尧心中便一直有些飘飘然,不过他近些日子也的确是忙于疫病的善后工作,一时半刻也没有很多多余的时间去想两人之间的事情。
但……有些事情不是不想便能躲过的。
就例如闻初尧如今,屋外星子点点,半大的月亮照出一片清辉光晕,洒落地面,虫鸣声有一搭没一搭,加之时不时的蚊虫,明明是能称得上有些枯燥的场景,他却浑然未觉。
近乎自虐性地忙完正事,稍稍得了半点儿空闲,便又不可自抑地想起柳殊来。
想知道她如今风寒,有没有好些,有没有按时喝药,洛城这里用来暂时安置的厢房不及宫中,他住的习不习惯,东西合不合胃口。
月份大了,有没有因为水土不服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再有孕吐。
桩桩件件,其实闻初尧经理都是想知晓答案的,但就像那日再次见到她一般,这些琐碎的事情,他只敢放在心里自个儿偷偷地想。
偷偷地,隔着远远的距离,层层的遮挡,犹如阴沟里的鼠虫一般,阴暗地偷窥着柳殊的生活。
事实上,闻初尧原本真的是这么想的,也真的做好了只能一辈子如此的准备,可……
他的妘妘却说也要他健康,也要他平安。
闻初尧想到这儿,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了勾。
他赌对了,柳殊心中……其实也是有他的位置的,不然…她绝不会这么说。
没有对柳淮序这么说,没有对旁的谁这么说,独独对他。
只对他一人。
屋内不算明亮,唯有几盏油灯与窗外的月光交相映衬,帝王的眼眸微眯,大概是连着几日昼夜不休的处理政务,隐约中,他感觉自己的身子似乎快要到了极限。
连带着双眼也有些酸涩起来。
闻初尧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细碎的声响从喉咙中传出,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开始一道发起颤来。
他的身体素质向来是不错的,因此,这种情况实属不多见。
闻初尧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权衡一二,到底搁下朱笔,隔着门对外头的亲信们吩咐了几句,接着简单洗漱后便沉沉睡去。
夜半,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感觉到一股热意,好几息之后,才有些头昏脑胀地半睁开眼,迷迷糊糊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关在某种密闭的空间内,隔着蒸笼被高温炙烤着,就连呼吸声也不自觉的加重了好些。
这个症状,倒像是染上了风寒……
也像是,发烧了。
不、不对……
闻初尧的思绪有些混乱,大抵是刚睡醒,意识还有些飘忽,直至片刻后,他的神情陡然一沉。
这场疫病虽说多是女子与孩童感染,可成年男子也不是没有,而且,他这初期的症状与这病实在相似,即便见灾民时是做了简单的防护措施,但如此想来……
他强撑着走至窗棂前,简单把后续的命令吩咐了下去,并派人去传太医,半晌,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床榻边。
柳殊还怀着孕,总之……
还是先不要惊动她的好。
闻初尧苦中作乐地想:兴许,自己近乡情怯一般地逃避了两天,对两人而言还是好事一件呢?
至少……若真的染疫。
柳殊,是绝对安全的。
第97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六天
夜半时分, 整座洛城仿佛也随之变得安静了下来,除去偶有的虫鸣嗡嗡声,春日闷热的风一拂, 惹得床榻上的人颇有几分辗转反侧。
安置地, 柳殊忽地眼皮一跳, 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微妙感,带着惊慌与不安。
这股焦虑的情绪来的快, 去的也快, 只是一刹那的光景, 不过…她是彻底没有心思睡觉了。
她的直觉, 向来极其准确,因此这一刹那的心慌便导致柳殊后半夜都未能入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终于等来太医例行把脉安胎的时辰, 才得上机会。
权衡几息, 到底还是暂时压下心里的诸多猜测, 佯装不经意道:“孙太医, 我这身子可有恢复好些?”
