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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在默念简娜的名字,好奇怪,我竟然无法把她的影子从脑海里磨灭,虽然我知道她是一个可怖的杀人犯,但我对她就是恨不起来,甚至还有种马上再回到她的身边,看看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奇遇的冲动。
    简娜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孩,竟然这样令我沉醉? 我说的是“沉醉”这个字眼吗?
    多年前,我只用它形容过左立。
    也许感染我的,不是简娜神经病一样的任性胡为,而是她对理想的渴求。我无意再去赘述理想的意义和价值。这应该也是我深爱左立的根源,一个浑身正能量,并时刻向周围散发耀眼光芒的男人,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致命的诱惑。
    不过,忧伤又把我包围了,对,是唯唯。
    唯唯也是从楼上摔下去的,可是,她的脚上没有绳子。依然没有人相信,是我痛下毒手!
    我再说一遍,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种狠毒的母亲,她自私无情, 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只有她自己。这种母亲会去残害自己的孩子,我就是这样的母亲。
    是我在极度愤怒和恐惧之下,把无辜的唯唯当成一样物品,随手扔出露台……
    而我为什么会恐惧,因为我的心太贪婪。
    在我拼命努力却得不到一样东西的时候,我会丧失原有的心智, 变得狭隘阴暗。越贪婪,越狰狞。
    而我为什么会盛怒,因为我的心不自由。
    我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又不会释放负面的能量。所以当我被某人激怒,就会立刻变得歇斯底里,做出完全不计后果的事情。成为恶魔。
    5
    这是公审大会的现场,大半个维珍港的人都聚集在街道上。
    这一次要被枪毙的,是一批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简娜也是其中之一。
    所有的犯罪分子五花大绑游街之后都会被带到维珍体育馆公审, 然后在城郊法场执行枪决。
    我多次建议父亲取消这种不人道,令人丧失尊严的死亡方式,当时的父亲不予接受,他认为公开地惩治犯罪分子,是给其他有犯罪意图,或者准备实施犯罪的人的严重警告,非常有必要!
    直到唯唯死后,父亲才推动了这项改革,维珍港最终取消了公审和枪决,改为注射死刑。
    现在就是去枪决的路上了。
    我被激动的人群包围,除了荷枪实弹的警察,穿梭其中的便衣, 人群中还有兴高采烈看热闹的,有义愤填膺骂骂咧咧的,有受害人的家属哭哭啼啼的,有反殖民运动的成员成群结队举着牌子喊着口号的,还有小商小贩穿梭其中吆喝卖小吃和望远镜的。
    简娜被五花大绑,胸口挂着一个大牌子,站在第三台车的车头, 两个女警押着她。
    即便是一件最普通的白色宽松囚服,依然掩盖不了年轻丰腴的身材,简娜的头发被人胡乱地扎在脑后,用个黑白色的橡皮圈箍住,就像头发上盘踞着一条动弹不了的小蛇。
    “简娜!简娜!”
    我听到人群中不断有人大喊她的名字,不少人一边咧嘴大哭一边随着她的囚车慢慢向前跑。有人摔倒了,但还是更多的人不断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不要哭!你们都不准为我哭!勇敢一点!”
    简娜深情地望着这些正为她哀恸的人,目光柔和又坚毅。
    我的灵魂也从人群中抽身出来,一跃来到简娜的囚车,飘荡在她的周围。
    “反殖民运动要继续下去!你们要坚持!千万不要放弃!胜利会属于维珍港人民,属于每一个你!”
