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里泛着朦胧绯色,将她整个人缓缓包裹。
而女子的声音像是透过层层白雾,直直扑向她的眼睑处。
一声又一声,声调轻柔悦耳。
等她仔细放缓呼吸,才终于听清楚。
对方喊的是自己。
“…柳殊。”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随着这声呼唤,一道具象化——
古寺内的连绵殿宇,层层叠叠的白玉栏杆相倚而上,碧瓦飞甍在参天古树的掩映下连绵一片。
柳殊忍不住轻轻嗅了嗅,隐隐有几丝桂花香。
带着暖意的微风卷过她的发梢,寺外天际的晚霞与莲花座上金身佛像相映,端庄肃穆,华美异常。
柳殊张了张口,想要回应。
但还未等她发出声音,下一瞬,她便又听到了有人喊她,“柳殊。”只这次的语气更干脆,声量也更大。
柳殊抬头望去,像是不受控一般,往前走了几步。
霎时,那道声音更加焦急,“柳殊!”
“你是…谁?”
柳殊不自觉地去瞧那尊金像。
漫天的霞光覆于佛面之上,恍惚下,竟越发刺眼。
迷蒙间,似有个人站在那头,叫她的名字。
光影明灭,女子的面容渐渐显露。
明眸似秋水,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将所有的光彩都凝于一处。
更重要的是…
那妖冶艳丽的面庞,竟同她一模一样!
光芒愈盛,还没等她彻底想明白,下一刻,便有一股力气将她重重推开。
“娘娘…?”
“太子妃娘娘…?”
夜色葳蕤,红烛燃尽。
入目是薄烟一般的软帐,窗外夜色正浓,细碎的月光洒进室内,细小的颗粒在空中沉浮。
柳殊一睁眼便对上了松萝眼底的担忧,见她醒来,对方才算是松了口气,“您可算醒了!”
“都怪奴婢…明知道您怕黑,应该守在内室才是。”
替她拭去额角处的细汗,这才又开口解释,“方才不知哪儿来的风把烛火吹灭了,等奴婢进来又点上之后,发现您像是梦魇了,这才将您拍醒了…”
钗环卸下,如瀑般的青丝披散在肩后,许是受了惊,耳廓处的发丝有几分凌乱。如此,便更显得这张脸小而娇俏,微微喘息间,艳丽的五官更显生动。
柳殊轻咬着下唇,没出声。
梦境里的最后一眼,那人好似回应了她。
饶是她不懂唇语,也能一眼看清。
只是……
对方竟然说…是她?
可她不是还好好地站在那儿,问对方话吗?
既如此,又怎么可能是她呢?
这个梦太过怪异,故而她有好几息都未能回神。
直至松萝又去多点燃了几盏烛火,她才哑声道:“没事的。”瞥见自家婢女心事重重的表情,又安慰道:“大概是真的累着了,多休息几日就好了。”
谁知松萝听了这话,面上的忧色更甚,“那…”几乎是她出声的同时,门外传来宫人的询问声,“太子妃娘娘…?”
柳殊淡淡地应了声,“何事?”面对外人,如今她总算能较好地适应了。
“禀太子妃,殿下一会儿就过来,请您快些准备好。”
知晓是逃不过这一遭了,柳殊索性起身,思考着待会儿如何应对,好把这尊大神给送走。
怎料,松萝倏地开口补全了后半句未说完的话,呈上盒子走到她跟前,“那…那太后娘娘给咱们的催情香,您…”
“是不是该…?”
