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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斩首”两字,郑自在明显虚了虚,起先还高昂的脖子也垂了下去,人也像矮了三分似的。裕王暗皱眉头,想:“难道这家伙在说谎?”
    到手的七公主眼看要飞,裕王将惊堂木用力一拍,喝道:“本王问话,尔为何不答!”
    郑自在吃吓,脱口道:“七公主是否在侯府,小民并非亲眼所见,乃是听说。”
    “听谁说的!”
    “是听赌坊的局官赤棠所说,王爷要知道七公主的下落,还是要问她~”
    这话虽然没错,但裕王听着不高兴,他正要拔根令箭甩下去,把郑自在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却听着外头一阵骚乱,原来是捕头带了赤棠回来。
    赤棠上得公堂,依旧昂头挺胸,眉间一丝桀骜汹汹作色,见了裕王既不下跪亦不行礼,反倒是满脸鄙夷。
    “你这妖女!”陶子贡顿足道,“见了裕王爷还不下跪!”
    “裕王又如何?”赤棠轻哂,“我乃公主近侍,为何要跪他?”
    她被扯到公堂,衣发散乱却神色坦荡,仿佛高冠华服踏金殿一般。裕王心下称奇,放下令签道:“行礼之事压后再说,本王且问你,你说七公主在清平侯府一事,可是真的?”
    赤棠听了,先扭过脸来用力一啐郑自在,斥道:“你这个窝囊废!行事不密叫人捉了把柄,为何扯出殿下来?枉我信你这等小人,将殿下的事告诉你!”
    “这话奇怪!”郑自在驳道,“若非你主仆两人指使,我为何要杀人?又为何会落把柄?六条人命啊,难道让我一人承担!”
    “如何是我们指使?分明是你贪图秦家宝藏,缠着说要誓死效忠!也是我轻信于你,才将公主密令告诉你,至于为五位小姐报仇,分明是你安排实行,与我可有半点关系?”
    “你现在是不承认了!你这个臭货!贱人!”
    郑自在指着赤棠乱蹦乱骂,裕王不耐烦,甩下一片令箭道:“拖下去捆了,塞住嘴!”
    众衙役齐声应答,便有三四人冲上去,将郑自在一把按倒,先用破布塞住了嘴,再扯到角落里去捆作一团。裕王这才敲了惊堂木,又问赤棠:“我再问你,你说七公主在清平侯府,可是属实?”
    赤棠昂起下巴不答,裕王并不废话,已将令箭丢在地上。
    “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没等赤棠反应过来,如狼似虎的衙役已经冲了上来,将赤棠按翻在地,啪啪啪四板子打下去,赤棠已是痛如骨髓,哀声连连。
    “别打了!我说就是!”她嘶吼道,“七公主就在清平侯府!”
    裕王示意停下板子,牙缝里碰着字问:“清平侯府人口众多,你给我说清楚,七公主在府中是何身份?可有化名?”
    “殿,殿下化名含山,是,是替侯爷治病的一名游、游医。”
    此言一出,公堂内外先是一片哗然,紧接着静得落针可闻。在骇人的悄寂里,裕王侧目白璧成,问:“白侯,你府上可有叫含山的游医?”
    听赤棠说出含山的名字,白璧成便知大势已去。他适才瞥见陆长留在外头人群里,此时只盼着陆长留能机灵些,赶紧回侯府报信,让含山速速从西门出城,傅柳等在那里,必然会护她一路到平州与晓天星会合。
    至于这公堂之上,只能尽量拖延,为含山争取一些时间。
    他低头望望藏在袖中的手臂,那上面的疹子快要蔓上小臂了,他总之没多少时日可活,但愿能保着含山逃出黔州城,她若被宸贵妃捉回去,下场不堪设想。
    然而白璧成静立垂眸,裕王却不容他如此,只是加紧催问:“白侯,本王在问你,你府上可有名叫含山的游医?”