    简娜继续喊着口号,看到民意沸腾,她也开始挣扎身子,想和不断聚集在囚车旁的支持者挥手,警察开始挥舞警棍,手拉手挡住简娜的支持者,囚车上的女警也赶紧摁住了她。
    我多次强调,自己不关心政治,父亲的刻意保护更加让我远离了政治。
    我曾经倍感纠结,维珍港经济发达,民众安居乐业,这些革命者为什么整天鼓吹反殖民,和我们“仁慈的母国”作对?甚至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模样。
    父亲领导的政府所作的每一项决定都要充分听取民意,政府的行为除了受到宗主国的监管之外,全方位地接受民众的监督,在双重监管之下,政府清正廉明,极少贪腐。这样的国家,即便在全世界范围来看,也应该是典范。
    我对左立表达过这种不解,虽然他也苦口婆心地试图说服我,可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说出四个字:求同存异。
    但是,我在简娜身上却看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力量,让我欣赏和认同的力量,甚至让我以全新的视角审视反殖民独立运动,即便她的所作所为我不能完全理解,可我依然渴望把她的灵魂带回人间。
    6
    法场枪决之后,我第一个来到简娜身旁。简娜胸口连中三枪,身下汩汩地流出鲜红的血液,整个囚衣被染成红色,简娜仰面在地,手指和眼皮还在抖动,嘴唇也在翕动,似乎还在自言自语。
    她的眼睛凝视着天空,瞳孔的光芒却在逐渐暗淡……
    我真想用手按住她的伤口,或者扒开她的胸膛,取出那几颗滚烫的子弹,不让她的血液流尽,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没有带来肉体。是时候了。我听到了灵魂抽离肉体时发出的艰难的摩擦声,开始
    呼唤:“简娜,请跟我走。”
    我俯身在简娜的耳边,把握着最好的机会,继续呼唤她的灵魂: “简娜,你答应过我,现在请你跟我一起走!”
    我耐心地一遍一遍默念,可是,迟迟没有收到回应。难道又失败了吗?
    我的灵魂也有点慌了手脚,不可能呀,简娜明明已经答应过我了!为了提醒她,我继续呼唤——
    你记得吗?我们曾经一起跳楼,跳下来之后,你答应和我一起走, 就是现在了,简娜,让我把你重新带回人间,相信我!
    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简娜!简娜!”
    我急了,开始大喊大叫起来,虽然这呼喊现实世界完全听不到, 但我真的是声嘶力竭。
    因为我看到法医已经走过来查验枪决的结果,简娜的眼球已经变灰,她正在死去,灵魂应该已经出窍,如果这时候还不能唤回,灵魂会马上出发飘去荒芜之地,到那里唤回的难度就更大了!
    “苏老师!快醒醒!”我正在迷失之际,这个时空忽然传来珍儿焦急的呼唤,她已经把我叫回来了。
    “又失败了。”
    我垂头丧气,我唤不回来。
    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已经和灵魂达成约定,而且我又在她死亡的现场,就在肉体旁边,看着她一步一步死去,可我却唤不回!
    珍儿看着我疲惫的神情,心疼地说:“苏老师,您先休息吧,我去告诉简婕。”
    轻手轻脚走到外面的房间,珍儿关上我的房门。透过单面玻璃, 我看到她一脸歉意地向简婕解释。
    突然,不,也许是我的错觉。
    我怎么会捕捉到,简婕脸上的那一丝淡然得意?
    7
    珍儿,你听说过统计学中的一个重要名词——方差吧? 今天正好可以给你讲讲,我的上两次唤回失败就是方差。
    简娜的灵魂唤回失败之后,接连几日我给自己和珍儿放了假,简婕三个妹妹的唤回暂告一段落。我已经失败了两次,是时候透透气, 也该给自己找个台阶。
    我带着珍儿来到了最喜欢的海鲜店,就是上次偶遇何念的地方, 两个人一起吹着风扇,喝着甘蔗汁,全力对付眼前这一大锅海鲜。
    面对饕餮盛宴,整天嚷嚷着减肥的珍儿也撸胳膊挽袖子,拿出大干一场的劲头。老板娘也爽快,见我带的小美女两眼放光,直咽口水, 赠送了双料的分量,换了一口大锅子,各种海鲜堆得冒了尖。
    趁酱汁“刺啦”入锅,我打开了话匣子——
    珍儿宝贝儿,首先你认同我的灵魂唤回能力,知道我帮助过很多人,你亲眼见的成功案例也很多,但是,我还是会失败。
    每一次灵魂唤回对我来说也不是完全有把握,相对我比较高的成功率,依然存在失败的可能,这就是方差。
    方差是统计学的概念,但也是一个迷人的概念。
    比如现在你正痴迷的 21 点赌戏,我是算牌和记牌高手,所以在与庄家对决的过程中,我占有一定优势。不过,我依然受来自运气所产生的方差影响,甚至某一个时期天天输钱,只是长期来看,我占有技术优势,赢钱概率高一点。
    方差让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未知性,甚至可以说,方差让这个世界更加丰富多彩。
    我的这席话让珍儿饶有兴趣,她一边把扇贝饱蘸汤汁大快朵颐, 一边眯着戴了美瞳的眼睛:“苏老师,我们现在只剩下简冰了,您这次不会还遇到方差吧?”
