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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可老师,您能坐我的车是我最大的荣幸,不管遇到什么事儿, 都要记得还有这么多听众,感谢您给我们带来的快乐!加油吧,兄弟!……”
    家里灯光温馨,麟可旋开钥匙孔,只见爸妈依偎在沙发上打盹。电视自己上演,是金庸先生的老片子,黄日华版的《天龙八部》,正演到全剧最高潮:阿紫姑娘悲痛欲绝,自挖双眼,抱着姐夫乔峰大侠的尸体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苦情的庄聚贤也紧随二人,跳下山崖……
    发觉儿子到家,爸妈双双惊醒,麟可轻言轻语,请他们安心回房睡觉。
    又是一个夜晚,也是一个凌晨。
    说不准是旧一天的终点,还是新一天的起点。
    第8章 day 7 第七天
    周一,晴
    1
    清晨 7点半,麟可已经出现在八楼直播机房,为了这个重要时刻, 又是一夜未眠。
    不知道年轻人的身体,连续熬多少个通宵是极限,麟可用自己186 厘米,140 多斤的血肉之躯,做着极其危险的试验!
    小泠,果然端坐在导播间的椅子上,脸朝着电脑和直播间,专注地盯着早高峰节目播出进程,不时接通听众来电。亚克力,果然斜坐在直播间的椅子上,嘴对着话筒,正神采飞扬地侃侃而谈,女搭档不时偷眼看他,发出略显夸张的笑声。
    麟可轻轻走进导播间,坐在小泠身后的沙发,凝视着他的背影——
    瘦了,那个爱打游戏不爱健身,只看球不踢球的极品宅男,好像比当初更加单薄。
    如果沙发有眼睛,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泠脖颈部的汗毛,细细柔柔的,像一群孩子。以前,每次和麟可在夏天的傍晚去吃火锅,大颗大颗的汗水就从这里流下来,湿透他的程序员同款格子短袖衬衣。
    小泠,肯定也已看见麟可,但他没有转身。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僵住,起码 40分钟。只听到直播间里亚克力和女主播卖力地讲解着一家给节目冠名的房地产客户的软性文案,吆喝着入户花园、不收钱的看房班车和紧邻地铁无与伦比的快速升值机会。
    “你吃早餐没?”
    小泠忽然转身,变戏法一样掏出一颗水煮蛋,轻轻抛到麟可的怀里,男主播赶紧接住,还是热乎的。
    “还是用热水壶偷着煮的吗?”
    麟可指着导播间柜子里的一个暗格,那是小泠以前藏小电器的地方。
    “习惯了,不易改变。”小泠轻声回答。“那鸡蛋呢?”
    “肯定是古叔家的,我还是找他买,一晃吃了这么多年。”小泠笑笑,脸上有几道麟可不熟悉的皱纹,“母鸡都不知道换过多少茬,蛋,还是老味道。”
    “古叔人实在,不掺假,就是年纪越来越大……”
    “去年做过一场大手术,人差点就没了,他家的鸡蛋越来越珍贵。”
    麟可用沙发扶手把蛋壳磕开,剥净蛋壳,咬一口蛋白,只见浅黄的蛋黄色泽自然,微微起着沙,不由感慨:“老的,还是好。”
    “是呀,老来多忘事,唯有老友——不能忘。”
    小泠说完这句,和麟可又一起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导播间里并不安静,路况信息之后,亚克力兜兜转转又回来说买房子的话题,时不时就提及这家房地产客户的名字和地址。麟可想起来,这个客户也是声优传媒投放的,小瑾也请自己“关照”过,不过后来没有冠名晚高峰,而是选择了早高峰。
    “快 9 点了,你要去开会。如果有空,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小泠脸朝电脑,好像自言自语。
    “有空,有空!”麟可求之不得,赶快答应。
    “12 点,就到那家咱们最喜欢去的西北拉面馆,葱油饼还是那个味儿。”
    “成,就吃葱油饼!”
    小泠转身,看了麟可一眼,眼里有些泛红,男主播的鼻子也酸了……
    今天的周一例会,女总监一反常态,火气冲天,连衣服都是应景的大红色。迟到的人,被她毫不留情地批评一顿,差点赶出会议室。发言时,但凡有一句话不中听,她就会立刻打断对方,讽刺、挖苦外加炮轰!
