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转影移,阴凉处渐缩,阳光步步紧逼。他的身体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烈日下,乍阴乍阳,亦如他的人。
人品如玉,明月君子,这些美名应该属于萧缨。
他不是萧缨,哪怕装得再像,哪怕装得再好,他骨子里也是他自己。正如那小姑娘所说,满腹心机品性恶劣的人,才是他。
……
谢姝一口气过了登月桥,毫不迟疑地踏进揽月楼。凉爽之气扑面而来,身体的热瞬间得到安抚,微乱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放眼望去,人几乎到齐。
章也不知说了什么话,逗得老太妃笑得合不拢嘴。姑娘们也被吸引过去,没什么人注意她的到来。她暗处庆幸,寻了那最不显眼又空出来的位置,溜过去坐下。
没一会儿,萧翎也到了。
萧翎不是她,自然是不可能被人忽视,相反所到之处皆是焦点所在,一进屋将夺走所有人的关注力。
老太妃眼睛一亮,暗道这小子以前府里有女客时,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没想到如今开了窍,竟然主动前来。她眯着眼四下寻找谢姝的身影,等看到谢姝坐在角落时,慈爱的目光有一丝无奈与可惜。
“太妃娘娘,世子爷也到了,诗画会是否可以开始?”赵芙道。
她今日装扮得格外精致,粉桃色的烟纱裙,还画了桃花妆,瞧着就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其他姑娘的打扮也是各有千秋,柳绿花红让人眼花缭乱。
诗画会,顾名思义就是又要作诗又要作画。
镇南王妃欲替自己的侄女撑场子,自然是全力支持,不仅亲自主持,且拿了一支上品的翡翠梅花簪子当彩头。
众女热情高涨,一个个兴奋期待。
老太妃也凑了趣,添了一个金镶红宝石的步摇。如此一来,众女更是被勾得恨不得摩拳擦掌,更加迫不及待。
自乾门关一战以来,大胤已渐渐的恢复元气,诗词琴画之风在世家高门中越发盛行。男子可文武兼修,但女子唯才名可以远扬。所以对于所有的姑娘们而言,哪怕不是为了博得萧翎的另眼相看,为了自己的美名也值得一拼。
谢姝兴致缺缺,打定主意敷衍了事。
她视线漫不经心往角落里一扫,顿时豁然开朗。
角落里站着一个婆子,婆子本身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婆子脚边的小罐子,小罐子里装着的居然是活蝴蝶。
原来那就是赵芙的安排。
【这安排确实花了心思,等会她应该会在作画的颜料中加入蜂蜜花粉,到时候再放出提前准备好的蝴蝶,必会达到蝴蝶落在画上的奇观。这一招虽然手法老套,但效果绝佳,看来今日有好戏看了。】
以画引蝶?
萧翎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角落里的婆子,以及婆子脚边那个不起眼的小罐子,旋即明白过来。
【要我说招蜂引蝶还是落了俗套,如果招来一些其它的东西那才好玩。可惜这楼里面打扫得太过干净,连一只蚂蚁都找不到。】
她思绪发散,自然没有注意到萧翎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
但萧翎的一举一动备受瞩目,甫一离开就引得众女窃窃私语,好在半刻钟后他又回来,镇南王妃和赵芙明显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尤其是赵芙,她最怕萧翎中途离开。
人人都知道她是世子的表妹,从小她就时常被接到王府玩,往往一住就是数月。然而不知为何,世子对她这个表妹始终客气而疏离。为此她没少恼恨,恼恨世子表哥对她的避之不及,恨对方的不解风情。好在世子表哥对她冷淡,对别的女子也是如此。
“太妃娘娘,姑母,那我们开始吧。”
老太妃含笑点头。
镇南王妃亦是如此。
赵芙得了她们的首肯,宣布诗画会开始。
作画不限题材,作诗却有限制,必须提于画作之上,诗意就是画意,简而言之,就是自己作画自己提诗。
比试开始,众女齐齐伏案动笔。
谢姝也动手磨墨,一边想着该画什么。
除了她临阵磨枪之外,其他人应该都早有准备,一个个下笔流畅毫不迟疑,分明已是胸有成竹。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搁笔。
老太妃听到王嬷嬷的提醒,有些发困迷瞪的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坐直身体。
赵芙意在一鸣惊人,当然要先发制人。她先是给角落里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端庄优雅地站起来。
“太妃娘娘,芙儿今日画的是早春海棠图,请您鉴赏。”
两个丫头上前,将她的画小心抬起,然后向众人展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画上,无人注意那两个抬画的丫头。谢姝却注意到了,原因无它,只因其中一人袖子里暗藏玄机,在抬画的同时抖了一些东西在画上面。
离得有点远,那东西又太小,她看不太清楚。
“画得真不错。”镇南王妃满口称赞,让那两人往近一些。“母亲您看,这海棠栩栩如生,似乎还能闻到花香味,芙儿的画功是不是又精进了。
“是有股花香味儿。”老太妃笑眯眯地道:“我这眼神越发不好使了,你们再近一些,让我仔细瞧瞧。”
赵芙见老太妃对自己的画感兴趣,自是得意。瞥见几只蝴蝶往这边飞来,更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这时只听到老太妃“咦”了一声,又让人把画凑近一些。“这画上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蝴蝶。
赵芙低着头,只等老太妃发出惊叹的声音。
谁知老太妃惊是惊了,但绝对不是惊喜,而是惊吓,“这画上怎么有这么多的蚂蚁?”