孙太医是赵太医的徒弟,医术也是很不错的,只是相较于太医院资历深的太医,他尚且缺少一点经验而已, 在确定柳殊只是风寒引起的并发症之后, 闻初尧便把此人拨了过来照顾她。
他听到对方这么问,立刻温和一笑, 道:“皇…姑娘这几日休息好了, 自然恢复的也不错,依微臣刚刚帮您把脉的结果来看, 最多再休养个两日就能完全康复了。”
“麻烦了。”柳殊心下稍安,飞速望了孙太医一眼,双手无意识地蜷了蜷,骤然又问道:“那……不知陛下近日如何?可还好吗?”
她本意也只是顺嘴一问,除了心里确实也有几分在意,别的再多的倒也没有,谁料几乎是她问完这话的下一刻,还在侃侃而谈的孙太医便陡然一滞,虽然之后他立刻调节好了神情,但柳殊记挂着闻初尧,自然对于有关于他的事情也上心些。
毕竟……这人为她解了围,她也不是那种不懂感恩的人。
再者,这些日子,他为灾民们忙前忙后,夜不能寐,她也是从侍从的口中听到过消息的。
见孙太医面色有异,柳殊当即冷下了脸,“孙太医,敢问陛下如今如何了?”她与闻初尧相伴的那些日子,别的收获暂且不论,光是这唬人的本事,她便学了个十之八九。
尤其是,潜移默化之下,两人佯装生气时质问的神态也是极其相似的。
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近乎如出一辙,因此落在孙太医眼中,登时便令他心头一慌,“这、这……皇后娘娘息怒!”
“您息怒啊……实在是不是微臣不愿意告诉您…是陛下,陛下他有令……”孙太医面色苍白,满是惶恐之色,但思及这位在当今圣上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眼睛一闭,还是心一横道:“陛下自昨日夜间开始出现风寒的症状,接着今日一早便开始发热……”
他瞅见柳殊骤然紧绷的表情,赶忙又补充道:“不、不过,太医院这次跟随前来的几位太医都已经去了,相信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迅速好转的!”
他真的急昏头了!眼前这位可还怀着身孕呢,他在这儿说这么详细做什么!
皇后娘娘问,他直接回答结果不就好了!
真是,真是……!
心中懊悔,面上瞧着柳殊愈发泛白的脸色,犹豫两息还是劝道:“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切不可忧思过度啊!”
然而这话落在柳殊耳里,她却只觉得像隔了一层虚无缥缈的白纱,外界的任何声音在此刻都被尽数隔绝于外。
在场的两人都知晓,这场由水虫引起的疫病,最初的症状便是……风寒,而后是渐渐的高烧不退,浑身发热。
柳殊想到这儿,全身上下忽地一寒,接着便是无休止的汹涌情愫,有那么一瞬间,复杂到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立刻说清。
是担忧,是后怕,还是……内疚。
莫不是……他来救自己的时候,被她染上的疫病。
而后经历这几天的潜伏期,疲惫之下才被疫病钻了空子,即刻爆发了?
还是说,他这几日不见她,是早就猜到了自己染疫了?
无论是哪一点,当下,柳殊的心中都有些不好受,心跳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隐隐抽痛起来,以至于她甚至无暇顾及去深思,究竟为何会如此。
从安置地点赶去闻初尧所在的院子时,柳殊几乎整个人都是木然的,带着几丝懵。
她甚至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可待她整个人平静下来后,那股冲动反而增多了几分。
马车外,有几丝冷潮的春风吹了进来,拂进车内,柳殊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她只觉得好像全身上下的温度更低了些。
低到……连血液几乎也是冷的,停滞在身体内某处。
她下意识紧咬着唇瓣,几息后,微微尝到血意,飘忽的目光才终于凝成实质。
不知怎的,她甚至恍惚想起来自己刚到东宫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新奇且陌生的,偌大的皇宫,也是冷冰冰的样子。
而她站在那条黑黝黝的长路上,周遭全是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有的笑吟吟地,背后却拿着刀子,有的,自诩是她的亲人,最后却也只是想用她来谋取利益,登上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