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到他了。”丹尼尔说,依然躺在战壕边。盖布兰不敢相信他听见的。
“你说什么?”
丹尼尔滑入战壕,甩去冰雪和泥土,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今天晚上没有一个苏联浑蛋开得了枪。我们替托马报仇了。”他把鞋跟踩入战壕边缘,好让自己不会从冰面下滑。
“他死了吗?”这话是辛德说的,“妈的你没射中他,丹尼尔。我看见那个苏联士兵躲进洼地里了。”
“没错。”丹尼尔说,“可是再过两小时就天亮了,他知道自己得在天亮前出来。”
“对啊,他出来得有点太早了。”盖布兰聪明地补充道,“他是从洼地的另一边跑出来的,对不对,丹尼尔?”
“不管是不是太早,”丹尼尔微笑说,“他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辛德啧了一声:“你还是别吹牛了吧,丹尼尔。”
丹尼尔耸了耸肩,查看弹膛,扳起扳机。然后他转过身,把枪背在肩上,一脚将战斗靴踢入战壕结冰的那一边,把自己荡了上去。
“盖布兰,把你的铲子给我。”
丹尼尔接过铲子,站直身子。他身穿白色冬季军服,黑色夜空和火光衬出他的身形轮廓,火光有如光晕般遍布在他头部周围。
他看起来像天使,盖布兰心想。
“靠!老兄,你在干吗?”说这句话的是班长爱德华·莫斯肯,这个来自缪南的冷静士兵很少像组里的丹尼尔、辛德和盖布兰那样高声说话。新来的菜鸟如果犯错,通常会受到大声训斥,那些大声训斥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这时爱德华用他那睁得老大的眼睛望着丹尼尔,他那只眼睛从不合上,即使睡觉也不会合上。盖布兰亲眼见过。
“丹尼尔,趴下找掩护。”班长爱德华说。
但丹尼尔只是微笑,接着他就不见了,只剩下他嘴中冒出的雾气在他们上方飘浮了短短几秒钟。水平线后方的火光沉落,四周又陷入一片漆黑。
“丹尼尔!”爱德华大喊,手脚并用爬出战壕,“妈的!”
“你看得见他吗?”盖布兰问。
“他不见了。”
“那个疯子要铲子干吗?”辛德问,看着盖布兰。
“不知道,”盖布兰说,“会不会是要移动尖刺铁丝网?”
“他移动尖刺铁丝网干吗?”
“不知道。”盖布兰不喜欢辛德那双粗野的眼睛。辛德的眼睛令盖布兰想起曾在他们队的另一个乡下青年。那青年最后发了疯,一天晚上,他执勤前在鞋子里撒尿,结果脚趾全得切除。他现在已回到挪威老家,也许他其实没发疯。无论如何,那乡下青年也有一双粗野的眼睛。
“也许他去无人地带散步了。”盖布兰说。
“我知道铁丝网的另一边是什么,只是不知道他去那里干什么。”
“说不定炮弹碎片打中了他的头,”侯格林·戴尔说,“说不定他脑袋烧坏了。”
侯格林是小队里最年轻的士兵,年仅十八岁。没有人真正知道侯格林从军的原因。为了冒险吧,盖布兰心想。侯格林坚持表示自己钦佩希特勒,但他对政治一无所知。丹尼尔认为侯格林是搞大了某个女孩的肚子,所以才远走他乡。
“如果那个苏联狙击手还活着,丹尼尔走不到五十米就会被射杀。”爱德华说。
“丹尼尔逮到他了。”盖布兰轻声说。
“如果是这样,其他苏联人会射杀丹尼尔。”爱德华说,把手探入迷彩夹克,从胸部口袋抽出一根细细的香烟,“今天晚上外面趴满了苏联人。”
爱德华屈起手掌,将火柴包覆在手掌内,用力划过粗制火柴盒,接着再划一次,硫黄引燃。爱德华点燃香烟,吸了一口,便把烟传下去,不发一语。每位弟兄都缓缓吸一口烟,再把烟传给旁边的人。没有人说话,每个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盖布兰知道,他们都和他一样,正在用耳朵聆听。
十分钟过去了,没听见一丝声响。
“他们说飞机要轰炸拉多加湖。”侯格林说。
他们都曾听说苏联人越过冰封湖面,从列宁格勒撤离的传言。但更糟的是,湖面结冰意味着朱可夫将军可以将补给品送进遭到围困的城镇。
“他们在那里应该已经饿得倒在街上了吧。”侯格林说,话中指的是东部的苏联人。
但自从盖布兰被派遣来此之后,这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他来到这里将近一年,而现在只要你稍微把头探出战壕,那些苏联兵仍会朝你开枪。去年冬天,有些苏联士兵受够了,逃来这边,求取一点食物和温暖,于是高举双手,往战壕走来。但现在苏联逃兵很少见,眼窝深陷的盖布兰上星期才看见苏联逃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原来挪威士兵也和他们一样面黄肌瘦。
“二十分钟了。他还没回来。”辛德说,“他中枪了,死了。”
“闭嘴!”盖布兰朝辛德踏出一步,辛德立刻站起来。虽然辛德比盖布兰高出一头,但辛德显然没有打架的心情。也许他想起数月前被盖布兰干掉的那个苏联士兵。谁想得到亲切温柔的盖布兰竟有如此残暴的一面?那苏联兵从两个监听哨之间摸进他们的战壕,干掉了附近两个碉堡里所有睡觉的士兵,其中一个碉堡里都是荷兰兵,另一个都是澳大利亚兵。最后那苏联士兵潜入他们的碉堡。救了他们的是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