第15章
镇南王妃坐着未动,还当是老太妃年纪上来眼神越发不好使。“怎么会有蚂蚁?母亲您是不是看花眼了?”
“难道我真看岔了”老太妃又凑近一些,仔细看了看后对赵芙道:“芙丫头,你自己来看。”
赵芙已经近前,满眼的不敢置信。
那些蚂蚁聚集在海棠花的花蕊中,将黄色的花蕊遮得严严实实,密密麻麻的瞧着让人头皮发麻。
众女虽好奇,但无人上前,除了谢韫。
“还真是蚂蚁。”谢韫道:“赵大姑娘画的海棠花闻着还有一股花香味,怪不得连这些蚂蚁都当了真。”
谢姝心下了然,知道是那丫头动的手脚。
【也不知道是谁和我心有灵犀?这王府里的下人,不是王妃的人就是太妃的人。王妃不可能害自己的侄子,老太妃应该也不会做这样的事,那会是谁呢?】
她这般想着,往老太妃那边看去。
这世上有一种人,哪怕陷于人海亦无法忽略,你想不看见都难。所以她一眼望去,最先看到的是萧翎。
温润如玉,雅致出尘,令人一见难忘。
此等长相不凡的贵公子,才是这些算计的源头。
【是谢韫吗?她是太妃嫡亲的侄孙女,使唤太妃身边的人替自己办事还是很容易的。再说也只有她了,因为她和赵芙才是真正的劲敌,也只有她敢和赵芙抗衡。】
但……
隐约之中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那几只蝴蝶终于找到甜蜜的源头,落在了赵芙的画上。
赵芙的脸,瞬间精彩万分。
一幅画上先招了蚂蚁,后落了蝴蝶,傻子都知道有什么猫腻。
老太妃人老成精,已经猜到画中的玄机,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命人把这画先撤下去,若无其事地叮嘱下人们要好好清理。
“太妃娘娘,芙儿也不知怎么回事……”
“夏天虫蚁本来就多,没什么奇怪的。”
老太妃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赵芙就越是难受。
“太妃娘娘,芙儿真的不知道……”
做了就做了,若是被人揭穿之后还这般装无辜便没意思了。
老太妃笑容慢慢淡下去,对镇南王妃道:“这揽月楼里不是蚂蚁就是蝴蝶,府里的下人越发不像样子,你也该敲打敲打了。”
该敲打的哪里是府里的下人,这话镇南王妃不会听不懂。
婆媳关系本就微妙,老太妃点到即止,然后让人将所有姑娘的画都展示出来,自己则扶着王嬷嬷的手起身赏鉴,并示意萧翎和章也一起。
“不错,不错,这幅《落雪红梅图》也是极好,是韫儿画的吧?”
谢韫说是。
老太妃笑起来,“韫儿的画技精进了不少。”
她又往前走,停在一幅《竹林图》前,“这画也不错。”
立马有一人应声,道:“太妃娘娘,这画是小女所作,尚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请太妃娘娘点评一二。”
谢姝认得此女,正是白萋萋。
白萋萋的《竹林图》意境上佳,清新脱俗一如她本人。若只看画和人,谢姝会觉得她是一个骨子都透着清冷与风骨的书香美人。
但萧翎要找的令牌在她手上,令牌材质为金,雕刻的图案为五爪金蟒,一看便是皇族用来号令之物。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会有此物?
这时只听到一声轻笑,笑声是章也发出来的。
章也摇着扇子,眼中满是揶揄之色。
“不知这画是哪位姑娘画的,瞧着倒是极为不同。”
说不同,其实是婉转的说法。
一众布局精妙满是巧思的画作之中,那幅画显得十分的另类。画中除了一龟一石外,唯一的背景就是几朵云。且那乌龟比寻常的乌龟圆润许多,瞧着憨态可掬,又有几分滑稽。
“长情,这画如此之不一般,不如你来点评一下?”
谢姝:“!”
【章三害我!世子爷,求求你了,别说话,别点评我的画。你就当我的画是一张白纸,你什么也没看到。就算你看到了,以你的身份和品位肯定不屑一顾……】
萧翎已走到她的那幅画前,当真欣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