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吸一口气,身子轻盈一纵,在空中一个倒翻,双足又稳稳落在江沅面前,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江沅顷刻间收住脚步,与他只留鼻息间的距离。不好仰头指责,只能堵着气瓮声低咒。
“阎王有路不走,偏偏作狗挡道!”
赵凌煜知晓眼前的少女有些恼怒,却依旧眉眼含笑。
“你先别着急着走,我今日来…是想问你讨要那件,你已同意交换于我的…蓝色手串。”
江沅听了更是心中气笑,举起手,露出凝脂般的纤纤素腕。
“你当真就那么着急想要?”
赵凌煜挑眉,不置可否。
“可惜…今夜却不能给你,因为剩下的那一串我还没来得及要回呢。”
江沅说着便绕过他,打算继续朝清风居走去,再晚些耽误,恐怕真赶不上观看大戏上演了。
少女边走边回头,胡编个理由应付道。
“你看我这不正朝那地儿走去,替你要回另外的手串嘛!”
可“玉面阎王”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几个阔步跨上前,拽起江沅的手腕,又用力扯回,近身肆意地上下打量她,语焉不详地问道。
“究竟是去讨要手串…还是去赶着看好戏?”
一瞬间,少女闻言、眼眶微阔,眸中充斥着难以置信:为何这天下事,居然都瞒不过他赵凌煜的眼睛!
“我…”江沅无措垂眸,鸦羽般长睫轻覆,眼底留下一片阴影,与这寥寥夜色相融。
这时,一句熟悉的声从背后响起,那沙哑似蛊惑的声线此刻却含着蕴着怒。
“你们俩在做什么?”
…
第72章 还钏
江沅闻言, 惶惶推开赵凌煜,小心地朝身后望去。
此时的裴寂正站离自己不到一丈的距离,双唇紧抿,开始渐渐赤红, 阴鹜的目色渗着寒意, 原本清冷的气质倏然变得乖戾起来。
“裴…寂, 你怎么在这里?”
江沅垂着的手反复松攥衣袖,此时没了易容术的伪装,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日头下, 尴尬又无措。
裴寂上下打量着少女,江沅此时仍穿着云芊这婢女的服饰,那一抹粉红在烛火的照耀下晕着粉白的光晕,唯此时的黑夜中, 近乎惨白得刺眼。
“呵呵…江沅, 我倒是小瞧了你。这几日,你在我身边装得辛苦,倒是在这姓赵的面前,坦白得殷勤!”
裴寂的脸亦是一半被烛火映得猩红, 一半被暗夜深埋着。那耀着芒星的瞳, 有如鹰隼般凌厉。
“不是…不是这样的!裴寂,你听我说, 遇见他纯属是意外,我是正赶着到你那去的。”
江沅急了, 满脸通红地鹿眸乱飘, 努力组织语言解释, 可费劲却又苍白的话语,裴寂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只是被人告知前往识音楼去, 有位故人相邀。可刚去了那,便听见鲛姬云蓁蓁与南宫珩在院中对话。这才恍然,是有人故意设局指引自己来此。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更让他蹙眉握拳、心中的愤怒与释然交替霸占自己的情绪。
“蓁儿,若再不与尔相亲,吾的思疾真真病入骨髓…”
“…再言吾儿可还安好?”
是夜黑风高,乌云遮蔽玉盘,裴寂躲在一处假山旁,死死盯着那对偷情男女,袖中的拳头握紧,怒火无处发泄。
其实鲛姬肚中孩子的传闻,自己也早有耳闻,也派人去暗中调查过,然而真相早已不重要了,娶了云蓁蓁或许是自己的责任。
但直到现在,亲眼所见的事实,云蓁蓁与南宫珩的相拥、亲昵,诸如此类、林林种种,就像是一条鞭子,鞭笞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上,所谓的责任、道义,所言真真荒唐至极。
.
“裴寂…你要相信我!我与他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一声娇弱无助地恳求也将裴寂的神思拽回,他转头看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江沅攀附在自己肩上的手,扯了一个惨淡的笑。
“信你什么?信你与他合伙对我做局?”
江沅闻言更是满脸困惑,双眸瞪大朝他,口中喃喃。
“我与他…合伙做局?”
说着又疑惑地看向赵凌煜,想要寻求一个解释。
赵凌煜倒也不遑多让,敢做敢当地大方承认,双手抱臂、佻眉耸肩,毫不在意地回道。
“此事江沅不知情,却是我相邀你去了识音楼。”
此时站在两个男人中间的江沅终于被说懵了,自己还未去通知裴寂,那赵凌煜怎会得知消息,先了自己一步?
亦或是本就没有通知一说,而是裴寂赌气胡乱编造的?
“裴寂,你…真的去那识音楼了?所以…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的什么,难道不是你希望我看见的?”
裴寂倏然大笑了起来,一身白袍宛如谪仙,风吹动宽大衣袂勾勒出颀长的身型,倒退了几步,又似有云团飘前。
江沅看得恍神,那裴寂像要腾云而走,自己如何追随得上。
“江沅,如你愿了,鲛姬与我注定不能成婚了,她肚中的孩儿亦不是我的。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蠢了!”