柳殊心下一惊,隐在衣袖下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去望她手里拿着的盒子。
古朴的盒子内,正散发着濯濯清香。
素雅却勾人。
第4章 苟命第一天
这香料如今于她而言,跟烫手的山芋别无二致。
应付完外面的人,柳殊微微抿了抿唇,“这香料…”她没忘记自己入睡前的伤感模样,停滞两息,把声调压得更低了些,“咱们不能用。”
松萝提醒道:“可…可这香是太后娘娘特意拿来的…”
“所以才更不能用。”
柳殊朝她递了个眼神,“这些弯弯绕绕若真放在台面上…终归还是不太妥当,我身为殿下的妻子,用这…反倒会惹得殿下厌恶。”
“姑母与我同出一族,是好心,可…”
其实闻初尧怎么看她,柳殊心里是半点也不在乎的。
但她身为当朝太子妃,这个身份势必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加之心头浓浓的抵触情绪,故而当下找借口倒是找的颇为顺口,“殿下为人清正…定是瞧不上这些的。”
“还是把东西暂且收起来,之后找个机会倒掉些,给姑母那边做个交代便是了。”说罢便把外面守着的宫人喊了进来再帮她妆点一二。
面对陌生人,妆扮齐全点儿也能让她更加安心几分。
就是…麻烦了些。
……
院子里万籁俱寂,犹闻微风吹动树梢,闻初尧直入殿内,穿庭而来。
柳殊堪堪弄好了个简单的发髻,人便已经进来了。
男人的身影修长挺拔,站在走廊处,神色宁静又淡漠。
大约是在书房坐了会儿,周身的酒味淡了许多。
走至她身后时,酒意消弭,转而只剩下他身上惯有的那股木质香气。
“殿下。”柳殊行了一礼。
内室里的烛火不算暗,覆在脸上,像是朦朦胧胧地渡上了层暖调的光晕。
分明应该是温和的,可他伫立在那儿,却莫名地给她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抬起眼,淡淡“嗯”了声。
声音偏冷,说话时尾音总会不自觉地下沉,带着股特有的味道。
像是他望过来的目光,平静下总是会带着几丝微不可察的审视意味。
直觉上,她觉得这不像是看妻子的眼神。
柳殊垂下眼,默默不语。
大概是她先前露了馅儿,惹得这人怀疑吧?
闻初尧仍是盯着眼前的人,眼底一派深沉的黑。
他似乎是一时兴起,对柳殊颇为关注,但转瞬,便又恢复成那副平静神情。
面上不笑时,望来的这双眼便显得很冷气,“都退下吧。”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平举起手朝她示意。
柳殊顿了两息,忽地福至心灵,上前几步帮忙褪去外衫。
她虽出自大族,却并不受宠,幼时母亲病重时也时常候在旁边伺候,故而比起寻常的世家嫡女,做起这些事便总会显得更加利索些。
可她自及笄之后,无端昏睡了三年,再醒来已经嫁人许久。
怎么伺候夫君,自然是没人教她的,不过片刻,手下便出了点儿小差错。
闻初尧似有所感,垂着眼皮瞧她,眉头轻皱,“太子妃。”
柳殊抬头,淡淡的笑意攀上脸颊,“殿下…”像画布上一抹温柔的弧度,匀在两靥中央,带着点儿轻微的讨好意味。
尽管刻意压制,回答时仍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几丝紧张,“臣妾…”
两人身量相差不少,这么面对着,柳殊的半张脸都被朦胧绯色的光线拢罩,幽幽烛火下,似经过一场春雨酥绵的海棠花,娇艳不已。
微微带着点儿怯意,衬着盈盈眼波,恍惚间,竟照得人心摇目眩。
闻初尧微眯着眼,目光多了几丝探究,冷淡地打量了半晌,这才出声,“这次得胜回朝,打了张家的脸,那边怕是不会罢休的。”
柳殊一怔,手下登时又差点没解开衣带,“嗯。”虽然不知张家是什么身份,可这一听就是前朝之事,她身为后宫的人,是不能插手的。
她这次反应极快,立刻顺藤而上,假装专心于伺候夫君。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谁知对方竟是真的有要和她商量的意思,“不过…捉了大王子回京,漠北那边的局势定然会变…希望他的那些弟弟们,可别叫孤失望才是。”
柳殊的手一抖,“…嗯。”
太子目光锐利,微微颔首时,弧线锋利的轮廓便晕染出淡淡的疏离和冷漠,听到柳殊的回答,眉头微挑,意味不明地扫了她眼,“眼下,张家虽不能动,清理些杂土却是够了。”
眸底深处是全然的冷意,猛然转了话头,问她,“太子妃,你怎么看?”
柳殊瞳孔微缩,“臣妾,臣妾…”喉咙间一片干涩,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头看着地面,掩饰自己慌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