    众人暗想,该来的更年期总会来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再说,这才是她的“英雄本色”嘛,看她平日装得那么辛苦,整天把“爱惜自己的羽毛”挂在嘴上,确实难为了她。话说人哪里会有羽毛,长羽毛的都是“鸟人”。
    见女领导这副尊容,一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假装记笔记, 生怕触到霉头。只有麟可把背挺得笔直,稳坐在椅子里,内心平静, 如同置身于古叔家屋后的那排鸡舍。
    女总监看麟可的眼神极不友善,麟可不傻,也许,她今天的脾气并不是撒给每个人的,目标直指的就是这位“电台一哥”!
    果不其然,岷江代表节目部刚说几句就被总监打断,她对频道的领导层还是留有情面,但也把眉毛扭成天津麻花,腮帮子鼓成狗不理包子:
    节目部的工作必须狠狠抓一抓,我自己听了你们的节目,狗屁不通!
    总编室和总台监听连续不断地批评,我像个救火队员一样整天给你们擦屁股!
    我们有的主持人,特别是一些占据黄金时段的明星主持人,明显没有带脑子来上班,脑子留在哪儿?留在周末自己接的私活上吧!
    接私活,你就好好接,别继续拉屎!拉完干脆就自己吃掉,别留着又让别人擦!这叫什么?尸位素餐,我看赶紧给别人让让位置,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刚下节目的亚克力听到女总监满嘴的“屎尿屁”,频频点着头,在本子上连写带画,不知道在这席话里他能听出什么重要内容。
    众人的视线都偷偷聚焦在麟可身上,这都是一群八爪鱼和人精变的。麟可周六在“大领导”嫁女宴上和金主爸爸的儿子大打出手,周六晚上和人家打架,还进了“局子”的事情,已是人尽皆知。
    此时的麟可,就像初次走上溜冰场的菜鸟,连续跌倒,根本没有爬起来的间隙。
    看这模样,麟可已经没有作为节目部骨干员工发言的余地,但是岷江之后,却轮到他。
    麟可知道此刻离开椅子意味着什么,也许就是自己职业生涯的终结!但还是缓缓站起来,在所有人错愕的眼神中,朝女总监鞠一躬: “实在抱歉,身体突发状况,我要去趟医院,现在向您请假。给
    您和频道添了麻烦,我非常抱歉——”
    在一片死寂之中,麟可拿起背包,把椅子轻轻推回原地,走出会议室。还没到电梯口,就听到“咣当”一声,总监限量版的水杯报废了。
    直接上司岷江快步走出来,追上麟可,想把他拦住,但手臂又垂下。见四下无人只能小声道:
    “年轻人啊,你实在太冲动!但目前的状况,避避风头也好,就是别走远,从医院回来找我,等下我会好好劝劝总监……”
    麟可向眼前的老大哥深鞠一躬,当年他勇救被洪水围困的群众可不是一般记者常见的作秀——什么暴风雨中故意吹飞风衣,台风来了抱着个电线杆子大喊大叫,他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跳进极其凶猛的洪水中,把一对落水母女推上冲锋舟,而自己被卷走几百米……
    麟可永远坚信: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和女总监之流有任何苟且! 电梯正好到来,男主播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进,转身朝岷江挥挥手。
    青红辣椒的微信立马跟来,up 姐也留言,麟可没有点开,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名字——
    小泠。
    2
    听说周一例会在麟可离席、总监砸杯子之后的 3 分钟内草草收场。这 3 分钟里,没有人再说话。
    麟可确实去了广电医务室,伤口今天拆线。医务室的小护士不明就里,还在调侃这位帅气的主播小哥儿,近期连环挂彩,可以考虑去买张“彩”票。
    今天笑不出来啊,实在抱歉,麟可不停看手机屏幕,只盼着时间快点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 11 点半,慌不迭地来到西北拉面馆,点上原来小泠最喜欢的葱油饼、凉拌大片牛肉和拉面,坐在两人最喜欢的靠风扇的那张桌子,只等着这位“老熟人”到来。
    12 点过 3 分,小泠推开拉面馆的玻璃门,朝麟可走过来。
    面对面坐着,脸上不尴不尬,这确实令人难受。还是小泠主动, 指指葱油饼,“咱们边吃边聊吧”,麟可得令。
    “这几年……”
    麟可艰难地咽下一小块饼渣,抬眼看着正端着青花小碗喝着胡椒汤的小泠,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挺好的。”小泠一笑,还是早先的单纯模样,“我离开电台之后,本想去其他媒体求职,可谁知道‘那件事’对我的影响还是挺大的, 人家背景调查之后都婉言拒绝。”
    “对不起……”麟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把头垂下来。
    “别这么说,没事呀!”小泠倒是轻松,“天大地大,这世界也不是只有广播电台、只有媒体可以谋生,我很快就做回老本行,应聘一家广告公司业务员,干得挺好,收入比在台里当导播强多了,主要代理公交车和地铁,没再接触电台。”
    “大家都说,没有你的消息……”
    小泠扯一张饼,撕开递给麟可一大半:“我自己犯了错误,也就不想再和电台的人打交道,所以换了手机号码,故意躲着你们。”
    “你完全没必要这样,错的人不是你,是我……”
    麟可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又往外淌,这几天他流的眼泪,比有生之年的总和还要多,“结果,我留在这里好吃好喝,你却替我受过,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
    “哪里啊!”小泠还是那么憨厚地笑着:
    其实对于那件事,我和你的理解完全不一样!