    白璧成若说有,裕王即刻要着人到府搜拿;白璧成若说没有,裕王也要查抄侯府来佐证。总之无论他说什么,搜查侯府都是跑不掉的。
    白璧成只能咬牙不吭,只盼着拖一时是一时,能让陆长留或风十里回去报信。裕王等了又等,终于冷笑道:“白侯不肯配合,想来公主在侯府是实情了?私藏公主,欺君罔上,是要腰斩弃市的,你可明白!”
    一听腰斩弃市,不只言洵变了脸色,嘉南先熬不住了,她赶忙上前禀道:“父王!侯爷并非私藏公主,他实在是不知道啊!”
    “他不知道?”裕王皱眉,“此是何意?”
    “那个叫含山的游医,女儿也曾见过,但谁能想到她就是七公主呢?侯爷必然不知她的身份,才肯留她在府啊!”
    嘉南这一分辩,是坐实了七公主就在清平侯府。言洵刚要叹气,却又听嘉南说道:“若说私藏,那么女儿见过含山并未禀报,是不是也算……”
    “住口!”裕王连忙喝止,怒嗔道,“不要胡说!”
    白璧成听到这里,回身向嘉南行了一礼,道:“多谢郡主出言回护,但这是白某的私事,万万不敢牵累郡主。”
    他说罢了,转身又向裕王道:“赤棠说得不错,我府上的确有位叫含山的姑娘。”
    “七公主果然在清平侯府!”陶子贡立时狂喜,使劲按捺着喝问道:“白璧成!你可知含山就是七公主?”
    白璧成闻言一笑,放开声量道:“我当然……”
    “他当然不知道!我若不说,谁能想到我是当朝公主呢?”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人群里冒出来,所有目光都投向分开人群走上公堂的女孩子,她穿着浅蓝衣裙,发髻上光素无饰,只在耳朵上坠着两只素金圈,即便清寒,她仍是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仿佛姑射仙人下了凡间。
    第79章 信口攀诬
    当裕王审问郑自在时,陆长留终于在人群里找到含山。
    他满头是汗,奋力挤到含山身后,没开口先搭住她的肩,像怕她跑了似的。
    含山被吓了一跳,转回脸看是陆长留,不由拍了拍胸口。
    “吓死我了!”她说,“你挤到外面做甚?”
    “跟我出来,”陆长留答道,“出来再说。”
    陆长留熟悉州府衙门,知道穿过长廊走到后院,便可从侧门出去。这里人挤着人,说话没有秘密,陆长留不想此时转达白璧成的嘱咐,他只想带含山离开。含山正要跟他走时,门口一阵喧哗,捕头把赤棠捉到公堂了。
    “再看一会,”含山小小声说,“等审了这个女人再走。”
    此时陆长留并不知含山是七公主,既然含山要听审赤棠,他也好奇地迈不动腿,想着含山就在身边不会有危险,不如听听这桩奇案。
    是以当赤棠说出含山就是七公主时,陆长留脑袋空白了一瞬,忽然懂得白璧成为何长揖一礼将含山托给自己。
    要坏事,陆长留想,侯爷还不知道含山就在这里!