    我咧嘴笑:“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连续两次失败对我来说已经是小概率事件,第三次失败的可能性更小。”
    在历史事件中,你可以看到未来。
    “可是,不对呀!”珍儿又把鲍鱼丢进嘴里,“苏老师,您不是告诉过我嘛,每一场赌局都是全新的,上一场的结果对下一场不会有任何影响,不是说您已经连续失败了两次,第三次就一定会成功的呀!”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只好苦笑,“你没说错,概率论的原理是这样的。但你别忘了,你的苏老师是个好面子的女人,万万不能连续失败三次,砸了招牌。所以简冰的唤回我会比平时更加全力以赴,成功的概率也就更大!反正你就拭目以待吧!”
    珍儿挤挤鼻子,舔舔嘴唇上的酱汁:“但愿吧。”
    8
    简婕还没露面,珍儿的父母却先找到了我。珍儿母亲是夏敏的堂姐,说来都很熟悉,这位平日里温和的母亲哭哭啼啼,想请我帮忙一起劝劝女儿。
    原来珍儿和父母坦白了,以后不要再安排相亲,自己已有男友了。我也恍然大悟,难怪这段时间小妮子醉心打扮呢!
    “那怎么不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呢?”父母惊喜,珍儿扭捏了半天才招供,男友年纪不小,比自己大了 20 几岁。
    “怎么可以呢!你是找男朋友还是找爹?”
    保守的父亲大发雷霆,坚决反对,母亲也不乐意。谁知道倔强的珍儿竟然和父母杠上了,威胁说父母不同意她就搬出去,再不同意就立马结婚。
    子女的恋情不称心,婆媳关系不融洽,婚内爱情不持久,这些都是亘古以来,人类难以回避,又无法解决的难题。
    大家常说活着就是修行。所谓修行,无非是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并与之和睦相处而已。而这些并非原则性的问题,比起硝烟战争,比起大是大非,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所以大多数最终以妥协为结局。
    我只好先安抚珍儿父母,珍儿是个独立又有个性的孩子,硬碰硬适得其反,咱们现在必须和孩子斗智斗勇,我先见见那个人,一定把好这个关!
    于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珍儿带回了那个男人,但刚一见面, 我就愣住了。
    “是你?!”
    满脸通红的珍儿牵着一个看上去只大她五六岁的男人来到事务所,娇羞地介绍:“苏老师,这就是我的男朋友——警察署何念警长。”
    “意外吗?”何念倒是比我镇定,“天天听珍儿提起苏黎,我还以为重名了,那天在海鲜店碰到你,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
    “这个世界真小呀!”珍儿兴奋地感慨,“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这下可好了,说服我父母的任务就交给苏老师了,看来您一定不会反对。”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反对啊?”
    一边招呼何念坐下,我一边责怪珍儿:“谈恋爱确实是你的自由,和谁交往也是你的自由,但一定要体谅父母的感受,心平气和地沟通, 你有什么权力威胁父母呢?”
    “可我们是真心相爱……”
    见我语气从未这样严肃,珍儿眼泛泪水,右手紧紧抓住何念的左手,就像准备接受惩罚的小女孩儿。
    何警长也惭愧一笑:“真不好意思,其实我也知道,我和珍儿的年纪相差得比较悬殊,她的家人反对可以理解,但我们确实真心真意难分难舍,还希望苏黎你可以帮帮忙……”
    “帮忙可以,但你必须亲自登门,用诚意打动珍儿的父母。”
    “那是肯定的,我也正准备这样做。”
    正在这时,珍儿桌上的电话响了,房间里只剩我与何念两人。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尴尬油然而生——
    何警长和我之间有一种默契,我们都不谈及唯唯。上次在火锅店我夺路而逃,就是因为不想和他说起往事。
    可是除了唯唯,我们也没有别的话题。
    唯唯是在何念的怀里死去的。坠楼之后,何念是最先赶过来的警察,是他把满身是血的唯唯抱上救护车的担架,眼看着她停止呼吸……为了调查唯唯坠楼,我们结识。在我身心饱受煎熬的日子里,我固执地拒绝了一切亲人朋友的抚慰,最终陪伴我最多的,竟然是素昧平生的一名警官。
    我能感受到他对我产生了复杂的情愫。
    但是,我的心已随唯唯的死而冰冷,更何况还有与左立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何念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最终在我身后,关门, 离开。
    “我和珍儿的事,你真的会反对吗?”何念打破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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