裴寂浅吟鲛人语,低哑中夹着疯狂的笑,在这般森冷的夜,显得诡异又凄凉。
江沅想要近身安慰。
“别靠近我!”
裴寂冲她低吼,桃花眼盛了怒,透红了眼底。
“你可知与那鲛姬退婚,东海没法体面地收场。正因为你,两海之间不日便要开战!到那时候鲛族各部马革裹尸、血染千里。作为捕鲛人的你,的确做到了为家族兴荣誉啊。”
江沅望着他,痛苦地捂住嘴,她艰难地控制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却根本无法控制住眼底里蹦出的绝望。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少女摇头哽咽、扯哑了嗓,心揪痛地几近碎掉:两海开战?怎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裴寂你听我说,我原本就只是想让你知道云蓁蓁她骗了你,再无他意!你可以…委婉地拒婚啊?不会开战,怎么会开战呢?”
江沅又走向前,弓身扯着衣袖,慌里慌张地安慰道。
裴寂再次拂开了她,低头似看向陌生人一般充满着不解。
“你该问问他啊!为何我的父王彼时也出现在识音楼呢?”
“什么?东海的鲛皇也在场?”
江沅简直难以置信,她只是想告知裴寂一人,东海的鲛皇裴玄知居然也去了?本是一场情感小纠纷,却因此上升为两海之间的政|治较量。
她收回思绪,转头死死盯着赵凌煜,半晌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
“是你,对不对?”
“玉面阎王”今晚出奇地坦白,面对桩桩件件对自己不利的指认,他也照单全收。
依旧抱臂,晃悠悠地走到江到跟前,微弯下腰与她对视,忽地笑了。
“娘娘,赵某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你。裴玄知若是得知了真相,裴寂可就没有退路了啊。”
…
“啪!”一声巴掌脆响。
“疯子,你简直是疯子!两海交战对你有何好处?你不好好待在沽国做你的摄政王,偏偏跑来鲛人岛横插一杠子到底算什么事儿?”
江沅彻底怒了,她使出了全身力气扇了赵凌煜一耳光,打过的手堪堪垂下依然麻痹难捱,可她仍然不解气。
反手想要在打过去,这一次却被赵凌煜截在空中。
下一刻,“阎王”癫狂了…
“够了!江沅!你觉我是疯子?是!我是疯!可真正令我为之疯狂的罪魁祸首是你啊!是你闯进我的心,然后在那里疯狂践踏蹂|躏,待得支离破碎之势,却丝毫没有半点怜悯地抽身离开!试问,我这里的缺失,你会补吗?”
赵凌煜赤红了双眼,终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内心,张狂地笑着,带着不可抑制的疯狂,仿佛被束缚的恶魔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机会。
江沅被吓着了,愣在那里不敢发声,那早已颤抖的全身亦是被透骨寒风吹得毫无知觉。
“你放开她!”
鲛人救世主降临。江沅是被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今晚裴寂注定无法冷眼她的脆弱。
一把搂着江沅入怀,宣誓主权般大手护着后脑,遮蔽了少女的视线,让她无从感知外界,却只能听见令人安慰的心跳声。
“赵凌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虎豹之心,你暗中与倭人勾结,又挑起两海的战事,不论是哪一方,都是你运筹的棋子!”
面对裴寂的句句指责,赵凌煜明显一怔,半眯的着眸子看着他,倒像是斟酌鲛人的话。半晌迷蒙的眼猛然睁开,晃出一抹狠戾的光来。
“唔…那我就不装了啊!裴寂皇子分析地句句在理、事事有据。若真如你之猜想,我不去那倭人族去成为他们的座上宾,又何必孤身前来这鲛人岛来…挨巴掌呢?”
赵凌煜故意拖长了尾音,去瞧那人的反应,果然裴寂的怀中的少女闻言又颤了几颤,更是无措地将自己又贴了裴寂几分。
自然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阎王”的玉面果然又阴冷了几度。
“一派胡言!这世间怕是无人能敌你狡辩的功力,是非黑白,颠倒反掌,皆在你一念之间!所以,避尘珠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裴寂依旧搂着江沅,脸上还挂着没有消退的戾气,慢慢地扭过头,意外地眯起眼。
江沅此时也算头脑恢复点了清明,想着赵凌煜这人就像是甩不掉的膏药,明明有治疗的功效,可揭下它,却会带着撕肉的疼痛。
少女慢慢从裴寂怀中抬起头,又松了怀抱,似下了决心一般,一步一镇定地朝“阎王”走去,湖边忽地起了一阵“妖风”,吹得江沅几欲站不稳,赵凌煜下意识地要去伸手扶,却被她打开来。
“别拿你的卑鄙之手碰我!”
江沅抬眸,眼神光亮忽闪,似有诉不尽的委屈和不甘。她歪着头困惑地看向他,笑得凄惨。
“赵凌煜…究竟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对面的“阎王”显然没有预料江沅此时的决绝,这一次也许真的要逼自己与她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