    他慌忙拉住含山,不由分说拖着她往人群外挤,含山起初很配合,然而挤了几步之后,她听见人群发出议论之声,有人说嘉南郡主看上白侯了总替他说话,有人说七公主好好的皇宫不待跑到黔州来害人,还有人说白侯这下要被腰斩弃市了……
    “腰斩弃市”钻进含山耳朵里时,她想都没想,甩开陆长留就往回挤。陆长留急得回身去抓,然而含山像一枚滑溜的小泥鳅,眨眼间消失在人缝里。
    很快,陆长留听见含山大声打断白璧成的话头,看见人群忽拉裂开一条缝,在极度惊讶的寂静里,含山大步走到公堂之上。
    陆长留张着嘴巴呆了一瞬,转身就往门外挤去,他要去找人,风十里也好,傅柳也好,只要是能救含山和白璧成的就行。
    ******
    公堂之上,裕王看见含山上来,不由得站起身来。自从秦家坏事后,他再没见过秦粉青的女儿,此时乍见,他以为秦粉青又活过来了。
    当年康王得胜还朝,他奉旨在黔州迎接弟弟,秦粉青也是这般走上堂来,衣裙虽然寒素,但她美若天仙,那美貌并非艳丽妖娆,而是水灵灵的鲜嫩,像晨风中娇嫩微颤的莲荷,也像阳光下肆意雍容的牡丹。
    裕王惊叹秦粉青的美貌,就像此时惊叹含山与她娘亲的相像,非但眉眼如出一辙,就连率真洒脱的气质都十分相似。
    “她还是叫含山,”裕王想,“秦家下场凄惨,秦粉青还是遵从约定,用含山做女儿的名字。”
    在这个瞬间,裕王有些心软。论到感情,秦妃待圣上比宸妃要真心许多,裕王当然喜欢真心待弟弟的人,然而这份感念只冒了个头就被压下去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比起真心,江山稳固才是重要的。
    裕王冷下心肠,等含山走上前来行了礼,便道:“你说白侯不知道你的身份,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含山坦然道,“嘉南郡主也见过我,一样不知道我是谁。”
    扯到嘉南,裕王不便细作追究,只得转开话题道:“你为何会在黔州一事,等回到王府再说,这里是州府衙门的公堂,要先将公事审定。”
    他说着一拍惊堂木,着人带上赤棠,道:“你自称是七公主的贴身宫女,又说杀人报仇是受七公主指使,可有此事?”
    赤棠仿佛没想到含山能走上公堂,她跪在地上,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没见过这姑娘,更不要提指使她杀人了。”含山道,“宫女自有名册,她可曾侍奉在凛涛殿,一查便知。”
    她提到凛涛殿,裕王先凛了凛,这是在黔州,若叫百姓知道秦妃的女儿受苛待长大,只怕有损皇家声誉。
    “此事当从速解决,”裕王暗想,“我只需在十日内找到含山,再将她稳妥送回便是,何必攀扯五人被杀案?”
    他打定主意,又问:“赤棠!你可经得起查找名册?”
    赤棠当然经不起,她低头缩在那里,一声不言语。
    “看来你是撒了谎!”裕王怒道,“五人案究竟有何实情,还不速速招来!”
    赤棠知道编不下去了,她也不想受皮肉之刑,便抬起脸冷淡道:“没错,我没进过宫,没做过宫女,更没做过公主的贴身宫女!我只是胡府的卖身家奴,胡大人蒙冤出了事,家中女眷被发卖,我便被卖到松潘关做营妓。”
    此言一出,公堂外又起嗡嗡议论之声。陶子贡见裕王有些不耐烦,连忙放大声量问:“既是松潘关的营妓,如何跑到黔州来了?难不成是逃出来的!”
    “大人说得不错,我就是逃出来的!”赤棠昂首笑道,“千丹骑兵攻破松潘关,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这时候我当然跑了,谁还会留下来?”
    “接着往下说!”陶子贡一甩袍袖,“你是如何与郑自在设计杀人的!”
    “我们胡家共有六位小姐,大小姐曾在宫中为妃,此事不必我多说了。剩下的五位小姐,个个聪慧和善,待奴仆便似待家人一般,因此从玉州逃出来之后,我自然要去找她们。”
    “所以你先到了平州,打听到胡家五女被卖到黔州,于是追到黔州来的?”白璧成插话问。
    “是啊!到了平州之后,我找到曾在胡家打零工的花匠,得知胡夫人病死牢狱,胡家五个小姐被发卖到黔州,我于是又追到黔州,之后的事郑自在都说了,我在紫光茶楼遇见他,身上盘缠用尽,见他刻意兜揽,便答允跟他回赌坊。”
    “打听胡家的事又何须找花匠,”白璧成负手道,“胡家旧宅并未发卖,也一直有官差看守,你只需上门问问就行。”
    “我……,”赤棠略略犹豫,“我不敢回旧宅,害怕被官差认出来。”
    白璧成笑一笑,没再说话。言洵却奇道:“你在黔州人生地不熟的,为何如此轻信郑自在?万一他是个坏人,又将你卖了怎么办?”
