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成的掌心温暖,贴上含山冰凉的后颈,一股暖意透过肌肤,冲得含山愣了愣。她盯着白璧成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他的眉峰眼角、鼻子嘴巴,都像是玉雕的,让人忍不住要伸手摸一摸,以至于白璧成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楚。
就在她脑袋发懵要出手去摸时,白璧成衣袖上雪松般的清冽香气又飘了过来,含山立即清醒过来。
“侯爷!你这件衣裳太香了!”
她说着抓住白璧成的衣袖,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没错,这股香味越来越浓烈,难道是白璧成近来没有咳嗽,让下毒的人着急了?
“快!快把这件袍子脱了!不能再穿了!”
含山拉着白璧成起身,不由分说解开他的腰带,麻利着将袍子剥了下去。这一番来得突然,白璧成虽不知她要干什么,倒也十分配合,任由含山围着自己一通忙活,把外袍剥了下来。
里头的衣裳只怕也保不住,含山想。
她拽起白璧成的衣襟,又凑上去闻了闻,中衣却没袍子那么香,难道中衣没有熏过香?
暑日刚过去,秋老虎还在肆虐,因为宴请郡主,白璧成今晚的外袍厚实华丽,中衣便挑最薄的一套。含山凑到他胸前,东边闻闻西边嗅嗅,弄得白璧成又痒又难受,他实在忍不了,只得握住含山的手腕,控制她与自己的距离,嗔道,“你干什么?”
“侯爷的中衣为何没有外袍那么香?”含山认真发问,白璧成不知道何意,只得据实说道:“我本就不爱熏香,外袍没办法便罢了,内衫就不许他们熏了。”
“什么是外袍没办法?”含山不解,“不熏香会怎样?”
白璧成犹豫了一下:“你知道的,我原先是武将,不通王孙公爵的种种讲究,外袍熏香是经人提醒的。我想既然受领了清平侯,也不必以粗鄙为荣,仿佛放不下过去……”
含山其他都听不见,打断他拣重点问:“是谁提醒侯爷外袍要熏香的?”
白璧成怔了怔:“是陶子贡。”
“陶都护?他怎么管这些生活琐事?”
“我赋闲在黔州,他不与我谈讲琐事,也没别的事说。”白璧成无奈道,“那是刚到黔州不久,陶子贡来拜见,送了我一匣上好的熏香,说勋贵要臣都有熏衣裳的习惯,也暗自比较用香。我琢磨着是外袍没有香味,才叫他送这匣香来,之后才吩咐他们用熏香的。”
“为什么会是陶子贡?”含山低头寻思,“难道他和羟邦商妇有染?还是此人暗通羟邦?”
眼看着含山蹙眉不语,白璧成立即明白过来:“我用的熏香有何不妥吗?难道乌蔓藤是调放在熏香之中?”
没等含山回答,忽然外头传来风十里的声音。
“车管家这早晚来了?侯爷已经睡啦!”
“哎哟!咱说风十里啊,侯府里再不济,挪间房给你睡也是行的,不必成天蹲在屋顶上!”车轩抚着胸口说,“这黑地里突然跳下来,可把咱的老命吓掉了半条!”
然而他一顿抱怨,风十里就像没听见似的。车轩无奈,只得道:“不管侯爷睡没睡,咱有十万火急的事禀告,你且回屋顶上去吧,咱自管进去就是。”
“嗯……,”风十里犹豫了一下,又重申,“侯爷睡啦!”
“咱要报的急事,侯爷就是睡着了也惦记着呢!”车轩瞪眼道,“咱伺候侯爷多年,很清楚什么能等什么不能等!你还是上房顶猫着去吧,别耽误咱的正事!”
他说着翻个白眼,绕过风十里大踏步进屋去。然而他进了正堂,西厢里却急坏了白璧成和含山。
“车轩找不着你会怎么样?”含山紧张地问,“会不会把整个侯府都翻过来?”
白璧成本想安慰她两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眉尖微蹙,暗想以车轩一惊一乍的性子,十之八九要叫喊出来,可怜这念头还没转完,便听着外头一声惊呼,紧接着,车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从正屋冲了出来。
“来登!来欢!来桃!风十里!人呢,都出来,出来!”
他这一嗓子,把睡意沉沉的十景堂全部惊醒,院角的蛐蛐和叶子上的蝉也跟着吱吱唧唧大叫,廊下睡迷糊的英哥儿一激灵醒来,嘎着嗓子叫唤:“要钱的来了!要钱的~来了!”
“车管家,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来登披着衣服趿着鞋,从下人房冲过来,风十里刚上屋顶又翻下来,满院凄惶之中,车轩大声道:“侯爷呢!侯爷不是睡了吗!他为何不在屋里!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侯爷人呢!”