    直到今天,我始终认为,是我操作不当,造成那么严重的播出事故,我必须承担全部责任!
    你是主持人,你做好了自己的本分,虽然言辞上有点过激,但对方确实该骂!
    换了我是主持人,说不定比你还激动!
    “我不应该在节目里骂人。”麟可羞愧难当。
    “别这样,年轻的时候,谁没有一点正义感呢,特别是你这样的人,我完全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再说人生总有一点风雨,助我们成长,也是好事。”
    小泠的语气和措辞完全像位智者,麟可继续深深低着头。
    “ 话说,你开始还以为我是回来报复你的吧?”小泠笑起来,“上周二晚上,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傻了!然后,你就像撞到鬼一样, 为了不吓到你,我只好拼命上厕所……”
    麟可哭笑不得,“你还不吓我?你看我那眼神,死死盯着,还突然把走廊的灯关上,我的半条命都吓没了!”
    “这么多年没见,总要仔细看看你,顺便也调戏调戏你吧。”小泠拍拍麟可肩头,“你丫,还是那么傻乎乎的。”
    这下子,麟可终于开心地笑起来!
    “对啦,你也很好奇,我为什么回来了吧?”小泠主动找出重点,“我已经结婚,孩子一岁半啦,男孩儿,是个调皮蛋儿!我媳妇儿是杜台亲戚,很亲的那种,她在电视那边工作,我们俩是大学同学,这几年多亏她不离不弃,支撑我一直走过来。”
    “你和‘小肚子’结婚啦!”麟可记得那姑娘,其貌不扬,但品性极好。
    “今年过新年吃年夜饭,杜台问我下一步怎么打算,我说还是希望能回到媒体当一名新闻编辑,考试我早就过了,这几年自己还在弄自媒体,功夫没有收藏,所以也没有贬值。杜台被我的诚意打动,随后就帮我安排。”
    “那你怎么还来做导播呢?”麟可觉得说不通。小泠这下子彻底兴奋起来:
    俗话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是我自己选择先做半年的导播,而且是最苦最累的夜班,相当于重新历练实习,频道答应了——
    当然,如今有杜台担保,以前的事情顺利翻篇儿,至于今后,还看我的造化和努力。
    “你肯定会做得特别好,未来也会走得更稳更顺!”麟可握住小泠的手腕,想把手心全部的热量,传入对方的身体。
    正这工夫,刚下班还没吃饭的西玄给麟可打电话。早上这点“破事儿”又是全台人尽皆知,各种心态的人都有,只有兄弟真正担心, 他想和麟可碰头,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小泠得知是西玄,面露兴奋,其实当年三位小兄弟关系都很好, 便请他也到西北拉面馆来。
    西玄与小泠见面,彼此愣住几秒,顾不得午餐时刻小饭店人来人往,终于抱在一起。
    “你回来都是晚班,我每天白班,咱俩还没有交集。”西玄很是歉意。
    小泠拉他坐下,完全没有嫌隙,只笑着说:“玄哥你还是老样子,当年我想考编辑,多亏你一直帮我,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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