    “我做过几年营妓,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赤棠轻蔑笑道,“这些年我每日见的都是坏人,还怕什么坏人?”
    言洵微微摇头,也不再问了。赤棠又说道:“回到赌坊之后,郑自在对我的龟甲十分感兴趣,平日总是兜圈子打听,有一晚对月饮酒,他喝多说了实话,说这片龟甲能打开秦家的宝藏,又问我是不是秦家后人。”
    “胡大人与秦老王爷交好,秦妃留下一个女儿的事胡府上下皆知,秦家宝藏的传言更是四处流传。眼看郑自在痴迷此事,我便将计就计,假冒七公主的贴身婢女,要郑自在帮我找到五位小姐。”赤棠转作悲声,“我想过她们境遇不会好,但只要人在,咱们主仆总能活下去!但我没想到,她们居然凄惨至此,被那五个恶人活生生逼死在黔州!”
    “所以你假借公主之意,让郑自在替胡家女儿报了仇?”白璧成发问。
    赤棠点头:“我向他许诺,说事成之后他就是秦家的功臣,宝藏开启后自然有丰厚领赏。郑自在深信不疑,因为龟甲兵符的确是真的!”
    “说到这里我也好奇,”白璧成道,“秦家军的龟甲兵符你是如何得来的?”
    “胡府被抄那日,府里乱成一团,这兵符是我捡的,”赤棠道,“我并不知它的用处,只想留着作念想。到了牢中,龟甲被搜身的婆子搜了出来,我推说是亡母留下的安神之物,那婆子好心,便叫我留着了。”
    好巧,白璧成暗想,这桩五人案处处都巧极。
    他正在思忖,却听裕王问道:“你只是胡家婢女,与七公主毫无干系,又是如何知道七公主在清平侯府?”
    “我瞎编的。”赤棠无所谓地笑笑,“五个恶人死后,郑自在成天催问我,说七公主什么时候才论功行赏分财宝,我被他逼得没办法,恰巧白侯和姓陆的司狱跑到赌坊来约芥子局。我偷听到舒泽安找郑自在摊牌,说白侯花五千两买芥子局的客人名单,要郑自在给一万两,他便闭嘴不提与五个死鬼同局一事。郑自在被勒索后,更是催逼我去寻宝,我痛恨白侯盯得紧,于是便随口瞎说,说七公主在他府上。”
    她说到这里,公堂之外又是一片议论,人人都说赤棠非只是巧,简直是神了!还有人说,这是天意要叫七公主回宫,这才借赤棠指认出来!
    “你能编出公主在侯府,如何能说出她的名姓?”裕王狐疑道,“本朝皇子公主得封号前,只以排序相称,你如何知道七公主用的化名?”
    “我不知道七公主的名字,我只知道侯爷身边有个叫含山的游医,是在南谯县偶遇的。”赤棠轻笑,“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就要问侯府的好管家车轩!他可是吉祥赌坊的常客,每次来总要抱怨含山姑娘,说侯爷中毒要靠她来医……”
    她刚讲到侯爷中毒,别人还没怎样,陶子贡先吓了一跳,连忙喝道:“原来你是信口攀诬!你可知该当何罪?来人!先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且慢!”裕王却道,“陶大人,这案子水落石出了,与七公主毫无关系!既是如此,案子交由你细审,本王就带七公主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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