“侯,侯爷说他睡了,不许人进去,”来登结巴着说,“小的没,没见他出去啊,来桃,你见侯爷出门了吗?”
来桃揉着眼睛摇头,又张嘴打个大呵欠。
“风十里!你蹲屋顶究竟有什么用!”车轩气急败坏,“你见着侯爷了吗!”
风十里看见白璧成进了西厢,但他瞧不上车轩的聒噪,哼一声又回屋顶去了。车轩被他一气,更加火冒三丈,跺着脚喊叫:“你们还站在院子里!还不去把人都叫起来,四下找侯爷去!”
西厢里,含山听着无奈,低低道:“有句话我早想问,侯爷上哪找的这位管家,可真是百里挑一!”
“不是我找的,是一位旧友举荐的,”白璧成笑一笑 ,“和傅柳一样的旧友。”
提到傅柳,含山就想到妙景山庄里执拗面壁的身影,她不明白,白璧成的旧友为何都这么坑?白璧成却不等她明白,拔了门闩要出去,含山见状急道:“侯爷这样走出去,可怎么说得清楚?”
“那正好,”白璧成望她笑笑,“我就喜欢不清不楚。”
他眉目含情,笑容和煦如春水,把含山荡漾地神思摇晃,就这摇晃的工夫,白璧成已经开门走出去了。
“袍,袍子……”
含山一把抓起桌上的外袍,可白璧成已经穿着绡薄的白色中衣,潇潇洒洒迈步出门了。
“侯……,侯爷!”
车轩不敢相信地看着白璧成从西厢走出来,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了,下巴也快要掉在地上了,跑到门口的来登来欢也都站住了,刚刚还人仰马翻的十景堂忽然又安静了,静得落针可闻。
白璧成走到车轩面前,冷冷地问:“你找我啊?”
车轩一口气转回来,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嗫嚅道:“小,小的有,有要事禀,禀告。”
“最好是要紧事,”白璧成不高兴道,“值得我深夜见你。”
他说罢不看车轩一眼,跨步进了正堂。车轩又急又窘,忙忙地跟了进去,等到了正屋,白璧成坐下向几上倚了倚,车轩立即去茶窝子里提茶斟上,赔笑送到白璧成手边。
“侯爷,”他不死心, 还要问,“您怎么从含山屋里出来,还,还穿着,穿着……”
白璧成同含山说了半天的话,实在是口渴,他接过茶来一气饮尽,反问道:“你说为什么?”
“小,小的……”
车轩哪里敢答,可怜巴巴瞅着白璧成说不出话。白璧成懒得与他纠缠,搁下茶盅道:“你不是说有要紧事吗?是什么事?”
“是紫光茶楼有消息了,”车轩小心答话道,“掌柜找人传话来,说舒泽安晚饭后去了趟茶楼,说要见小的。当时正好有位老客在,掌柜便让他稍候,谁知忙完了转过身来,舒泽安已经走了,只留下这个。”
他掏出一条嫩绿丝绦,恭敬着双手呈上。白璧成接来细看,除了颜色不同,这条丝绦与袁江望悬尸处的娇黄丝绦一模一样。
“只留下这东西吗?”白璧成忙问,“可有什么话?”
“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车轩察言观色,“侯爷,这东西很重要吗?”
白璧成嗯了一声,又问:“既是收到了茶楼掌柜的消息,你可去吉祥赌坊找过舒泽安?”
“小的急着来报,正为了这事!”车轩一拍手掌,“不只是吉祥赌坊,还有舒泽安常去的各个赌坊,小的全都跑了一遍,结果都没找到人!舒泽安好像失踪啦!”
“失踪?”白璧成皱眉道,“你能确定?”
“这家伙在黔州没有亲戚,相识之人要么是赌客,要么是在赌场做事的伙计,里外一打听都没见过他,可不是失踪了!”
白璧成起身踱了两步,问:“你可知他住在哪里?”
“就住在吉祥赌坊后巷,和赌坊伙计住在一处院里,说是郑老板瞧他可怜,赁给他一个铺,每月收他二十个钱。”车轩道,“小的也去过了,同屋的小伙计说,舒泽安是早上出去的,今天就没回去过!”
舒泽安晚饭后到过紫光茶楼,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说不准是失踪还是别的。白璧成略略沉吟,走到窗口唤进风十里来,吩咐道:“你跟着车管家走一趟州府衙门,把舒泽安的事告知长留,让他铺排人手打听去,咱们侯府人少干不得大活,别误了事。”
风十里答应,转身正要走,却见车轩幽怨着站在那里,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车管家,”风十里提醒,“侯爷派咱们做事呢。”
“咱知道,”车轩低低道,“你到院子里等着,咱还有句话同侯爷讲。”
风十里瞧瞧白璧成,见他微微点头,这才转身离去。屋里,白璧成很知道车轩要说什么,但他不急着问,坐等车轩开口。
“侯爷,按说小的不该多嘴,可是含山她,她究竟只是个山野游医啊!”车轩怨念道,“侯爷喜欢她,也该等正经主母过了府,到时候再纳多少妾室,还不是凭侯爷高兴!”
