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今缓过劲,捧起粥喝了一口,这会儿凉了一些,囫囵吞下去,什么滋味都没有。
“要不要给你拿个馒头?”
陈今今摇摇头,几口喝完了粥。
“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要了,饱了。”
李香庭收回手。
“修复工作和临摹进展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
外面传来呼唤声:“老师——老师——”
“在这里。”李香庭转向门外回应道。
又一个光头男子进来,陌生面孔。
吴硕见李香庭面前坐了位漂亮姑娘,问:“这位是?”
李香庭介绍:“陈今今,我以前的朋友。”
陈今今心里一凉。
朋友。
她起身:“你好。”
吴硕上前打招呼:“你好你好,这会兵荒马乱的,你怎么来的?”
“我是战地记者,随军过来的。”
“啊!你是老师以前的女朋友!”吴硕脱口而出,“老师以前跟我提过你,我还看过你写的文章。”
陈今今看向李香庭,他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于是勉强地对吴硕挤出点笑:“突然过来,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不打扰。”吴硕瞄一眼静默的李香庭,“那你们先聊,我去画画了。”
陈今今见他离开,对李香庭说:“带我去烧个香吧。”
“好。”
……
刚迈入大雄宝殿,陈今今就看到东壁墙面空空,她惊道:“这块墙的壁画呢?”
“被日本人割走了。”
陈今今发现两边的几座彩塑也没了:“他们太可恨了!”
李香庭带她每个殿重新走一遍,伤痕累累的壁画和伽蓝殿被烧焦的墙面,都是日军赤.裸裸的罪证。
陈今今无法想像那些畜生毁灭、掠夺这辛辛苦苦修复、保护下来的壁画时,李香庭是什么样的心境。只能看到现在的他很淡定,淡定得让自己觉得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
所以,在这漫长而困苦的两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陈今今不想问,更不敢问。
……
寺里作息早,五点半,便聚在斋饭吃晚饭了。
来了位美丽的小姐,听说还是明寂师父从前的女朋友,大家对她格外好奇,接连上来热情地打招呼,嘘寒问暖。
陈今今同他们说了说外面的战况,我方来了援军,目前占有优势,相信很快就能收回寂州。
众人听此,大喜。
饭桌上,陈今今光顾着讲话,饭没吃多少,散桌后,李香庭给她拿了个馒头。
此刻,她正坐在大雄宝殿前的阶梯上慢悠悠地啃。
李香庭在她身畔,肃然而立。
陈今今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手里拿着个馒头,让自己有些事情做,显得空气没那么凝滞。
她在等李香庭说话,可一个馒头吃完了,他都没说一个字。
陈今今干咽下最后一口,心口堵得难受,故作轻松抬脸看着不动声色的和尚:“李苑,你剃光了头都这么好看。”
李香庭闻言,低下脸,微微笑了。
“你坐呀。”
“我站着就好。”
“不累吗?”
“不累。”
陈今今往西边看去,晚霞灿烂,橙灿灿的落日趴在山头、挂在佛殿的飞檐上。
“李苑,天快黑了。”
他没有吱声,随她的目光,望向夕阳。
“我们会胜利的,总有一天会赶走他们。”陈今今收回目光,又抬脸看向离自己一米远的男人,“现在战况不错,等八路军收回寂州,就不用担心日本人再过来祸害了。”
“嗯。”
这一声“嗯”,让她心底又透了些凉意。
陈今今往李香庭身边挪了挪,离他近一些:“李苑,我有点害怕。”
李香庭垂眸看着她:“怕什么?”
陈今今没有回答,头靠住他的腿。
李香庭任她靠着,没有躲避。
陈今今弯起唇角,心里终于多了丝暖意:“李苑,你想我吗?”
李香庭紧握着佛珠,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又听她道:
“我很想你。”
他闭上眼,不敢看天空,亦不敢看她。
佛殿下,两人周身环绕着温暖的光晕。
一阵柔和的风吹过来,屋角的惊鸟铃左右摇摆,铃声清脆。
仿佛,在替他回答。
……
寺院里有十三位难民,皆为佛教信众。
每天,李香庭都会带着大家上晚课,为他们讲解佛经,解疑释惑。
陈今今一个人在工作室待着,看李香庭这两年的成果。
他的文笔精妙许多,画功也大有进步。
陈今今仿佛通过一幅幅画、一篇篇论文看到了这两年间的李香庭,仿佛看到他伏在案前焚膏继晷地写字、画画;看到他抚摸着寸寸画墙,为千古画卷悲鸣;看到他虔诚地跪在佛前,为众生祈愿……
吴硕忽然推门进来,见陈今今坐在桌前:“我以为你去听老师讲经了。”
“没有,在这看看画。”
吴硕坐到她对面的工位上:“喝水吗?”
“不用,谢谢。”
吴硕搓搓手,翻出小画稿:“我画会。”
“不去晚课?”
吴硕笑道:“我不是真和尚。”说完,他又觉得说错了话,立马改口:“今晚讲的经我听过,我悟性好点,理解得快,他们都没读过书,不识字,学得慢。”
陈今今点下头,继续看论文。
吴硕偷偷打量她的表情:“你跟照片上不太一样。”
陈今今抬眼:“你看到过照片。”
“很久之前了,有天晚上出去倒水喝,见老师房间灯还亮着,就敲窗看了眼,发现他在看你的照片,雪地那张。”
陈今今弯起嘴角:“堆雪人的时候,和明尽、灯一。”
“是的。”
“可惜那会忘记跟李苑合照了。”
吴硕疑问:“李苑?”
“他的字,但不怎么用,可能没告诉过你。”
“这样啊,他现在又多了个法名——明寂。”
“寂寞的寂吗?”
“对。”吴硕见她不说话,又后悔了,干嘛提法名啊!他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巴掌,不敢乱说话了。
陈今今却问:“他是什么时候剃度的?”
“去年四月份,灯一去世的时候。”
陈今今喃喃自语:“一年半了。”
吴硕:“你别怨他,老师很不容易的。”
“我知道,我不怨,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老师保护了很多人,之前这里最多的时候住了五十多个,前前后后都走了,只剩现在你看到的这些。今年年初,日本兵故意来找茬,非说这寺庙不干净,聚众淫.乱,要带走四个女孩。”
“他们简直不可理喻,早就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了。”
“可不是嘛。”吴硕握拳打了下桌子,“一帮畜生,他们一旦将人带走,后果显而易见,老师不让他们带走女孩,被鬼子围殴,还质疑他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让他把其中一个女孩强.奸了,就放过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