“嗯,你说得有理,侯府主母必定是个身份尊贵的,”白璧成笑一笑,“所以我同含山的事,不必传得四处皆知,明白吗?”
依车轩的想法,白璧成这样根基不够的勋贵,想要搭上裕王府的亲事,首先便要修身养性,若是大婚前就有妾室,王府哪里肯嫁女?清平侯府本就清平,设若娶个寻常家世的,对白璧成毫无助益,又有什么意思呢?
为此,车轩抱着死谏心态,宁做被嫌弃的忠仆,也要陈述联姻重要!谁知这话说了出去,白璧成非但不恼,反倒夸自己有理!
一愣过后,车轩大喜过望:“只要这事不过明路,侯爷喜欢谁就是谁的造化!今晚您在含山屋里的事,小的嘴巴上挂锁,也给三个猴崽子挂锁,谁敢说出一个字去,现打四十棍子撵出侯府,您看如何?”
他知道白璧成仁厚,先将刑罚说得高高的,等白璧成来减个对半。哪里想到白璧成认真点了点头:“这么办很好,就按你说的办。”
车轩得到人生价值的闪耀,惊得合不上嘴,高兴得只想给白璧成磕个头,于是一个劲说道:“只要侯爷不给名分,什么事都好说,好说啊!”
白璧成点头,却又道:“我许久没做新袍子了,明日去请芸凉过府,给我置办几件新衣,可别忘了。”
车轩高兴头上,顾不上疑心白璧成为何置办新衣,只是连声答应,又告退说要跟风十里去办事。他刚走到门口,白璧成又叫住了,道:“新袍子不必再熏香,香味与我的参荣丸撞气味,熏得头晕。”
只要侯府主母能留给嘉南,白璧成想要天上的星,车轩也会说好好好,此时立即讨好道:“自然是参荣丸要紧,香啊粉的不要就不要了!小的就叫来方办去,每月还能省些银子!”
白璧成瞧他如此愉悦,心知他与熏香无关,倒是放下了心,却道:“不必省这点,再叫山儿难做,熏香买来不用就是。另外,不用香也别浑传,免得说我们终究是武职,学不来清贵风雅。”
一听有损侯府名声,车轩立即精神抖擞:“侯爷放心,来方的嘴也叫小的上了锁啦,一个字也传不出去!”
第59章 其心未白
等车轩走得没影了,白璧成这才起身过西厢这边去。含山正坐在灯下发愁,见他来了忙起身问:“车管家说了什么?”
“车轩只是管家,这是我的府第,我想在哪个屋就在哪个屋,为何在意他说什么?”白璧成笑问。
“谁说这件事了?”含山脸上微红,“我是问,车轩来禀报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让风十里速报长留去处置了。”白璧成在含山对面坐下,牵住她的手道:“现在院子里,屋顶上少了双眼睛,可是自在多了?”
含山噗嗤一笑:“侯爷知道他烦,为何由着他守屋顶?”
“之前我没有私密事,他愿意上屋顶就由着他,现下可是看他讨厌?”白璧成笑道,“乘他没回来,我有许多事要说,第一件便是明日不可离开黔州,也不可离开侯府!”
说到去平州,含山倒也没什么兴趣,那里不过是有一座山的财宝罢了,缺钱时自然一文钱都是好的,可她现在不缺钱,多一文钱都不想念。
她可以不去,但三位师兄却是跃跃欲试,特别是楚行舟,瞧他恨不能一步跨去神秀镇,若不许他去,可不是要闹起来。
白璧成见含山面色犹豫,又道:“你跑出宫来也有段时间了,之前宫里并无特旨,这一段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宸贵妃的密札已经追到了裕王面前。”
“他们不是另送了公主和亲?也许羟邦暂且安定,这才腾出手来找我吧。”
“若是刚腾出手来,也不须如此紧急,要限十日之内找到你,大概是宸贵妃明白过来,你逃出宫去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
“若我没有猜错,你拿着九莲珠找到冷三秋时,非但只是有了指靠,也是召唤复仇的信号。”白璧成沉吟道,“若秦家私铸兵器是捏造的冤狱,晓天星怎会袖手旁观?但他蛰伏不出,应该是秦妃娘娘的九莲珠还未出宫。”
含山听到这里,不由暗自惊心。为秦家报仇谈何容易,当年之事是皇帝一手促成,要报此仇等同造反,难道冷三秋拿到九莲珠,就会再次扯旗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